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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独领风骚-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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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根源上讲,秦始皇的形象,则是那些儒生们弄坏的。原因是他发动过“焚书”和“坑儒”的事件。这对以儒家为代表的知识分子来说,简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正是儒生们的言论,让秦始皇成了“暴君”的典型。    

  对此,毛泽东认为是件值得“商量”的事情。怎样商量,诗里没有说。想其理由,不外一些儒生咎由自取,因为战国末期,方士吃香,不少儒生干起了方士的活儿,竟把秦始皇也骗了几回。而事实上,坑了几百个儒生后,秦始皇的政府机构里依然保留了大量的儒生。所谓“焚书”,因涉及中国统一后的“思想去向”,主要烧的是六国官书之类,汉兴之后,学统并未中断。这些,近世史家多有辨析。    

  “历代政治家有成就的,在封建社会前期有建树的,都是法家。这些人主张法制,犯了法就杀头,主张厚今薄古。儒家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主张厚古薄今,开倒车的。”—毛泽东如是说。    

  毛泽东是革命家,是强调厚今薄古、创造新事物的政治家。他的思想深处,倾向法家一些。但他并不完全否定儒家思想。他经常说些批判儒家的话,或许同他着意要“除旧布新”的现实考虑有关。他毕竟不是一位纯粹的历史学家。    

  写《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的时候,毛泽东已经80岁了。    

  这是他写的最后一首咏史诗,也是他一生中写的最后一首诗。    

  一位现代政治家的最后一首诗,竟是评价老去千年却遗风百代的两位历史人物。    

  千秋一阕,刻写历史,字字思索。    

  千年一叹,厚今薄古,声声不倦。


第八部分业未竟 鬓已秋(1)

  20世纪60年代以后,大概是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老年,毛泽东反复谈论起生命这个话题。    

  当然,他用的是一贯幽默的语调,说得很轻松。    

  他说:我早晚会去见马克思,我已经收到了请柬。    

  他说:上帝要请我去喝烧酒了。    

  他说:我只订一个五年计划,以后的事就难说了。    

  他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开庆祝会,穿鲜艳的花衣服,还应该放鞭炮。    

  毛泽东早在青年时代就说过: “人之生死,唯聚散而已。由精神与物质之团聚而为人,及其衰老而遂解散之,有何惧哉?!”    

  这是一个诗人和哲学家坦然而洒脱的生死观。    

  在轻松随意的背后,是唯物主义者的境界和风范。    

  作为政治家和战略家,毛泽东对于战友的生死,对于国家的前途,对于政治的走向,却并不轻松,更不随意。    

  1963年12月,从秋收起义就跟随他转战南北的罗荣桓元帅病逝了。    

  噩耗传来,他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带头起立致哀。    

  他说: 罗荣桓同志对敌人狠,对党忠诚。对同志有意见总是当面说,不背地里议论人。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不容易。    

  那段时间,毛泽东讲话很少,像若有所思。一天,他突然让护士长吴旭君拿来他的诗稿卷宗,取出一首七律,叫吴旭君读给他听。当读到“国有疑难可问谁”这句时,吴旭君不解地问:“主席,是谁能让你这样钦佩?”    

  毛泽东拿过诗稿,在空白处写了个这样一个题目—《吊罗荣桓同志》。    

  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    

  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    

  斥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    

  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    

  罗荣桓逝世,让毛泽东想到了战火硝烟的过去,想到了他深感忧虑的现在和未来。于是,投笔问苍天: “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    

  这两句,似乎格外地引人注目。它固然说明毛泽东对罗荣桓倚重之深切,但何尝没有另一种信息透露了出来?    

  对“疑难”不少的“国事”,他忧虑殊深,挥之不去。    

  这时的毛泽东,感到忧虑的事情似乎很多。    

  1963年,中苏关系公开恶化,论战加剧。国际社会主义阵营事实上已经分裂。3月间,苏共在莫斯科召开“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协商会晤”会议,中国的《人民日报》等发表编辑部文章,说这次会议是公开分裂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极其严重的步骤。    

  同年8月5日,苏联同美国、英国订立了《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订立这样的条约,在当时尽管是一纸空文,毕竟在形式上是有利于世界和平的。但是,如果联系当时中国的情况,这个条约又确实有引发中国政治家义愤的地方。为了打破超级大国的核垄断,中国核试验的成功正处于指日可待的时刻,而中苏之间是签订了友好互助同盟条约的国家,订立三家条约,却没有事先通知中国。    

  这三家条约,关乎中国的国家利益,在毛泽东心里激起的义愤,可想而知。他深深地记下了这件事情。    

  两年后,他把这一义愤连带中苏论战中涉及的分歧,转化为诗情,写了一首《念奴娇·鸟儿问答》—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    

  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    

  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    

  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    

  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先秦的庄子,在他的《逍遥游》里描述过一种奇异的景象。    

  他说有一种鲲鱼变生出来的鹏鸟,其背有好几千里,它的翅膀,像遮天的云彩;它从北往南飞,一扇动起翅膀,便水击三千里,扶摇一上九万里。


第八部分业未竟 鬓已秋(2)

  毛泽东的内心深处,一直藏伏着这样的鲲鹏情结。    

  1918年,他刚刚走出校门,就写下了“鲲鹏击浪从兹始”的诗句。    

  1945年,在中国共产党还没有夺取政权的时候,他自豪地宣称:“革命的力量终究会发展为一个翅膀就可以扫尽中国的鲲鹏”。    

  1963年,罗荣桓逝世时,他赋诗慨叹:“斥每闻欺大鸟。”    

  这首《念奴娇·鸟儿问答》,以嘲笑和蔑视的笔调,又一次把古典浪漫文化和现代政治思潮沟通起来。    

  庄子虚构的自由飘洒的鲲鹏和胆小无奈的蓬雀,被诗人的联想编织在一组生动的画面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庄子描述说,当鲲鹏高翔远举的时候,有一只在草蓬之间跳来跳去的斥小雀颇不以为然,它抬头问鲲鹏:“你看我腾跃而上不过几尺高,不也飞得很有乐趣吗?你何必非得这么费力地图谋飞到远方去呢?”    

  燕雀不知鲲鹏之志,寓庄于谐,古今一理。    

  毛泽东延伸了庄子的想象。他借助“背负青天朝下看”的鲲鹏视野,嘲笑那些没见过世面,满足于在草蓬间跳来跳去的斥小雀,一遇到风起云涌的情势,便不知所措,大喊:“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小雀的逃避处,不过是虚幻的仙山琼阁。    

  鲲鹏的理想,却是借助风云来改造世界。    

  小雀成了患得患失、中途退却的指喻。    

  鲲鹏成了坚信马列、继续奋斗的象征。    

  决心继续奋斗的毛泽东,在创作这首《念奴娇·鸟儿问答》之前,回了一趟井冈山。    

  1965年5月22日那天,一到黄洋界,汽车刚刚停下来,他便快步走向山顶,观看良久,深情地对身边工作人员说了一句: “这就是黄洋界!”随后让人去察看一下,当年修的工事掩体是否还在。    

  如今,这里已经是莺歌燕舞,当年的战斗遗迹,依然被精心地保存,昭示着已经成为历史的那段岁月仍被人们所珍视。    

  有时候,一种心物碰撞的契机,会突然把人的经验一层层剥开,人生隐秘的大门也就一重重开启,让你走进去,再走进去,从时间的深海中打捞起那份泛黄的记忆。    

  重上井冈山的毛泽东,记忆似乎已把他经历的一切综合起来,甚至覆盖起来。    

  在保存下来的一段电影资料中,有这样一个镜头: 72岁的毛泽东甩掉跟随的人群,大步走向峰峦崖边,神色凝重地伫立眺望—    

  追忆从前的往事,已经没有了硝烟血腥,没有了刀光剑影,没有了强势对手,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鲜花和田野,一望无际的江山和阳光,一望无际的欢呼和拥戴,还有心灵世界一望无际的比较和缅怀。    

  这里是他求索中国革命道路的转折地。    

  这里是培养他的军事天才的最初摇篮。    

  这里也是他作为别具一格的马背诗人的难忘起点。    

  这里的山峦,不仅燃烧过他的诗情,还燃烧过他寻求中国革命道路的思想火种。    

  这次回井冈山,离毛泽东1927年引兵井冈,开创中国革命第一块农村根据地,整整38年了。    

  黄洋界上的堑壕已逐渐被历史的风尘淹没,那春雷一样的炮声和殊死搏斗的喊杀声融进了群山。只有当事人才可以体会,战斗是多么惨烈,革命是何等艰难。    

  这时的毛泽东,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在寻找昨日的硝烟,是在回味马背生涯的感觉,还是在构想新的战略征程?    

  大不了再重新回到井冈山打游击—他晚年常常说的这句话,或许透露着当时的一些心声。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毛泽东这时在构想他的新作,一首题为《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的词—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    

  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    

  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


第八部分业未竟 鬓已秋(3)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追忆流逝的风烟,让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都成为诗。    

  诗人当时还以“念奴娇”词牌写了一首《井冈山》,构思和语境同这首《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大体相似,或许是先写的“念奴娇”,觉得不太满意,便换成“水调歌头”重写。如果加上当年创建井冈山根据地时写的《西江月·井冈山》,毛泽东一生以“井冈山”为题写了三首词。    

  井冈山,成为毛泽东惟一一个三次倾注诗情的地方。    

  在诗人重上井冈山的感受中,从革命战争到社会主义建设,38年的历史步伐,留下的除了“莺歌燕舞”的如画江山以外,更重要的是沉淀了“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豪情,激发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意志。    

  这些豪情壮志,既是历史积累下来的精神财富,也是创造未来的动力和信心。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    

  红旗,是改变世界的动力和象征,也是诗人特别酷爱的意象。    

  从“旗号镰刀斧头”到“山下旌旗在望”;从“红旗跃过汀江”到“风展红旗如画”;从“风卷红旗过大关”到“不周山下红旗乱”;从“红旗漫卷西风”到“壁上红旗飘落照”;从“红旗卷起农奴戟”到“妙香山上战旗研”……    

  旗帜飘过巍巍井冈,茫茫乌蒙,绵绵六盘,浩浩中国……    

  一曲曲艰难困苦与诗意盎然的“红旗颂”,注入了诗人缔造红旗、护卫红旗的生死之情。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让人们隐约看到了一座精神之桥,一座从昨天到今天进而开辟未来的思想之桥。    

  毛泽东的诗兴和诗思,就这样走进了一条主题鲜明的通道:他决心按自己的理想和意志,去揭示命运,去掌握未来。    

  一年后,他作出了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一全局性错误的决策。    

  美国传记作家特里尔称: 毛泽东具有使人惊讶的能力,其中最令人惊讶的或许是他晚年对自己的制度所作的打击。    

  一生都深谙政权无比重要的革命领袖,为了掌握未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7年后,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10年后,不惜以73岁的高龄,毅然发动群众通过全面夺权,去“改造”历半生坎坷亲手缔造并一直倍加珍视的党和国家领导体制。    

  或许,他希望用最好的东西来替代已经拥有的现实。    

  英语里有一句格言:最好的东西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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