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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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范家真坐实了谋逆的大罪,那他可就惨了,到时候就不是能不能捞着好处的小事,而是屁股底下的椅子和肩膀上的吃饭家伙能不能保住的大事了。要是在他的治下出了这么大的逆案,而他多年来竟一无所觉,那至少也得办他个失察之罪。
饶是王鼎山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想到此处,胖脸也不禁有些发白,额上也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王鼎山神色的变化没有逃过张素元的眼睛,但他不明白知府大人为什么会有这般变化,他说什么了?
略一思索,张素元随即就明白了王鼎山神色变化的原因。他是无意说的,但王鼎山身在局中也就把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不管王鼎山心中打的什么算盘,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抓住了这位知府大人的罩门。今后只要是必要,那就在这方面加深加深知府大人的印象,那他指向那里知府大人就会打向那里,而要想加深知府大人的印象,那就自非林雨老弟莫数。
“张大人,范家是嚣张跋扈得过分,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土财主,他们能造什么反。老弟,你太抬举他们了。”知府大人故作轻松地说。
张素元没有答腔,反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知府大人更毛了。
“张大人,难道……您还有什么别的看法?”知府大人都有些结巴了,言辞间也不由自主地愈加客气。
“没什么,噢,王大人,您看我这记性。”张素元边说边轻轻拍了拍脑门。
这一下可不要紧,张素元突如其来地转换话题差点没让王鼎山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怎么了,张……张……大人?”知府大人一紧张就更结巴了。
看到王鼎山的情绪已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张素元知道这个王知府不过尔尔,也难怪范家会嚣张到如此程度,看来他说自己这个知府当的窝囊也是真的。
“有一个朋友早就该介绍给您了,您看这一忙,下官就给忘了,来人。”张素元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马快班头高海扬已立在了二位大老爷面前躬身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高捕头,去把二爷请来。”
当张素元跟知府大人介绍说,这位刚刚走进屋的,懒洋洋笑模滋的公子哥是他的结拜兄弟,也是督察院御史方中徇方老大人的三公子方林雨时,王鼎山的身子这回是真的如面团般软了,乘兴而来,准备大展一翻拳脚的知府大人此时再无一丝贪念。
当知县大人向他请教该如何处置范天霸和范家时,知府大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秉持公断。王鼎山说,范天霸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范家谋逆一事还有待查证,千万要慎重。
张素元也是见好就收,于是话锋一转,他极为诚恳地说道,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出此下策,但那就要看范家会不会做人了,如果他们明白事理,那不仅谋逆一事好说,就是范天霸也可从轻发落,但他们要是不怎么明白事,那先不说谋逆这等诛灭九族的大罪,就是范天霸在定罪之前会不会病死牢中他也是不敢保的。
张素元跟他说这种话其实相当不礼貌,张素元这是公然通过他向范家索贿,而且张素元的威胁不仅是对范家,同时也是在变相威胁他,这摆明了没把他这个知府放在眼里,但王鼎山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这点细微末节,何况这跟本不算什么,只要张素元有这个实力,那别说是瞧不起他,就是当面掘他八辈祖宗,给他俩大嘴巴子,揣他级脚又算得了什么?
王鼎山宦海沉浮多年,和良心一样,他也早已把自尊心下放到胳肢窝掏厕所去了,所以这一席话听在耳中,知府大人就如六月天喝了碗冰镇的冰糖莲子羹,爽,爽极了,从脑瓜顶一直爽到了脚底板。
知府大人舒爽的同时,贪念也如沉寂的地火般复炽,他想,就是跟在张素元身后喝汤那也能喝得肥肥的,王鼎山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地断言,张素元早在来邵武前就已经了解了邵武和范家的情况,知道要想在邵武弄到大钱就只有朝范家伸手,因为别人都太穷了,就是往死里榨也榨不出来多少。
张素元到邵武后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否则又怎会没说几句话就把人给劈了,想到这,知府大人一哆嗦,心中的贪欲之火也弱了许多。最后,当他听到眼前这个斯文秀气、徇徇儒雅的张县太轻声慢语地说出他想要的数目时,见惯风浪的王大老爷还是震惊到了极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时,差点一头栽倒就此死过去。
现在王大老爷只有一个念头,没见过大海的浩瀚就不知道江河的渺小,没见过高山的伟岸就不知道山丘的低矮,能让方中徇方老大人看上的人就是不同凡响,自己真是个井底之蛙,看来今后做人的原则也该改改了,老婆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王鼎山听张素元说,范家得出十万石米、十万石面外加十万两银子才能了结这件事,少一个米粒都不行。
离开邵武后,阵阵山风中的肃杀秋意终于吹灭了王大老爷心中的最后一丝火焰。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王鼎山已经没有心情移驾范家堡,去拿捏什么关键让他们斗而不破了。王鼎山知道他已经出局,虽然他仍有能力参与其中,但却没有这样的胆量。
十七章 连环
当范槐把张素元的条件带给范中行时,他老人家又死过去一回。老太爷见到三儿子被人劈成两半的尸体时,一口气没上来死过去一回,那是疼的,而这一次却是气的。
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三天内死过去两回,这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就趁机回姥姥家歇马去了,但范中行就是范中行,和上次一样,生命力超强的范老太爷又一次扼住了死神的咽喉,他要继续勇敢顽强、不屈不挠地面对命运的暴风骤雨。
范老太爷清醒过来后马上作出决定,接受张素元提出的条件。范老太爷和王鼎山不一样,他不怕那个小兔崽子凭空扣下来的大帽子,因为不光就他张素元一个人长着嘴,他范某人的嘴也不是光进不出,没用的摆设。
范中行怕的是孙子不明不白死在张素元手里,一句话没说就把儿子劈了,现在都放出话来,那他要是不答应,孙子铁定没命。要是孙子死了,那即使日后能把这个小畜牲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孙子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看这个王八蛋的所作所为,是个十足的狠茬子,为了范家的千秋万代着想,范老太爷可是一点都不敢赌,更不敢有丝毫的意气用事。
虽为了孙子的小命逼不得已答应了这等剜心挖肉般的苛刻条件,但范中行毕竟老谋深算,目光看得长远,为了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并没有轻易就答应,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范中行托知府大人带话过去,银子和粮食范家如数照付,但也请知县大人高抬贵手,能网开一面,今后若有为以前的事而告范家的状子请一概不要受理。
张素元答应了,但要求范家必须即刻支付银子和粮食,不得拖欠。这可有点难办,粮食倒好说,都是现成的,可一下拿出十万两现银就有点困难了,范家从里到外划了个遍也不过凑了六万两左右。
没办法,范老太爷于是想请知县大人宽限些时日,可知县大人传下来的话差点没让他老人家又死过去一回。县大老爷说,没有银子不要紧,范家不是有那么多地吗,可以拿地顶银子。
地可是命根子呀,没了地他范家还有什么?于是虚火直往上窜的老太爷命令变卖抵押范家在各地开的买卖铺户凑银子。粮食和银子都交齐的那一天,孙子天霸给人抬了回来,范中行派往各处活动的人此时也都陆续回来了。
孙子回来了,范老太爷既心疼又高兴,但外出活动的人带回的信儿却几乎如出一辙,基本都一个意思,都让他忍忍,忍过三年等张素元期满走人后就好了。范老太爷失望极了,但也无可奈何,银子并不总是万试万灵的,没人会白痴到就为些银子而去为一个满屁股屎的乡绅和朝中大佬级人物论论短长的。
没办法,无论斗势还是斗力,范家都不是对手,范老太爷只有心上插把刀——忍了。多少年了,二十年,三十年?范中行早就忘了“忍”字怎么写,但如今老了老了却又不得不把这个字重新拣起来,这其间的郁闷和屈辱又怎是一个“忍”字了得?但不忍又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孙子,老太爷只得低头,郁闷呢,郁闷!
范老太爷每每感到极度郁闷之时,就用退一步海阔天空来开解自己,虽然这有点自欺欺人,但要不这样,一个一辈子都心高气傲的耄耋老人又怎能挨过如此黑暗的岁月?无可奈何的范老太爷不得不暂把爪牙藏起,不得不退一步息事宁人,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以弱势一方的意志为转移的。
范中行虽也算得上是个老狐狸,但几十年一成不变的生活早已让他的脑筋僵化、枯萎,他至始至终也没有对整件事作过全面分析,他只是以为来了个死要钱的主儿,所以一直都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然他觉得范家损失的已经太多,可在别人眼里却还只是微不足道,刚开个头而已。
邵武的百姓都关注着这位抓了范霸天,劈了范同成的知县大老爷接下来会干什么,但他们却丝毫也没有奢望这位新来的大老爷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好处,他们心中并没有这种本该自然而然就产生的愿望,他们只是希望能压一压范家的气焰,让范家别那么欺负人就好。
当县太爷传下令来,说要把从范家堡拉出的一车车米面全都无偿分给他们时,邵武的百姓懵了,那可是二十万石米面呢!要是真按大老爷说的全分了,那每家能分多少啊!
只三天工夫,二十万石米面就全都井然有序地发放完了,米面是按照每家的人口和有无土地以及拥有土地的多少分配的。
张素元对这次米面的发放工作非常之满意,他是用‘迅速、有序、合理’这六个字来作为总结评价的。这下,师爷鲁进直稀稀拉拉的几根狗油胡可就全都朝天了,因为此次米面的发放全是由他一手安排的,丝毫也不干旁人的事。
邵武百姓的反应就和当初主动投效张素元的那几个衙役的心情没多大不同,饥饿使他们忽略甚至忘记了所有可能的危险和根深蒂固的恐惧。
时隔不久,县太爷竟又给他们发放了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下,邵武百姓禁锢了不知有多少年的心终于活了,他们开始希望能在张大老爷治下过上新的生活,但仍然没人敢到县衙来申冤。
就在范家对张素元的所作所为瞠目结舌之时,他们完全意料不到的又一波打击悄然临头。粮食和银子刚刚发放完毕,范家人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们就又听到了这位灾星县太爷颁布的新命令。
县太爷下令,从即日起开始清丈全县的土地。此令一出,范老太爷当即就又死过去了。这也难怪,因为清丈田亩之后,随之而来必然就是照章纳税,要是这样,那范家还有活路吗?
帝国律法,皇亲和勋臣都有极大的特权,他们不管拥有多少土地都可以全部免税。大官僚士绅的特权虽不能向皇亲勋臣看齐,但依照他们各自的品级也各有一定的免税额度,但实际上,他们也和皇亲勋臣一样,不管有多少土地其实都是免税的,只不过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而已。
神帝初年,内阁首辅大学士王居正清丈田亩改革税制,推行一条鞭税法也就是要除此弊端。
当时纳税的官田数量约在九百万顷上下,在王居正亲自主持下,多清丈出的田亩数为三百万顷左右,而实际上,这也只是官僚士绅瞒报的土地当中极小的一部分,查出的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但就是如此,七年之后也成就了“太仓积粟,可支用十年”这一唐人历史上少见的盛况。
在邵武,范家占着的百分之七十多的土地完全不纳税,而更有一些中小地主和拥有少许土地的自耕农挂靠在范家名下以逃避缴纳国家赋税,因此邵武上缴的税负自然也就少得可怜,几近于无。
邵武上缴的税负历来是少了些,但出的徭役却多。所谓徭役,说白了就是白干活没钱拿的差事。帝国徭役实际上又分为公役和私役两种。公役是为国家出的,而私役则是为皇亲勋臣和官僚士绅个人出的。公役还好说,因为至少可以混口饭吃,时间也有个一定,而私役则是随时随地,食宿往往还需自理。
在邵武,老百姓为范家出工出力,食宿自理就绝不是往往而是次次。范家才不管你住的远不远,饿不饿,穷棒子们就是要死也得死在他范家的工地上。
清丈田亩的工作理所当然还是由师爷鲁进直全权负责。鲁师爷早就想明白了,得罪他范家一次是个死,得罪他一百次也不过是个死,所以就干脆得罪他个够。鲁进直一接到大老爷的命令就风似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