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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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的人也大都知道张素元在辽东军中的地位,此时拿掉张素元,那由谁来统驭城外的辽东大军?没人能统驭得了,即便辽东大军不反叛、不溃散,即便他们表面上继续接受朝廷的调遣,但军心必散无疑。本来军力就不如八旗兵,张素元在,上下一心,还能与八旗兵相持,但若皇上将张素元下狱问罪,则情势如何,不问可知。
到时他们可怎么办呢?投降皇天极,对大多数人而言,那毕竟只是万不得已时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没谁会愿意那么做。虽说帝国精英大都信奉有奶便是娘的古训,但像闻体仁那样,能够超越种族的樊篱,具有国际视野的精英毕竟还不多。
虽说精英们如此忧心,但也没几个想为张素元说句话,因为国破家不一定亡,但触怒至尊至贵的皇帝陛下,那可随时随地都有家破人亡的危险。既然身为精英,其间的轻重缓急自会拿捏到位,不差分毫。
“陛下,臣在蓟镇可堪一战的,只有臣麾下的两万铁骑,而在三河、顺义一带的八旗兵则不下十万之众。我军野战之力向不如八旗兵,故臣历来主张凭坚拒敌,此前所得胜绩也尽缘于此法。八旗兵大战满、侯二位将军之时,其亦必然陈兵道途,若臣出兵驰援,必于半途遭其截击。臣等为陛下尽忠,虽死不足惜,但臣死而陷陛下于险地,臣不敢为也。至于日前德英门、广善门之役,八旗兵采取的是佯攻臣下而实攻满、侯二将军的策略,其目的就是调臣出兵,而大军一旦出离营寨,即失地利和炮火之威,便不得不与八旗兵白刃相格。如此用己之短迎敌之长,其结果必然不容乐观。”
张素元的解释可以说切中要害,而且态度诚恳,但听在思宗耳中,却字字如刀,张素元这分明是在说他不懂军事。如果承认张素元说的正确,无疑他就错了:命令满雄、侯师杰中途折返三河、顺义错了,几次三番下旨令张素元出兵驱敌自然更是错上加错,这还了得!
“你为什么炮打满雄?”思宗厉声质问道。
“陛下,不知满将军营中落了多少炮弹?”张素元直视着思宗,问道。
思宗一下子愣住了,满雄挨了多少炮弹他那知道,于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站在班列中的满雄望去。
“皇上,臣挨了一发炮弹。”见皇上看着自己,满雄出班跪倒奏道。
“满将军,两军缠战在一处,本督误发一枚炮弹,你说多是不多?”张素元转过头,望着满雄问道。
满雄虽对张素元心怀怨恨,但他并不是个枉顾是非的奸诈小人,带兵多年,对大炮的性能他当然清楚,张素元说的确实在理,所谓炮弹横飞,战场上误伤的事并不罕见,尤其是在两军缠战一处的时候,误伤就更是在所难免。
“不多。”虽然不情不愿,但满雄依然如实答道。
“皇上,臣楚延儒有本上奏。”已升任内阁次辅,距首辅大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楚延儒分毫不差地踩着鼓点挺身而出。
九十八章交锋(下)
就在楚延儒开口的同时,思宗也意识到他又让张素元顶得没话说了,冷汗瞬间就湿透了背心。
面子,在唐人的世界里重要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为了面子,唐人上至帝王,可以为之亡国,下至走卒,可以为之家破。千多年前,那位名传千古的西楚霸王一路高喊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而将天下拱手让人;千多年后,大皇帝思宗也不让先贤专美于前,他为了面子可以完全不顾迫在眉睫的城破身死之危。
可以想见,思宗对于挽狂澜于既倒,不着痕迹地维护了他的面子的楚延儒会是个什么心情,于是刚起的冷汗瞬间就被和煦的春风吹得无影无踪。
若在平常日子,这种先之以惊,继之以喜的感觉即便不会弄得至尊至贵又高深莫测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但至少也会是龙心暗悦。可今天,不论是龙颜还是龙心,皇帝陛下实在是没这份心情,不过虽然如此,楚延儒想得到的还是一样也没落下,他的适时出现立即就被大皇帝引为明君贤臣间难得的默契。
作为精英中的精英,楚延儒丝毫不比闻体仁逊色。闻体仁老奸巨滑,楚延儒聪明绝顶,二人虽各有千秋,但在揣摩思宗的心思上,他们实在是无分轩轾,所以闻体仁看到的,楚延儒当然也不会看不到,但正值盛年的次辅大人之所以让老卖黏糕的老糟头子抢得头筹却是非战之罪,而是楚延儒心头有点顾虑。
楚延儒是西林党人,虽说西林党早已名存实亡,但名义上的躯壳毕竟还在,如果在这个时候顺着思宗的心思对张素元落井下石,虽然不论今后出现多么严重的后果,他都不必顾虑思宗这方面,但他却不能不对舆论以及可能的后果有所顾忌。毕竟像楚延儒这等聪明绝顶、手段又高妙至极的精英中的精英,眼界绝不会同于凡夫俗子,对楚延儒而言,只要有一线之路,既能当婊子,又能立牌坊,那他绝不会怕麻烦,绝不会只当婊子。
两位帝国顶尖精英之间争的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那容得丝毫犹豫,及至看到闻体仁举重若轻,风光无限的表演,嫉妒和对闻体仁可能抢走首辅大位的恐惧就使楚大人心里除了后悔再没别的,于是一切顾虑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楚延儒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密切注视着思宗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紧张地等待着机会出现,当张素元问满雄炮弹误伤多是不多时,那一刻他是多么希望满雄是个正直而诚实的人,果然天从人愿,满雄给他创造的出场机会不比闻体仁逊色分毫。
“楚爱卿,有何本章,速速奏来。”思宗赶紧抓住这颗救面子的稻草。
“皇上,臣对军略不甚了了,自然远不如张大人精通,但臣以常识推断,对战局演变仍有些不解之处。皇上,臣之所虑,可能极之浅陋,遗笑方家,但臣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故不揣浅陋叩请皇上允准微臣向张大人请教一二,以释臣及天下万民之惑。”楚延儒慨然说道。
仅仅是楚延儒的这段开场白,就使得思宗对次辅大人再次另眼相看,因为楚延儒的锋芒直指张素元,立场毫不含糊,比之闻体仁的绵里藏针更见锋锐。
看到思宗微微颔首,楚延儒转过身来俯视着张素元,脸上的神情痛惜、愤怒、忧虑等等兼而有之,总之,看在睿智的皇帝眼里,就不由得对他的好感更盛。
“满将军,如果你麾下将士与八旗奴兵一对一拼杀,满将军认为可有胜算?”没问张素元,楚延儒扬起脸向一旁的满雄问道。
满雄一窒,这话叫他如何回答?如果楚延儒问大同兵的战斗力比不必得上八旗兵,他尚可如实回答,但楚延儒这样问却让他一时张不开嘴,因为两者虽在实质上并无不同,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楚大人,当在两可之间。”咬了咬牙,满雄答道。
虽然没有“必胜”好听,但更实在,听来更令人信服,满雄虽外貌粗鲁,但也不全是草包,这句“两可之间”虽没有他问话的心思精巧,但也可圈可点。
“张大人,满将军说他麾下大同兵的战斗力与八旗奴兵旗鼓相当,您认为如何?是不是满将军在这里虚言欺君?”压下心中的得意,楚延儒分外谦逊地问道。
心下轻轻叹息,满雄当世虎将,粗中有细,也不是枉顾是非的卑鄙小人,但受制于自身的种种弱点,便看不到他本该看到的危险,从而轻意落入了楚延儒的圈套。
太可惜了,但愿满雄能躲过这一劫难。
“楚大人,这种事要是不像您说的,经过一对一的实战拼杀,怎能臆断?不过满将军这样说也无不可,因为他对麾下将士有信心,这很好。”张素元也彬彬有礼地答道。
“张大人,若楚某没有记错,刚刚你是不是说过辽军的战斗力比不上八旗奴兵?”似乎跟本没有听出张素元话中的嘲讽,楚延儒煞有介事地问道。
“说过。”心中轻叹,张素元答道。
“这就让人不明白了,连张大人都认为辽军的战斗力及不上八旗奴兵,那奴酋皇天极想必不是傻子,也必然清楚这个,不过既然清楚,那他们入关以来,一路势如破竹,却为什么独避张大人的锋芒?在蓟镇,如张大人方才所言,可堪一战的仅您麾下的两万骑兵,而八旗奴兵却有十万之众。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楚某不解,八旗奴兵为什么不动可攻之敌,却反而迎战强悍之敌?及至京师,八旗奴兵仍是如此,对张大人的锋芒仍然是避之唯恐不及,而最令楚某迷惑的是,张大人竟也是如此!楚某深知,张大人对此定有说辞,而且楚某才疏学浅,想来也辩不过张大人,但种种疑窦,不论张大人言辞如何犀利,也难令楚某心服,难令天下人心服。”楚延儒越说越得意,渐渐开始没了正形。
见张素元被他言语扣死,一时哑口无言,楚延儒愈加兴奋,他接着说道:“张大人五年平辽的豪言言犹在耳,皇上也以古今未有之绝大气魄对大人信之爱之,将大半江山尽都托付与你,但未及两载,八旗兵却转瞬间兵临城下。张大人对此虽有百般说辞,但却难塞天下悠悠众口。张大人位极人臣,荣崇古今无二,却不善加珍惜,真是令楚某扼腕!”
看着楚延儒卖弄学识和口才的得意劲,一旁的闻体仁心中冷笑,还是毛嫩,这小子早晚得倒霉在这股聪明劲上,越聪明,倒的霉越大。
“啪”的一声,堂上堂下无不一激灵。
“张素元,有人说你因无法完成五年平辽的虚言,从而引敌迫和,故意放八旗兵入关,朕本来对此毫不理会,但如今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将龙胆狠狠砸在龙书案上,思宗厉声质问道。
“陛下,清者自清,浊着自浊,臣心如日月,见者恒见,不见者恒不见,臣无辞可辩。”张素元直视着思宗,激愤地说道。
“大胆!”“啪”的一声,这次比上次还响,思宗手都震麻了,张素元这不是公然说他是昏君吗?这还了得!
“来人,将张素元和祖云寿拿下!”思宗厉声断喝。
思宗话音未落,八名锦衣卫士即在龙书案前站成一排,将思宗护在了身后,与此同时,另有八名锦衣卫士拿着锁链将张素元、祖云寿二人倒剪二背,牢牢捆住。
“陛下,难道您就以这等莫须有的臆测之辞定臣之罪不成?”冷冷一笑,张素元质问道。
一股热流自脚底板直上头顶心,思宗哪受过这个?当着群臣的面,张素元竟敢对他如此无理!太伤自尊了,是可忍熟不可忍?
“来人,让杨铁、李维进殿!”思宗声嘶力竭地喊道。
当杨铁、李维陈述已毕,思宗怒视着张素元,厉声质问道:“张素元,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对杨铁、李维所言,臣有三疑:其一,若臣和皇天极定有密约,当属最高军事机密,普通将领怎么会知道?其二,以八旗军军纪之严明,怎么会在俘虏营外谈论军事机密?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又怎么能够从军营轻易走脱?其三,八旗军清一色是离人或蒙厥人,通用离语,臣不知他们是否懂得离语或蒙语?如果他们不懂,那显然他们听到的是唐语,而用唐语在唐人俘虏营外议论最高军事机密,难道这不奇怪吗?”
轰的一声,思宗仿佛挨了一闷棍,立时眼冒金星,他知道错怪张素元了,这是蒋干盗书的翻版!
该怎么办?冷静下来后,思宗自问,但几乎没经过思考,他就已下定了决心。
“来人,将张素元和祖云寿打入北镇府司死囚监,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张素元和祖云寿刚被推出去,阁臣成仲时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上奏。”
“讲!”思宗的眼角不由得向上挑起,难道成仲时想为张素元求情不成?
“皇上,不知辽东大军由何人统领?”成仲时忧心忡忡地问道。
听成仲时不是替张素元求情,思宗的眼角恢复了原状,他说道:“朕将命满雄将军统领辽军,并总理京城防务,老爱卿认为如何?”
成仲时未置可否,却看了身边的满雄一眼。这时,满雄也终于把自己里里外外的处境想了个清清楚楚。
刚才听到楚延儒问张素元,他是不是虚言欺君时,满雄大惊,但随即心又定了下来。这种事辩是辩不出什么子午卯酉的,但也不由自主地向张素元望去。恰在此时,{ txtsk }他在张素元眼中看到一抹痛惜的目光一闪而逝。
张素元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他?霎时,一点光华在识海深处炸开,接着如醍醐灌顶般,满雄明白了张素元目光中的含义。如果皇上将张素元问罪下狱,那接替张素元总理京城防务自然非他莫属,于是张素元背上的压力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但他面临的处境却比张素元恶劣百倍!
既然违逆圣意拒不出兵是张素元的一条罪责,那他接替张素元成了三军统帅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