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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前尘鉴(帝台无春后续) by by 依木-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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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一旁的长福忙膝行过来:“陛下?” 

长孙止冷著脸:“安排大将军在偏殿住下。” 

长福虽然担忧,也只能应诺退下,正迎上快步而来的宁王长孙衡。长孙衡冲他笑笑:“福公公,皇兄在里面麽?” 

长福见礼点头:“是,大司马也在,陛下正在气头上。” 

长孙衡挑了挑眉,长腿一跨入了殿,却是瞄也不瞄跪在地上的人一眼,直直走到皇帝案前,嬉笑著行礼:“皇兄,臣弟来啦!” 

他轻快活泼的声音总能让长孙止放下许多忧烦,笑著招手让他过来。 

长孙衡得了二哥的训示,特别上了心,走得略近些就发现皇帝脸色甚差,一手按在腹上,赶紧扑过去:“皇兄,是肚子疼麽?” 

长孙止刚想说无碍,就见长孙衡从怀里掏出一沓东西来,正是早晨长孙曙拿给他看的那些,不由有些好笑。 

长孙衡匆匆扫了两眼,就对下面跪著的夏侯桀道:“大将军,你退下吧,陛下要歇息了。” 

夏侯桀动也不动。 

长孙衡年轻,快步到了夏侯桀身前,踹了一脚:“下去!” 

夏侯桀仍无反应。长孙止静静看著,眼底颇有些快意。 

除了夏侯昭外,就长孙衡最肖似夏侯桀,连年少暴躁易怒的性情也如出一辙。夏侯昭虽然并不亲近夏侯桀,但至少保持著尊重。而长孙衡,长兄如父,他既尊敬长孙止,又最亲赖同胞姊姊长孙邑,受这两人影响,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他不仅没有丝毫感情,甚至是很有些痛恨。 

长孙止没有阻拦,听任长孙衡踢了五六脚,才慢慢道:“好了,大将军,下去吧。” 

夏侯桀这才躬身退下。他虽然腿脚有些不便,但身形依旧沈稳。 

长孙衡这才回到兄长身边,笑嘻嘻地去摸皇帝圆圆的肚子,被长孙止毫不客气地打开,皱著眉:“作甚麽?” 

长孙衡颇无辜地摸摸手背:“是夏侯昭这麽写的嘛,皇兄要是肚子难受,就揉一揉。”他暗想,做叔叔的和未来的侄子打打招呼也不过分呀。 

皇帝懒得理会。 

长孙衡看著兄长,目中闪过笑意:“为什麽夏侯昭摸得,臣弟就摸不得?” 

长孙止侧眸看了他一眼。 

长孙衡笑得坦荡荡。 


夜深了,长孙止体恤长福年迈,一早让他自个歇著,晚上不必伺候。长福操劳惯了,竟睡不安稳,便出来走走。 

经过露台,却见夏侯桀一个人,跪坐在那里。 

长福迟疑了片刻,慢慢走过去,唤了声:“大将军。” 

夏侯桀回过首,见是他,微微点了点头。 

月色下,他越布粗袍,发鬓半灰。 

长福叹息著,不知该说什麽,只走近了些:“夜里凉,将军的腿受不得寒的。” 

夏侯桀沈默了许久,答非所问:“福公公,先帝去时,你在身边麽?” 

“是。” 

又是长久的缄默。“他,痛苦麽?” 

长福在他身旁也跪坐下来:“先帝是在昏迷中走的,很平静。” 

夏侯桀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 

长福陪他坐了良久,静静离开了。 


次日近午,皇帝醒来。容休例行过来请脉,脸色不太好看:“陛下,您的脉象沈滞,似乎中有郁结,不能纡解啊?” 

长孙止神色淡漠,让他退下。长孙衡担忧地靠过来:“皇兄是因为夏侯桀而烦躁麽?” 

长孙止不置可否。 

长孙衡快活的面容上难得地浮出忧郁的神色:“皇兄为什麽把夏侯桀召来?还长住?” 

长孙止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为什麽呢?他身为帝王却要孕子,即使有父亲的先例,他仍不喜欢让人看到这样虚软无力的自己。惟独夏侯桀,自己却要让他看得清清楚楚,让他知道,先帝当年是怎样的苦。  
 
 


春暖花开,四月芳菲。 

天碧涧流水潺潺,落英缤纷。上林之春,涌动著蓬勃轻快的美。 

但长孙止的心情却是日甚一日地坏。虽然换上了轻薄的春衣,但身上却一日比一日沈重,连简单的起身如厕都必须有人照顾,走几步腰就象要断掉一样,腹部已经高高耸起,站起来沈沈坠荡,涨得好象马上就会破裂。 

身体的不适让他烦躁,而烦躁又加重他身体的种种不适。他在此时,格外思念先帝,也格外钦佩先帝的隐忍,那是他远远做不到的。 

容休也开始担心。皇帝只怀了一胎,但肚子却快赶上先帝当年怀双胎的时候了。而一直以来,皇帝吃得并不多,控制饮食对皇帝并无多大作用,何况皇帝胃脘有疾。胎儿非常蛮横地汲取了父亲身上的精血,成长得过於茁壮,而父亲却清减得厉害。而为了避免巨胎造成的难产,容休不得不慎用补药,导致皇帝气血日亏,越发虚弱。 

唯一值得容休欣慰的是,皇帝虽然焦躁,但精神还不错,脉象上生机勃勃,比先皇的死气沈沈要好太多。 

所以这日请完脉后,容休道:“陛下,一切尚好。只是微臣希望陛下能多走动走动,对将来会有助益。” 

长孙止眉头紧锁。走动走动?说得轻巧。 

长孙衡守在一旁,点头道:“我知道了。” 

容休又道:“臣要告假一日,望陛下允准。” 

长孙衡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已睁了眼:“容王病了麽?” 

容休没料到皇帝反应如此之快,只能点了点头:“是,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大碍。只是容王殿下的身体,一直是微臣负责调理,为谨慎计,臣还是想回宫看看。” 

长孙止叹口气:“去吧,不必著急回来。”没有信王曙的首肯,容王的病情不会报到容休这里。需要容休回宫,长孙息的病就绝不止感染风寒这麽简单。 

容休退下。长孙衡看皇帝面有忧色,忙安慰道:“皇兄放心,这两年小弟的身体强健了许多,不会有事的。” 

长孙止点了点头。 

长孙衡想到容休的建议,便道:“皇兄,臣弟扶您出去走走吧?” 

长孙止颇不乐意。若眼前是夏侯昭,他肯定理也不理。但如今是在弟弟面前,他踟躇半晌,点点头。 

长孙衡笑嘻嘻地,把兄长从榻上扶下来,又披了件宽绰的袍子。长孙止一手撑腰一手捧腹,慢慢往外走。跨出殿槛时,只是略略抬了腿,就引得垂垂大腹一阵难受,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 

若夏侯昭在,长孙止早就说:难受,你来揉揉。这麽多年下来,他支使夏侯昭做这做那,早已习惯得和做皇帝一样。但眼下,即使长孙衡是自己的亲兄弟,但两个月下来,长孙止仍不愿意让弟弟做这个事。他只能自己把扶腰的手挪过来,轻轻揉著。 

而肚子里的孩子对他的安抚,素来又不太买帐,让他整整痛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消停下来。长孙止舒了口气,额上已见了汗。 

抬头对长孙衡道:“走吧。” 

长孙衡却有些恍惚,搀他走了几步,低声问道:“皇兄,从前父皇也是这样难受的麽?” 

长孙预去世时,他只有三岁。生下这对姊弟后,长孙预的身体日益溃败,很少照拂他们。对他而言,关於父皇的记忆只有漫天沈黑里那巨大的棺椁。姊姊哭著要父皇抱抱,却是皇兄把姊姊抱在怀里,说父皇睡了。睡了,睡了,那时的自己还很疑惑,父皇那麽瘦,为什麽要睡那麽大的床,比承乾宫的龙榻还大。他这麽想著,就也哭闹起来,吵著要和父皇一起睡。 

真是太遥远的记忆了。 

长孙止愣了一会,才道:“父皇怀你与邑的时候,你们很乖巧,并没有让父皇吃太多的苦。只是后来生的时候,你们俩争著要出来,倒是很凶险。” 

他口气平淡,但长孙衡却突然红了眼。 

长孙止安抚地拍拍他的手。 

长孙衡忙擦了泪,继续搀扶著兄长往前走。没走几步,就碰上迎面而来的夏侯桀。 

夏侯桀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肃,望见皇帝,收住脚步跪了下去。 

“什麽事?” 

夏侯桀顿首伏地,将战报双手奉上:“陛下,是上将军夏侯昭的战报。” 

将军战报直接送到宫中,同时另录一份与大司马。 

长孙止接过来看了看,淡淡道:“打得不错啊。” 

夏侯桀沈声道:“陛下,微臣认为夏侯昭有些急於冒进,如果厥人与胡夷从阳郡包抄合围,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孤军不利的局面。” 

长孙止略略沈吟:“大将军如今也谨慎了啊。”当年夏侯桀克狄国,孤军深入,连长孙预连下三诏要他退回,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拒绝了。 

夏侯桀知皇帝所指,也不说话,只静静跪著。 

“传朕的旨意给上将军,让他——”长孙止将战报丢在夏侯桀面前:“放手去打。”说罢,慢慢从他身边走过。 

夏侯桀依然跪在地上,许久才将战报捡起。 

长孙止看过战报后,心情似乎颇为愉悦,走了远远一段路,才说:“好了,歇会吧。” 

跟著的宫人忙将抬著的小榻安置好,长孙止慢慢躺下去。他肚腹沈隆,站著坠得慌,坐著又挤得难受,只有半侧卧躺著可以舒服一些。 

小榻设在紫萝花藤下,绿叶繁茂,春光温煦地漏下来,风铃似的紫萝花一串串垂挂下来,风一吹,轻轻飘摇,泛著清冽的香。 

真是烂漫的春光! 

长孙止看著,吩咐道:“长福,回头折几枝这花,送到宫里去。” 

长福高兴地应下了。 

长孙衡挨过来:“皇兄,那不若把二哥接来玩一日?” 

“你就知道玩,”长孙止看他凑过来,抬手敲了他一个脑门丁:“小息还病著呢,待他好了,再一起过来。” 

长孙衡摸摸头,嘿嘿笑了:“是!”他明亮的笑容沈淀著青春的光彩,比春光更灿烂。 

长孙止看著他,心底升起安慰。 

父皇故去,整整十七年了,这几个孩子,终於都长大了。 

他微微合上眼,风拂在脸上,柔痒痒地。他仿佛又被父亲抱在膝上,耳边是父亲温和而骄傲的呢喃:朕的止儿,已经长大了。要担起兄长的责任,作弟弟的表率。 

父皇——我做到了—— 

长孙止微笑著,却有一滴泪沁入鬓角。 

长孙预勤於朝政却英年早逝,长孙止十四岁就登基为帝,虽然有一批贤臣辅佐,但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道。宫廷孤寂,他的至亲就是这几个还不懂事的弟妹,他可以抱著他们,哼著歌谣哄他们入睡。但是,属於他的那个温暖的怀抱,却随著尚陵墓石的落下,再也没有了。 

那一瞬,万世凄凉。 

用过晚膳,长孙止问长福:“花已经送过去了麽?” 

长福应是。  
 
 

长孙止道:“带那送花人过来。” 

片刻后,一内侍躬身而入:“陛下,今日是奴才去送的花。” 

长孙止点点头:“几位殿下都收到了麽?” 

“是,几位殿下都很高兴,还代问陛下安。” 

长孙止微微一笑,瞥了在一旁吃点心的长孙衡。长孙衡抬起头,笑道:“皇兄,您看臣弟作甚麽?” 

长孙止扭过脸去:“见到容王了麽?” 

“是,容王有些咳嗽,但收到陛下的花,还是亲自汲水将花供在瓶中了。” 

长孙息年纪最小,病弱而温柔,亲手供花确实是他会做的事。长孙止点点头,稍稍放了心。既能下地,看来也不至太要紧。他沈吟片刻:“衡,明日一早你回趟宫里,看看息。” 

长孙衡摇头:“不成!二哥让我好好照顾皇兄,半步都不能离开的。” 

长孙止目光微凝,长孙衡立时摆摆手:“好,好,臣弟去。”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长兄还有姊姊。 

次日一早,长孙止还未起身,长孙衡已经离开了。长福伺候著皇帝净面用膳。许是昨日走得有些累,长孙止今日醒来,只觉身上特别软,一点气力也没有,一步也不想动,只歪在榻上歇著。 

午后的阳光暖和明亮,照得合台殿的香木地柔光如晕。 

纤细的少年轻盈地走进来,如春日里一枝柳,在阳光下清透而晕染著诗意。 

“息——”长孙止从榻上撑起身来:“病好了麽?来,过来——” 

少年听话地走近了些,阳光染透宽大的衣袖,如白云碎碎地散。 

“哥哥——” 

长孙止笑起来:“一阵子没见,又高了——” 

少年流著泪:“哥哥——哥哥——” 

长孙止伸手去拉:“别哭啦,这不见上了麽——” 

少年的身影晕化在光里,长孙止拉了个空,热烈的阳光落在他手里,滚烫得好象眼泪。 

“长福!” 

长福入殿,吃惊地看到皇帝挺著笨重的身子从榻上起来,忙扑过去:“陛下!” 

长孙止似乎突然恢复了往日的灵活,腰腹的沈重也消失不见:“备车!回宫!” 

长福几乎跟不上皇帝的步伐:“陛下,您——哎——小心啊——” 

马车疾驰出上林。 

“再快些!” 

“快些!” 

“快!” 

为皇帝车銮开道的羽林们纵马飞驰,血红的缨子高高扬起。 

帝王的御驾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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