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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系列短篇集]刀锋 、指触 、唇痕-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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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中不包括要求我证明他无罪。” 

        “你--说得对。”冯雨舟收回差点砸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的拳头,缓缓坐回座位里,在几秒钟内恢复一个精干稳重的律师的模样,“我知道。。。他已经认罪。那个现场无论什么人都会怀疑。可是我相信他的确没有杀人。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过以后总会有办法去证明。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就永远没有办法弥补这个过错。我要他活下来,活到能呼吸自由的空气的那一天。” 

        我平静地说:“冯律师,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无论你认为自己多么了解一个人,你都不可能完全正确地预测他的一举一动。话说回来,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自己呢?人是会改变的。你要我做的事情很棘手。一是因为这些材料都早已经经过法医学鉴定。二是因为现场早就破坏,现在根本不可能再调查,所以能找出新的证据去说明他无罪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你是说。。。” 
         我解释说:“我让你坐到这里,不是因为你托人给我们科长打招呼。”我敲了敲他的材料,“我不认识来打招呼的那个人。他对我来说等于零。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你不该这么做。科长知道这是件烫手的事情,所以塞给我。这让我很不爽。” 

        “那么说。。。”冯雨舟的眼睛里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 
        我接着说:“其实你也不需要这么做。你要求复核的手续本来就是完备而合法的。即使你不托人,我们也不能拒绝你。” 
        “你接下了?”他眉毛一挑,几乎当着我的面绽开了笑。这样直率执著的律师真是少见。 
         

        纱布一层层地打开。储汉青的手微微颤抖。 
        “紧张吗?”我随口问,“还是冷?或者是伤口还疼?” 
        “已经不太疼了。”他如实地答道,“大概结疤了吧?” 
        “你自己没看过镜子吗?” 
        他低头抚摸着自己手上褐色的斑片状伤痕,默默地摇了摇头。 
        “抬起头来。”我说,“看着我。” 
        他慢慢地抬起头,被同样的伤痕覆盖的眼睑在灯下微微颤动着,不知是怕光还是怕面对现实。他的头面部布满褐色的斑片状伤痕,那些都是皮肤II度烧伤的水泡愈合后留下的痕迹。双手伤得更严重,有些地方还结着III度烧伤尚未愈合的厚厚的焦痂。伤痕分布的形状呈不规则形,但当他坐着把双手放在膝盖高度上时,伤痕大致呈以双手为中心的放射状,越向额头越稀疏。 

        我一边检查,一边拍照,一边和他闲聊:“你的烧伤是在哪里治疗的?” 
        “在外面医院住过2天,然后就在看守所里,王医生一直帮我看病。” 
        我认识王成龙,一个胖胖的有点糊涂的妇产科医生,总是笑眯眯地,讲话时不时揉揉自己的酒糟鼻。他因医疗事故入狱,由于表现较好而获准在看守所医务室工作。为了核查鉴定对象的医疗记录,我和他有过工作上的交往。 

        “他工作认真负责吗?” 
        “当然,当然认真负责。他每天给我换两次药。” 
        “他给你用什么药?” 
        “他给我吃抗菌素,止痛片,伤口涂烫伤药膏,手上破的地方涂紫药水。他人不错,很和气。” 
        我暗自摇头。在烧伤皮肤的破溃处涂龙胆紫会加重色素沉着,形成斑痕,这种疗法早就被废弃了。王医生大概自从离开医学院以来再也没有诊治过烧伤病人,对新疗法一无所知。 

        “他们待我真的不错。”储汉青强调说,“所有人,负责这件案子的侦察员、看守所的看守和狱医,他们都是克敬职守作风文明的人。没有人打过我。” 
        旁边的看守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储汉青看了看守一眼,又追加一句:“确实没有人对我刑讯逼供过。请你放心。” 
        我说:“这些话你不必说。事情到底有没有不是光听你说。如果有,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发现。” 
        看守咧着嘴呵呵地笑起来。储汉青的目光慢慢垂下,盯着自己脚前的水泥地面。 
        除了明显的烧伤以外,储汉青身上没有其他暴力的痕迹。 
        我让他穿上衣服,拿出录音机开始询问。他已经反复被审问很多次,叙述案情经过非常有条理,语调沉静,用词准确。 
        我追问:“你怎么给妻子吃安眠药?” 
        “化在可乐里给她喝。” 
        “可乐杯子呢?” 
        “是一次性杯子。火烧的时候烧化了。” 
        “你什么时候开的煤气?” 
        “她睡着后我就开了煤气。” 
        “你那时在哪里?” 
        “在阳台上。” 
        “你什么时候想到去救她?”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很懊悔。。。我不该这么做。。。” 
        “你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阳台门有没有关?” 
        “没有。我把它开着。我想让煤气味道散去一点。” 
        末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储汉青摸索着把散落的纱布一圈圈缠在头上。我奇怪地问:“脸上的水泡没有破过,而且好得差不多了,还包纱布干什么?” 
        他顿了一下,戚然地说:“反正天冷,就当多戴一层口罩吧。” 
         
         
        我回到办公室,认真翻看了冯雨舟送来的资料,其中有警方提供的现场照片。我一眼看到阳台门上有焚烧的灰黑色痕迹。那就是说,爆炸起火时阳台门是关着的。当然储汉青可能是记错了。也可能是他根本没有打算救助他的妻子,所以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打开阳台门让煤气散去。 

        他可能根本就是个冷血的杀人犯。 
        但这并不是说公诉材料完全无懈可击。公诉人提出储汉青焚烧现场,但现场没有确实没有发现打火机或者汽油等引燃物。我用和储汉青家床罩床单以及胡嫒茵睡衣相同的布料做了几个试验。然后翻看了储汉青最近的口供笔录和他的原始医疗档案。 

        “他妈的!”我扔下笔,咕哝了一句,“他脑子出问题了!” 
        我带着我的疑问和资料再次来到看守所。 
        储汉青已经没了上午的镇定,一双眼睛在纱布后面眨动着,显得焦躁而疲乏。 
        我把毛巾被和一个枕头放在桌上铺成床铺的样子,在被子里塞进另一个枕头作为假人,然后对储汉青说:“假设那是你家阳台的门,这是你家卧室的床,请你再做一次你那晚做的事情。” 

        他犹豫着从凳子上站起来,拖着脚镣慢慢朝门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床上的假人,左手胡乱往门的方向划拉了一下:“我从阳台上回来。。。我走近床边。。。”他右手搭在枕头上,指头轻叩了两下,“我拍拍她的脸,叫她的名字。。。”他另一手挥了一下,“我划着了火柴,丢在床上,然后火就一下子烧起来了,烧伤了我的手脸,也烧光了火柴。。。” 

        我耐着性子说:“你再好好想想。邻居到你家的时候煤气开关已经关上。你是什么时候去关的呢?” 
        他眼睛看着地面,顿了很久说:“我的脸烧伤以后。” 
        “那时房间里着火了吗?” 
        “是的。” 
        “你看得清路吗?” 
        “到处是火,看不清楚。” 
        “你怎么到厨房的呢?” 
        “摸索着去的。” 
        “大概走了多久?” 
        “。。。不记得了。几分钟吧?” 
        “你进入厨房的时候最先摸过什么?” 
        “。。。门把手吧?我推开厨房门。” 
        “然后呢?” 
        “煤气灶和开关。” 
        “然后你还回过房间吗?” 
        “没有。我觉得头昏,跑出门外叫救命。然后就昏倒了。” 
        “你从阳台上回屋里,到点火,再到你跑出门外,一共有多久?” 
        “5、6分钟吧?大概这点时间。” 
        “你知道满屋煤气的情况下你自己也会中毒吗?” 
        他沉默。 
        我追问:“你有没有想到过在满屋子煤气中点火会引起爆炸?” 
        他低头不语,过了很久才说:“当时没怎么想。” 
        “你那时在屋里到底想些什么?”我喝问道,“你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仍然低着头,两手拇指拧着绕在手上的纱布。 
        我敲打着桌上的文件说:“你就算要骗人也得骗得有点水平吧!既然你打算用煤气毒死妻子,为什么把厨房门关着?如果厨房门真的关着,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煤气?” 

        他缓缓地背过身,低声说:“我。。。我说错了,门是开着的。。。” 
        我不耐烦地说:“喂!拜托!你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录口供的?我告诉你,你被救起的时候血液里碳氧血红蛋白只有15%,才到轻度煤气中毒的标准。你要是真的在那个充满煤气的房间呆上5、6分钟,我保证你不可能活着自己走出来。你那个律师倒是很起劲地在为你开脱,你却在这里信口开河。你想想清楚,你已经被判死刑了!你到底要胡说到什么时候?” 

        “你凭什么!”他突然吼着转向我。旁边的看守吓了一跳,扑上去拽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倒。他挣扎着叫道:“你们不是有确凿证据,根本不用管我说了什么嘛!我说真话有谁相信!有谁相信呐!” 

        我轻拍看守的肩膀示意他放开储汉青。 
        储汉青从地上爬起来,凌乱的纱布如同脸上狰狞的豁口。他扑倒桌子边,只听得镣铐“呛啷”一声,猛然掀开了被单。他指着裸露出来的枕头说:“看!我说真话给你听!我关上煤气,掀开被子,然后就爆炸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炸,反正它就是炸了。被子里什么也没有。我说过很多次了。有谁相信?” 

        我举手说:“我。” 
        他阴郁的眼神死盯着我。 
        我不紧不慢地说:“干燥季节,化纤的被子上积聚静电,在摩擦时释放出来。煤气浓度到一定水平就会爆炸。我已经在实验室里重复了这个过程。你的伤痕分布的形状也提示我们,你做过这个动作。” 

        他惨笑了一声:“哈!你?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你来做什么?生怕我等着二审判决的这几天活得太平静,来再一次告诉我,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我碰到过的法医也有几批了。象你这么恶毒的还是第一个!你到底要拿我怎么样?” 

        我平静地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撒谎。” 
        他愠愠地说:“我撒不撒谎有什么区别?现在不是讲究如果证据确凿,没有口供也能断案吗?这可是司法界的重大进步呢!” 
        “所以那就是你撒谎的理由吗?”我倾身向前,“难道你真的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么?” 
        他凄然一笑:“你看我这张脸,就算能出狱,我上哪里去找工作?谁能忍受和我呆在一起?我只是一摊疤痕纠结的烂肉!只能在角落里一个人慢慢腐烂!” 
        我微微笑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脸上的II度烧伤留下的疤痕只不过是皮肤里的色素沉着,随着时间变化会慢慢变浅,半年后大多数都看不出来?” 
        他吃了一惊,仰起头来,脸上的纱布略为松开:“你说什么?你骗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悠然地靠在椅子背上,把两手一摊说:“如果你不相信,就想法努力再活半年,自己等着看吧。”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露出纱布外的手指上下摸索着囚衣的拉链。如果说等死是一种折磨,怀着不确定的希望等死更是一种酷刑。他强压住悲愤,哑着嗓子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做法医以前是创伤科外科医生,见过很多烧伤病人。不过如果你现在盯着我要证据,我倒确实没有。信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狂乱地拖着脚镣在会见室里走动。看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暗示不必禁锢他。他走过我面前,突然停住,盯着我的眼睛说:“你!你这搜集证据的人,却要我相信没有证据的东西?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杀人,我妻子自己吃下安眠药然后开煤气自杀,我关上煤气去救她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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