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悲伤-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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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惴惴不安地和他走进办公室,刘头示意让我坐下,又关上门,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你别打电话了,于总老杜他们都在铝厂。实际上包铝的二期方案上个礼拜你回公司前,老关就打过招呼了,还点名让你去参加谈判。”
我脑袋嗡的一下,只听见他继续说,“你不了解老于啊,他这人精明得很。卫东,你这人脑瓜子灵活,技术又过硬,谁都承认,可是你聪明过头了啊。”他给我了一颗烟,沉重的身体把座位挤得满满的,两只胖手搁在桌上,“老于最忌讳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你看我和老关那么铁,这次都不去包头,特意留下,而让老于带队自己去,为什么?老关老马,还有包铝的几个头头对你印象很深,你以为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啊,老于要他们记住的是鑫通公司,而不是你李卫东。”
我坐在他对面,一句声做不得,满脑子空白。
“我这次留下来,另一个原因,也就是想单独和你谈谈。公司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别看老于那天多亲热,可能和你说个大实话的也就是我了。跟你交个底,老于已经下决心让你走人了,否则尾大不掉。你的销售能力和技术都棒,是个大拿,可是技术部的人有技术比你强的,销售部老杜搞起业务来,也不比你差多少。他为人可比你谨慎多了。不是缺了你鑫通就不转了,这是老于的原话。”
说着,他拿出个信封,推到我面前,“上周末几个头头开会,商量这事的时候,我知道劝不住他们,就说李卫东这五六年,为公司做的贡献也不小了,这次包铝二期四千五百万的项目也有他的功劳,不能就这么轰他走。”他用手指头点点信封,“这里面是十万。算是遣散费和一些奖金。记着,听老哥一句,以后到了别的单位,甭管是什么地头儿,还是要谨慎,别那么张扬。”
我一直到了家里,都坐床上了,仍然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我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胸口却憋闷得不行,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整整一天,我仰面朝天,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眼睛凝视着阳光下在空中浮动的灰尘。失去工作并没有什么,让我无法承受的是发觉自己没有力量去拥有自己的机会——即便我已经抓住它了。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不过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在有记忆以来,似乎头一遭被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所淹没,它不是愤怒,因为它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力量,相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骨骼都成了泥;它也不是悲伤,我甚至没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只是觉得累,而与此同时心里却堵得慌——这也许就是耻辱带来的感觉。这个时候,唯一的念头是逃离,逃离这个给了我狠狠一击的环境,到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去。
想到这儿,我坐了起来。
第二部分第11节 交谈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冷气充足的绿茵阁里,看着宽大落地窗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个酒吧正对着一个铁锈红色的钢结构人行天桥,一个残疾人正靠着巨大的钢架,向行人们伸出乞讨的搪瓷缸。来往的人虽然熙熙攘攘,但是在这里无不纷纷绕远避开。我忽然觉得这个城市仿佛充斥着黏稠而快速流动的液体,它们从不停下。而我,和那个乞丐一样,是这个冷漠城市中被它们淘汰下来的渣滓。
这样自我感伤的情绪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和意外,同样意外的是我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张莉——在此之前,我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需要倾诉的弱者,而且居然是对一个女孩子倾诉,更有甚者,在过去的一个星期中,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也很少想到她。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到了我的对面,穿着式样简洁的亚麻色开衫和裙裤,带来了一阵阳光的气味。这样的气息使我内心的烦躁忽然减轻了很多。
她静静听我说完。虽然自己头回和人说心事,难免有些磕磕巴巴,她却没有打断,一直凝神看着我,偶尔喝一口面前的薄荷宾治。
“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耸耸肩,“我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也许去另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城市,也许去一个小乡村。”我的语调里似乎有些悲愤。
“去农村?你去那儿能做什么?”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扬起眉毛问我。
“……重开一片天地吧……也许安安静静教书……远离钩心斗角的城市,过个平淡的人生。”我一时想不起来应该做什么,于是装出看破红尘的沧桑,一边满嘴跑火车。
张莉终于忍不住笑:“小乡镇你能开什么新天地?你这样的人会过平淡的人生?鬼才信呢。”她从吸管里咕噜咕噜喝了一口宾治,接着说,“我觉得你就是心理承受力太差,受了一点不公平就要逃避,别看你表面上看起来很潇洒,其实是个胆小鬼。”
我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真实尖锐,心里非常意外,反倒镇静了下来,握住面前的啤酒,问:“那你说呢?”
她想了一下,说,“要是我,就让自己过得更好,还让他们知道,让他们后悔难过去,我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不就是吃了点亏么,从头再来就是了,没必要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他们吧,应该是他们躲你才对。就算你觉得他们恶心,要离开这里,也得去个更好的地方。比如说北京、上海……哎,要么你干脆出国算了,过两年做个事业有成的归国华侨,再回来报效祖国。”
我知道她后面的话是开玩笑,不过仍然对她话中表露的倔强感到意外,不禁定睛看着她,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在我面前摆来摆去,遮住我的视线:“你看什么呢……别看了别看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我是真的挺吃惊的,张莉。你怎么那么厉害……哦,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很要强,让我意外。以前觉得你挺孩子气的。”她脸好像有些红了,悄悄把手抽回去,故意嗔怒着说:“哼,你明明是觉得我凶,对吧。刚才你说漏嘴,我都听见了。你是说我不象个女孩子。”
我赶忙否认:“不,不,不……我是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张莉,”我顿了一下,一边想着她的话,一边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让这帮丫挺的就这么得意了。我要出国!去挣美元!”我攥紧拳头,小声喊着口号,然后觉得意思还不够,于是摆了个奋勇前进的姿势。
张莉扑哧笑了出来:“你这人,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刚刚看你一脸愁云惨雾的样子,还以为你真的特伤心呢这回,敢情你那是装的啊。”
我没有回答,突然沉默下来,端着啤酒望着窗外的天,轻轻说,“其实怎么会不难受呢,不过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我不能做亲痛仇快的事情。”接着我转过脸,很诚恳地对她说,“说真的,非常谢谢你,张莉,和你说完,我心情好了很多,而且你的意见是对的,正好给我提了个醒。”
她仔细观察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准备离开绿茵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我请张莉吃晚饭,但是她谢绝了,说晚上有事。我们从位子上站起来,看到彼此互相注视,于是都笑了笑。我发现她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想起刚才她就是那样的,于是问:
“怎么了?”
“没什么,”她似乎对我有些迷惑不解,“你怎么能一会儿那么玩世不恭,一会儿又那么脆弱,一会儿又能想得那么清楚……李卫东,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大概她也觉得自己最后的问题有些孩子气,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我愣了一下,终于没有回答,而是悄悄叹了口气,说:“我们拥抱一下吧。”
“嗯。”
我们象好朋友一样轻轻拥抱了一下,很快分开。在我的手拢到她的腰际时,发现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而且僵硬。
目送张莉离开后,我立刻给常卫打电话。实际上,在她一提到那个想法的时候我心里就是一动。除了许丽娜,我在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而且,我还想趁着不算太老,去尝试一下新的机会。
“老常,晚上请你吃饭。”
“操,你请我吃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嘿嘿。宴无好宴吧?什么难事,电话里说不成?”
我暗暗佩服他的聪明,也知道和这样的聪明人必须直截了当:“没错,就是有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来不来吧。”
“唉……”他极其无奈地长叹一声,“我来,我来。”
“七点,我在中航苑那儿的大灰狼等你。”说完,我挂断电话,从乞丐旁边走过,面对他伸出的搪瓷缸,我好像没有看见,笔直走过去,上了人行天桥。
第三部分第12节 决定
我和常卫说了自己的打算,他没有立刻反对,而是半晌没说话。我知道他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有些迟钝,其实脑子非常聪明,想得又周全,所以没催他,专心吃面前的青红两道和炒烤肉。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皱着眉看我:
“我他妈怎么老觉得你是一时冲动啊……冬瓜你丫平常不是这样的……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好好的工作辞了非得出国?”
我打定主意不告诉他自己在公司的遭遇,只是说:“我是真觉得老这么混没什么意思,不如趁着年轻出去闯闯,再不济也比这样干熬着强。再说我现在又不是穷得叮当响,到了那边情形再怎么困难我也能撑下去。”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你以为。就你那点积蓄,三晃两晃就没了。这不比人家正经出去读书有奖学金,你一落地儿就得生根发芽,要不就死在那儿了。”
“怎么可能?论语言,我的英语这么些年天天用着,不是吹,比专业学这个的差不到哪儿去。论技术,哥们儿这把网络工程的手艺在深圳应该算小有名气了吧?别拿我当农民,干我这行的,在美国年薪都是八万十万的,”我抿了一口老掌柜,继续滔滔不绝,“就算我只能打黑工,对半再对半,一年两三万总是有的吧,那也过得有滋有味的了。”
常卫静静地听完我的振振之辞,面无表情,和我碰了一杯,突然问了一句:“那许丽娜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然后苦笑:“老常,你瞒着我是好意,我知道。可你总不能把我当傻瓜吧。”
他看着我笑:“冬瓜你是聪明人,要不我怎么想不通你怎么会蹚这趟混水呢,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算了,你丫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一洗了之。反正你现在辞也辞了,再说什么都没用,我也不多打听了。”他嘿嘿笑了笑,突然说,“可你不知道让黑子打电话给你的是我吧。”
我一愣,抬起头来。他神色如常一边夹菜一边说:“黑子其实是个挺面的人,这事都是许丽娜自己惹出来的,不过也怪你,”他拿筷子点着我说,“哪有你这样的,出差三个月,电话没一个?要我是许丽娜,也去傍一个,谁他妈替你苦守空闺啊。”
我长叹一声,放下酒杯。他赶紧说:“行了行了,事情反正都这样了,叹什么鸟气。我知道你现在对深圳没什么牵挂,明天我就帮你问问蔡老板,你先准备好钱吧。”
“得多少?”
“先备着二十万吧。你有没有?”
“有有……我有。”
结帐的时候,常卫死活不让我掏钱。“你他妈还是留着这些银子给蔡老板吧。”这是他的原话。
回到家中,依然是空空荡荡的。我一直很想和许丽娜把我的决定说一下,但是等到深夜她仍然没有回来。我有些奇怪,打她的手机,是关机。直到我去客厅拿杯子喝水,才注意到桌上有张字条。她去北京学习一个月。我看看表,她这个时候已经到北京了。我拿起桌上的纸条,慢慢在手心里揉成一个密实的小团,扔进了垃圾箱。
第二天晚上,常卫的电话就来了,让我去他家和蔡老板见面。那是一个颧骨有些高的潮汕人,身材瘦得跟风干了的鸭子似的。我知道潮汕人里面的骗子特别多,但对圈中的人,却又特别讲信义。蔡老板说普通话有些费劲,可是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以什么名义出去,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把自己想像成什么身份,说得清清楚楚。基本上,他不做那种把人往货柜里一塞扔上船的事情,而是做一种技术性的活儿,办的都是公派护照,签证也是真实的,理论上说,这不算是偷渡,而只是“提供特别材料的正常申请”。
最后,他要了我十五万,说既然是常卫的铁哥们儿,就只收成本。但是他反复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