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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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叹息一声,顾宗羲知道以儒学为正朔的时代必将结束,这件事的影响可能比之废除帝制更为深远。
“大帅,您想如何取士?”顾宗羲收拾起心情,恢复了自己参赞国事的角色。
取士,是历朝历代头脑正常的君主都不得不面对的头一个难题。取士的问题处理不好,则国无宁日。国家招不到优秀的人才,则庙堂里必然庸才充斥而使雄才在野。庙堂里庸才充斥,则朝政必昏,而雄才在野,则必怨望其上,如此社稷必危。
科举,起于隋,成熟于唐,因其可以给每一个人以公正、平等的参与机会,能够不分贵贱,唯才是举地选拔人才,使得“学而优则仕”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让“田舍郎”也可以“暮登天子堂”,于是科举自然对国家选拔人才和社会稳定起到了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
帝国初立,高祖季方雷雄才大略,当然不会放着科举这么好的东西不用。高祖见识不同凡俗,他对孔子之儒没有太大的好感,对孟子之儒更是深恶痛绝,却独对程朱之儒推崇备至,于是程朱理学随即成为科举考试时出题的唯一来源,程朱理学自然也就成为天下生员的皓首之地。
由是之故,天下间盈千盈万以“暮登天子堂”为毕生之志的生员举子除了熟读程朱理学外,多是百无一用的废材。如此也就可想而知,如果张素元明示天下,今后取士将不以儒学为圭臬,那将会在天下士林学子间造成怎样的冲击!
这些人遍布天下,其中固然不乏寒门学子,但更多的还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大都人脉广,影响大,更兼财力雄厚,如果这些人群起反对张素元,则其究竟会有多大的影响实在难以逆料。
“宗羲,你是不是担心我们一旦宣示天下弃理学不用后的影响?”张素元一笑,问道。
“是的,大帅。”顾宗羲如实答道。
“宗羲,不必太过担心。此举虽确实会对我们造成些困扰,但同时也会令士林中的聪敏之士放弃理学而转攻他学,如此一来,这些人就等于提前站到了我们这一边,如此两两相抵,其真正的影响势必不会太大。”张素元淡淡地说道。
“大帅所言极是,此举对那些聪敏之士也是一件莫大的功德。”顾宗羲轻轻叹息着,说道。
顾宗羲聪明绝顶,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在张素元心目中谁才是最大的敌人,所以这会儿,他没能听出张素元淡淡的语声里隐着的森森杀机。
“宗羲,让孩子们学什么、应该如何对待儒学才算正确以及如何取士,所有这些问题我们都不能草率从事,我们应当集思广益,应当先多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大帅,您不是想把这些都公之于众吧?”顾宗羲激动地问道。
“正是如此!”稍停片刻,张素元接着说道:“宗羲,你可以对你的朋友们说,只要不是蓄意造谣生事,不论什么奇谈怪论,也不论如何荒诞不经,就即便是无缘无故地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也不会有人碰他一根手指头。”
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顾宗羲原本复杂难言的心绪豁然开朗,他发现张素元开明的程度已远远走在了他思想的前面。
顾宗羲清楚,张素元令他喜出望外的开明绝不是出于现实权术的权宜之计,张素元是真心如此,所以他毫不怀疑,一个梦幻般的时代即将出现,继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之后,他将亲眼见证并亲身参与又一个花团锦簇、争芳斗艳的时代。
一百一十九章 开天
4
每月月末,是张素元每个月唯一“临朝”的日子,与顾宗羲详谈的三天后,就是十月月末。
帅厅,经略府的帅厅如今已今非昔比,一张长达八米、宽两米的桌子摆放在帅厅中央,而帅案却不见了。
帅厅依旧庄严肃穆,但往昔森森的肃杀之意已淡了许多。
文左武右,依着官职大小,众人在长桌旁坐定。
文臣,以郭广成居首,顾宗羲、程本直次之;武将,以祖云寿居首,赵明教、朱虎城、郑学峰次之。
顾宗羲、程本直今天是第一次与会,对于他们普一露面便高居郭广成之后,众人没有丝毫不满。撇开张素元的因素不说,仅仅是顾、程二人本身,他们就不会觉得不满,他们有的只是亲切和敬重。
顾宗羲是金商林的妹夫,仅此一点,便足以令众人对他青眼有加,何况大帅火眼金睛,既看重顾宗羲,则顾宗羲就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至于程本直,则只有无限敬仰方才可以稍微形容一下众人的心情,但顾、程二人负责什么,除了郭广成多少知道些,其他的人则毫无所知。
对于这张破空而出,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长桌,众人都已习惯,也都清楚其中的含义,所以不需张素元再费唇舌,长桌的弟弟们即纷纷出笼,遍布在辽西大大小小的官衙。
对祖云寿、赵明教、郭广成和朱虎城等几个见识过密室中那张圆桌的人而言,这张长桌给他们的感觉要比圆桌舒服多了。
刚看见那张圆桌的时候,他们虽知大帅必有深意,但这深意到底是什么,他们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及至大帅颁布禁跪令、削发等等之后,他们终于明白大帅要干什么了,大帅是要打破唐人社会中,数千年来任何人也不可丝毫愉悦的等级制度!
没人愿意当磕头虫,即便是每天骨头不贱几次就浑身不舒服的精英们也不愿意。一面磕头,一面在心里问候对方祖宗八代,这一点没人能免俗,一辈子都总得有那么几次。
祖云寿、赵明教等人自是更不愿意,所以无法免俗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是几次而已,但对他们而言,和大帅无拘无束地随意坐在密室那张圆周旁的时候,他们却也是浑身不得劲。等级太过森严当然不好,但没有等级也不怎么让人舒服,所以对帅厅这张长桌,他们的感觉就好多了。
“禁跪令执行的情况如何?”众人俱都落座后,张素元问道。
不管有什么急事,这都是张素元每次“临朝”第一个要问的问题。
“大帅,我们那儿解决了。”见众人依旧都还是一脸苦瓜相,于是赵大将军挺身而出,洋洋得意地说道。
看到众人齐刷刷转向自己的目光里满是虚心求教和洗耳恭听,赵大将军愈发得意。
“大帅,广宁管治安的一个校尉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张素元笑着问道,他知道自己若不问这句话,赵明教会很失望的。
“诸位,你们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大帅虽很给面子,但这还不够,于是赵大将军又转向众人问道。
“行了,大将军,别卖关子了。”众人哄笑道。
“他在大堂里密布半厘米高的钉板,这样走在上面没问题,但跪在上面的滋味如何,诸位仁兄如果谁不清楚,不妨亲自试试。”赵大将军洋洋自得地说道。
“大将军,那在大堂外呢?”一个参将不失时机地捧起赵大将军的臭脚。
“如果在大堂外谁要是给他下跪,他当即就给那个人跪下,那个人给他磕几个头,他就磕还给几个,而后处罚时加倍,该打十板子的,就打二十板子,没罪的,至少也得赏十板子。”
众人听罢,无不叹服。很多事就是这样,别人做出来了,往往觉得平淡无奇,但别人不做出来,你就永远也想不到,而且百姓给他磕头,他就磕还回去,这也绝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看来此人也必是个刺头无疑。
“明教,他叫什么名字?”张素元若有所思地问道。
“大帅,他叫李盛海。”
“回去后,将他调来宁远。”张素元吩咐道。
“是,大帅。”
“你们都听见了,我希望今后这不再成其为一个问题。”张素元望着众人,说道。
“是,大帅。”众人齐声允诺。
当顾宗羲讲完关于军队待遇的政策后,张素元随即向众人征询意见。沉默片刻,众人回过神来后,帅厅中霎时掌声如雷,不过右边显然要比左边的掌声响亮得多。
“大帅,不知您对文职官员如何安排?”掌声普落,郭广成随即问道。
郭广成问出了一众文官的心声,人人无不屏息静听,因为这不仅关乎各人的切身利益,更关乎张素元对整个文官系统的态度。
自张素元从法场脱身重回辽东后,辽东旧的文官系统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公私兼有,公的方面当然是平辽有望,而私的方面一是免除了他们失地身死的危险,二是飞黄腾达有望。
这会儿,没人会以为张素元和朝廷还有和解的可能,当然更没人认为张素元若想坐天下会坐不了,他们觉得平定辽东之日,就是关宁铁骑挥戈南进,逐鹿天下之时,所以作为张素元的老班底,他们就是想不升官发财都不行。
忧,是他们担心张素元重武轻文,那辽东这些武将还不得把从帝国那儿受的气发到他们身上?今后有得受了。
当张素元命文左武右坐在长桌两旁的时候,他们方才忧心大去。不管开国之初多么倚重武将,他们觉得张素元都不会令文武的地位失衡,不过,张素元虽已表明文重武轻的格局,但众人也都清楚,张素元的文重武轻与帝国的重文轻武有着本质的不同,今后再也不会有谁压着谁一头的事,张素元可能要在文武之间取得某种平衡。
“广成,你比照军队的待遇拟定一个方案,使人人都能有一个比较优渥的生活。”
张素元此言一出,一众文官无不大大松了口气,他们料想的果然没错!
“诸位,本帅已授命左长将军组建一个完全独立的监察院,左长将军也从此刻起解除军职。”扫视了众人几眼,张素元淡淡地说道。
看着众人愕然惶惑的目光,张素元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们是在担心他是不是也想建立一个东厂。
“大帅,您这是什么意思?”顾宗羲神情凝重地问道。
东厂自成立的那一天起,便人人闻之色变,但也神憎鬼厌。顾宗羲的父亲顾尊素就是死在东厂的地牢里,所以仅仅想到东厂二字他便恨得不行,但顾宗羲此时不是恨,而是担心,他担心东厂似的特务体系出现在辽东,所以神情方才如此凝重。
“诸位,我们目前的处境极为危险,稍有不慎既有天地倾颓之危,所以时时都要以如履薄冰之心对待每一件事,而其中尤以吏治清明为最,本帅命左将军建立的监察院就是为此而设。”张素元向着众人说道。
“大帅,不知您打算如何运作它?”郭广成问道。
“下至狱中小吏,上只文武大员,以及所有的家属都在监察之列,不过它只负有监察之责,并没有其他权力。发现问题后,监察院需将问题提交内阁,然后由内阁核实并审理议罪等事。如果监察院对内阁的处理有不同意见,又与内阁协调无果,需将问题提交仲裁院。如果监察院或内阁对仲裁结果不满,仲裁院需将问题提交本帅,而后由本帅同一阁两院会审定夺。”
“大帅,不知内阁如何运作?”
张素元话音未落,顾宗羲就马上问道。中央权力架构如何设立,这本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但他没想到张素元这么早就触及到最实质的问题,所以自然更是好奇,更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张素元到底是如何想的。
“本帅想以贞观时期太宗的三省六部制为基础,设立内阁三省六部制。”
三省六部制一直是历代皇朝采用的中央制度,但唐太宗李世民时期的三省六部制却与众不同。
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与西林党和顾宗羲的分权主张异曲同工,却又相差万里。分权,是他们的相同之处,但前者由上而下,后者由下而上,这是他们的不同之处。正是这种不同之处,一个造就了光耀千古的贞观盛世,而另一个不仅一事无成,更落了个死走逃亡之局。
李世民规定:中书省发布命令,门下省审查命令,尚书省执行命令。
一个政令的形成,先由诸宰相在设于中书省的政事堂举行会议,形成决议后报皇帝批准,再由中书省以皇帝名义发布诏书。诏书发布之前,必须送门下省审查,门下省认为不合适的,可以拒绝副署。诏书缺少副署,依法既不能颁布,只有经门下省副署后的诏书才成为国家正式法令,交由尚书省执行。
李世民的贤明之处不仅如此而已,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规定自已的诏书也必须由门下省副署后才能生效,从而有效地防止了他在心血来潮和心情不好时作出的不慎重的决定。
这一点,不仅是西林高贤想都不敢想的,就是顾宗羲自己也不过是偶尔想想而已。
贞观盛世得以出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得益于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每个头脑清醒的帝王无不希望如贞观一样的盛世能够出现在自己治下,但却没有一个帝王想要效仿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所以数千年来,八百多个帝王,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吃得下。
李世民后继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