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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1085-维以不永伤-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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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喝下一杯酒后接过他儿子的行李高兴地离开了。张文再走出去给他父亲打电话,那边依然是忙着。他走回来继续喝着剩下的酒。人们渐渐离开座位,高声呼喊着走到大街上欢庆新年。他向老板要了纸和笔打算给他父亲写封信。“别再自责了,爸爸。”没有称谓,没有问候,第一句话他就这样写。随后他说他相信远在天边的母亲一定会原谅他的。后来他考虑了一会儿将这一页撕了下来。他在新的一页对他父亲讲了长春出奇寒冷的冬季,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以及他得到了稳定而轻松的工作。“还有,我发现在这里我完全可以找到我的幸福。”    
    老板拎着一袋烟花走过来叫他一起出去放。    
    “全都放了,咱俩过过瘾。”    
    他们沿着大街放了一路的烟花,不时有一些孩子提着灯笼在他们身旁走来走去的。张文再告别老板又拨了一次电话,他听到他父亲的咳嗽声。    
    “我是文再,爸,我在这儿过年挺不错的。”    
    他父亲在那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把嘴唇贴在话筒上,看着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往家里赶路。    
    “我姨妈她们过来了吗?”    
    他问。他知道不该问这个。打从他母亲死后,他父亲和她们只在送葬的那天见过一次。此后他们便形同陌路。虽然他父亲在几天前的来信中曾欣喜地说她们打算在除夕夜一起回家过年,但他看得出来,那只是他父亲为了让他在外地安心生活的众多谎言的一个,不然他父亲也不会自己跑到乡里来在电话前死守到深夜。    
    “哦,”那边有人说话了,“你是抽烟袋那老头的儿子吧。他睡了,在会客室呢,我叫他去。”    
    “不,不,让他睡吧。”    
    他匆忙挂掉电话,拐过烟雾缭绕的路口,靠在一棵枯死的杨树下抽起烟来。他不敢再听到他父亲的声音,害怕听到的声音会变得难以预料的苍老。“还是写信吧,”他想,“透过纸张的感恩。”不过那封写好的信被他忘在了饭馆的桌子上,他不愿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去取回来,于是踩着爆竹的碎屑他向袁南的公寓走去。    
    冷风吹过他的胸口,眼前的街道渐渐向四周散开分成好多条上下晃动的小路。他系好大衣上的每一个扣子,确信自己还没有醉。他扒着脱落的墙皮走上二楼,倚在门旁喊她的名字。    
    “都这么晚了……”    
    她说着收起还差右袖口的灰色毛衣,打开房门。十二月份她在一个下雪的周末从朋友那里学会了织毛衣。然而越来越多的麻烦打乱了她在新年前完工的计划。除夕夜她望着散落一地的毛线和残缺不整的毛衣开始为不能把它当成新年礼物送给张文再作为一个惊喜感到难过。后来她安慰自己完全可以延期到元宵节再送出去。这一夜她一个人守着空房子赶织毛衣。傍晚的时候她到收发室接到了老院长打给她的电话。直到现在孤儿院里还保持着每到新年便问候从那里毕业的孩子的良好习惯。她不禁为院长的殷勤慰问感动。只是院长过多的勉励和忠告令她渐渐察觉到他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为了使她工作更为上进而为院里争荣誉,并非源于对她的关心。她有些悲观地感到这世界不会再有什么人关心她了。怀着这样忧伤的想法她谢绝了三楼的一位同志要把她领回家过年的邀请。织累了的时候她便用指甲在窗前刮下一层白霜看着外面散开的烟火。相信他一定会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赶过来陪着她的预感使她到这时候都没有入睡。    
    “这么晚了,”她明白自己在这一夜的长途跋涉中熬到了终点,说,“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出来吧,”他拉到她的手,缓缓说道,“我们,谁都不应错过这么美妙的夜晚。”    
    穿好衣服她跟他走到外面,所有的人都摆放好爆竹待新年到来之时一并点燃。    
    “你又喝酒了。”    
    他停住脚步侧身看着她,他想说以后绝不会再喝了,但他怕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他就会背负责任,而且他担心她将这种话理解为丈夫对妻子的许诺。他们专挑没人踩过的小路走去,双脚藏在雪里像个孩子滑着地面前行。    
    “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他说。附近的人们听着收音机里的倒计时。“三、二、一。”他们喊着。然而广场的大钟没有响。有人用望远镜看到大钟的时间慢了一分钟。迫不及待的人们点起了爆竹。声音随着空中的烟花此起彼伏。张文再冲着夜空大喊了一句,但还是被漫天的爆炸声淹没。    
    “你喊什么啦?”    
    她问。她觉得这种狂吼式的发泄并不会让任何人听到怪有意思的。他双手伸出袖口,反复地搓着,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们结婚吧。”    
    声音太小了,更不可能被听到。“算了吧。”他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可笑。大钟终于敲起来。虽然迟到了六十秒钟,仍然又一次激起人们的热情。大家热烈地欢呼着。人们开始团起雪球互相扔着。她躲开一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雪团。张文再对她笑了笑。然而她没有笑,表情严肃,静静地站在原地。风将她披散着的头吹起来,她在出门前忘了将头发像平常那样束起来。此时她正在考虑一件事,不久等鞭炮声渐渐减弱的时候她作出了这个值得她一生骄傲的哪怕是二十多年后当她知道张文再就是杀害她女儿的凶手时也不曾后悔的决定:    
    “我答应你。”    
    


第四部第4节 同一节日

    第四章    
    最后他们把婚礼的日期定在正月十五。尽管一开始张文再不能接受和去年的婚期在同一节日的巧合,然而后来他却成了在此日结婚的最坚定的拥护者。“或许是命运的嘲弄。”他在初七晚上给他父亲的信里写道。他知道这封信要在北京和武汉停留两次,等他父亲来到也会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第二天他又给父亲发了份电报。两天后父亲把电话打到他单位告诉他自己日渐衰弱的身体已不允许他坐上五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前来参加。“还有,”他父亲说,“把这笔车钱省下来,你们也充裕些。”    
    他父亲当天又寄给他们二百元钱,这已是他父亲第二次挨家挨户敲门才凑齐的钱。张文再拿出本来打算寄给父亲的一百元钱添了进去,加上袁南攒下的一些刚好够置办一次简易的喜事。张文再退掉地下室在市郊租了一间稍大一些拥有充足阳光的房子。正月十四两个人花了一天的时间用彩带和气球将小屋子点缀成袁南在童话里读到的那种样式。    
    到他们备好了喜糖和花生打算请一些不错的朋友前来参加的时候张文再才想起来,虽然他在图书馆干了将近一年,却没有交下一位要好的朋友。他父亲在电话里提醒他别忘记邀请那位远方的亲戚,但由于张文再实在不敢想象他和袁南两个人在这个都不知怎么称呼的亲戚面前鞠躬,就没有在单位告诉任何人。    
    倒是袁南有好多亲密的朋友。元宵节一大早他们就赶到新家,然后逼迫着他要一切按照习俗那样坐车到女子公寓去接袁南。十几个人轮流架着新娘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回来。在其他人还围在火炉前取暖聊天的时候几个手艺不错的朋友做好十二道菜摆在桌上。在弥漫着腊梅花香的屋子里张文再不停地接受着朋友们的劝酒,连袁南也经受不过死缠般的劝酒不得不喝了几杯。那些下了饭桌的朋友将浮在空中的气球推来推去。几个年轻人在苹果上面系上一根红线吊着让两位新人去咬。苹果垂在袁南的眼前,她凑上前去的一刹那有人推开了线上的苹果使得她吻到了苹果另一侧的张文再。人们起哄将苹果又吊在原来的位置,并保证说这一次绝不会再捣鬼。她闭上眼睛,头轻轻探去。等苹果被张文再咬住的时候她也咬下一口。苹果很甜,她睁开眼睛,忽然尖叫了一声。人们转到这边来看到有一只小虫正从苹果中间的小黑洞里爬出来。    
    然而这并没有消减大家的兴致。傍晚时分他们拽着新娘一起到门外看漫天纷飞的烟花。文再在大家的怂恿下点燃了朋友带的爆竹。    
    “新娘也要放!”朋友喊着,“不然就不幸福。”    
    袁南单手捂着耳朵,接过张文再剩下的半截香烟胆怯地点燃火药线后跑到十米外他们身旁。远处散落的彩带令人们惊呼起来。大家回过头才看见那根爆竹还在那里没有动静。    
    “没有点着吧?”有人问。    
    “我点着了。”她说。    
    “再放一个新的吧。”    
    张文再说,他又点一支烟递给她。虽然他从不相信这些奇怪的说法,但是既然别人说了这能证明他们在一起是否幸福,他就不愿再给日后的生活留下阴影。袁南不情愿地向前移动,她害怕再经受一次这样胆战心惊的恐惧。手臂向前伸,再向前一点。她不敢去看它,转过身去,觉得手指前方的烟头就要碰到了。    
    砰!    
    她没想到还未来得及闪躲就爆炸了,她瘫坐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人们笑起来,她红着脸看到自己并没有点着那根爆竹。顺着他们的手指望去,她刚才点燃的那根终于响了。    
    直到午夜人们才陆续离开。她顺从地让他的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她躺在床上看到他的脸红红的。一股酒气从他的口中喷到她的嗓子里。    
    “把灯关掉吧。”    
    她低声恳求。他没有理会,将她抱起来。她扭过头看见屋子里确实关着灯,只是挂在天棚的红灯笼映着她的脸。一股疼痛传遍她的全身,然而令她更为心痛的是这一天发生了那么多无法解释的怪事情,她将这看成了他们婚姻的不幸兆头。一只虫子从苹果里四处张望着爬出来,她吓得闭紧双眼;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她又心惊地捂住双耳,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张文再掰开她的双手,吻着她的耳垂。她开始对他的动作如此熟练产生怀疑,她说服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过于紧张的神经所导致的错觉。在前方,不可能再有什么阻碍他们的幸福。    
    不过后来她还是望着沾染血迹的床单哭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悄悄脱落的墙皮那样寂静无声。他觉察到她的哭泣,从后面摸到她的腹部。    
    “怎么了?”    
    他问。同她一样,他也逐渐对此事感到迷惘。在今夜他才第一次见到她迷人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这并未使他兴奋,产生一年前在他的未婚妻家里所出现的相同的冲动反而令他倍感耻辱。虽然他比袁南更为主动一些,然而他却更加为此感到羞耻。他点起支烟,思考着结婚的意义。“还有,相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    
    “没什么。”    
    她说。她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仿佛她担心的一切仅仅是在由姑娘变为女人时都曾有过的那种无谓的伤感。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天色已经泛白,红灯笼在最后一滴油燃尽后熄灭。    
    “听,我的心跳。”她说,“它在说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事实上婚后的生活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幸福得多。虽然第一年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相当拮据,不过他们还是在第二年春节之前攒下了一台电视的钱。袁南找人打了一套简易的家具作为结婚一周年的见证。成长于孤儿院的经历养成了她那不可思议的坚韧性格以及常人所不及的勤劳品德。张文再逐渐发现袁南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和她生活得越久,就越容易在她身上找到各种受人敬重的美好品质。他在给父亲的每一封信里都要说几句夸赞他妻子的话。即使他父亲的回信越来越简短,他也看得出来,他父亲为他对生活的满意而感到高兴。    
    入冬前夕他给父亲写了一封洋溢着愉悦的长信,开篇第一句话就告诉他父亲袁南怀孕了。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他看到袁南做了好多件那么小的衣服时已猜出几分,等袁南羞涩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告诉他事情真相时,他再也无法抑制将为人父的骄傲。这是他寄出的唯一一封整篇都充满轻松笔调的信件,而他父亲的回信却让他空前失落。他父亲提醒他他并非初为人父,在荆州他的儿子刚刚过完一周岁的生日。经过一年多的苦苦哀求,孩子的姥姥终于答应下个月在孩子母亲嫁给那个跛脚的生意人时归还给爷爷抚养。他父亲问他除了把孩子的刘姓改为张外,重新起一个什么名字才合适。“张雨霖。”他父亲说,“李老师帮我想出来的。”张文再看到这名字的时候不禁苦笑了。仿佛这名字只是对这一年干旱天气的一种嘲讽。他想说他怀疑这孩子能否算作他的儿子,然而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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