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记事本-第1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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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生前真是承蒙各位照顾了……”
不只我和宏哥,连明老板都低下头向亚纪子小姐致意。
“自从常常过来这里之后,家父一直都很开心……”
并排坐在柜台席的我和宏哥无语,背后站在厨房里的明老板也沉默良久。
明老板默默地拿出店里最贵的酒,宏哥和亚纪子小姐并肩坐在柜台席,面色沉重地举杯相碰。我也以乌龙茶代酒配合大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哀伤的感觉。大师恐怕早已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应该最为难过的亚纪子小姐也只是露出仿佛泪已流干的释然表情。
——藤岛少年,你听仔细了……
大师那些夸张的话语一一浮现在我脑海。
——身边至少要有三个女人。
——千万不要主动靠近女人,要从高处对她们微笑。
——一文钱都不能给,只能从她们手上拿!
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传授时,他是否一直听见身体里的炸弹一分一秒倒数的声音?
突然,宏哥夸张地仰天长叹一声。
“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和玛丽莲梦露或珍哈露搭讪吧?”
我想这或许是最适合用来描述吾郎大师之死的一句话吧?宏哥果然才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我连在门外打扫的小童都称不上——虽然我也没有拜他为师的意思。
然而亚纪子小姐慢慢啜饮完杯中的酒后,突然转过身正对着我。
“有件事……我想拜托藤岛同学。这是家父的遗言……”
“什……什么?”
“家父曾说……希望能由你来分送他的遗物。”
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看宏哥又看看亚纪子小姐。由我来分送遗物?为什么找我而不。找宏哥?他该不会真的把我当成继承人了吧?难道不只是好玩才跟我说那些话?
“就是这个。他说只要交给你,你一定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了……”
亚纪子小姐从脚下的纸袋中拿出一个贴着紫色绒布的大盒子,放在我的腿上。我打开一看,白金的光芒闪得我睁不开眼。华丽而雅致的领带夹整齐地排成一列,不但大小尺寸分毫不差,而且都装饰着土耳其石。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四枚。
“为什么……有这么多一样的东西?”
“家父只说藤岛同学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妥善地分送遗物……”
“呃,可是……这些东西要送给谁啊?宏哥一定有一份吧……还有阿哲学长跟少校吗?但这些也太多了。而且我完全不知道大师身边的……”
“我也不大清楚。家父的交游非常广阔……”
把这种工作丢给我,实在很伤脑筋。但对方说这是大师的遗言,让我也无法推辞。
直到亚纪子小姐离开之后,我依然看着眼前的宝石盒一筹莫展。宏哥拿起一枚领带夹,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
“你看,宝石这部分是可拆式的,所以也可以拿来当胸针或坠饰。这应该是要分送给很多人的……其中或许还有……女性?”
“总之宏哥你还是先拿走一枚吧!真伤脑筋……还要分送给什么人呢?”
一旁的明老板突然插嘴了。
“去问爱丽丝不就知道了?他们是亲戚啊!”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但爱丽丝会告诉我吗?我实在难以启齿。
“也可能不是给我的啊!至少我没听师父提过这件事……”
宏哥把领带夹放回盒子里。
“说不定会有人来要呢?”
*
结果宏哥的预测以最糟糕的形式应验了——因为隔天“花丸拉面店”的电话从早到晚一直响个不停。
“是的……没错,这里是‘花丸拉面店’……嗄?吾郎?吾郎……是那位爷爷吧?我认识他啊……喂!我是……喂!你先听我说完啊!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藤岛?啊……你说鸣海吗?我去叫他来听,你给我安静点!鸣海!喂!鸣海!”
听到明老板大吼大叫,我连忙冲进厨房后门跑进走廊。明老板用力塞过来的话筒中传来女人呜咽的声音。
‘亲……亲爱的吾郎他……竟然过世了……对,是的,我知道……没有资格送他一程……而且他……女儿……呜呜呜……竟然有女儿了……所以,我想至少能分到他的遗物……嗯……是的……至少……好的,呜呜呜呜呜……’
“呃,请问……”
虽然我勉强听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来电的女子却泣不成声地沉入泪海,我只好请她冷静下来后再来电,然后挂上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明老板家中的电话每隔十五分钟就响一次,我又被大声叫去听电话,被迫安抚电话那头哭成泪人儿的女子。
‘吾郎先生怎……怎么会!既然回到东京了……呜、呜呜,至少过世前打个电话给我啊!’
‘吾郎爸爸死了……这种事……是骗人的对不对?他最后一次跟我一起去关岛的时候还超有精神的啊!骗人!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啊啊啊……’
‘是……是的……我都明白……吾郎先生有如候鸟,我不过是一时的栖木罢了。不过……是的……但至少最后……能留句话给我……是?是的……分送遗物,我听说了……’
几通电话之后,明老板愤怒的气息似乎已经将厨房里的蒸气吹散变形,我只好乖乖地在电话前坐下。大部分的女人都激动得不知所云,我只好请她们冷静后再次来电然后挂上电话。至于还能沟通的对象,就先告知分送遗物的事,先留下对方的联络方式并表示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会再主动联络。我一直接电话接到半夜,不但背上累积了不少疲劳,手机记忆体也塞满了死者情人的电话号码。
我到底在干嘛啊……?
回到家后,我试着将情人的名字和电话整理成清单。一共有十三人。那个臭阿公,都过了耳顺之年竟然还交了二位数的女朋友?我拿出寄放在手边的紫色盒子,强忍住直接把它丢出窗外的冲动,打开了盒盖。
领带夹的确有十三枚——不对,一共有十四枚。还有一个人,该不会还有谁打电话来吧?
我一一回想着女人们打来的电话,发现了一个奇妙的问题。
大家都说接到了吾郎大师他女儿的联络,所以打来“花丸拉面店”。这不是很奇怪吗?昨天亚纪子小姐才说过不知道要把遗物分送给哪些人的啊?难道是后来亚纪子小姐接到众多情人的电话,所以直接把她们丢给“花丸拉面店”处理……或是亚纪子小姐根本在说谎?为什么?她根本没有理由说谎啊?总之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让我十分介意。
我把领带夹全拿出来排放在桌上,一一仔细检查。结果每个都一模一样。就在我正要将领带夹放回盒子里时,才终于发现一件事。
盒子的内层歪掉了。
我轻轻拿起铺着绒布的纸板,才发现下面放着一叠纸——是宝石店的购买证明。白金制领带夹,土耳其石装饰。虽然都是在同一家店里买的,购买人却各不相同。我“啊”了一声,拿起吾郎大师的情人名单对照起购买证明。十三张单子上一一出现十三个人的名字,结果完全一致。
这算什么遗物啊……明明是情人们送的礼物嘛!他想把生前收到的礼物还给情人们吗?这样她们会高兴吗?还有,为什么每个人都送同样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大师说过的几句话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突然明白了。
老实说,我实在不想明白这件事,甚至希望永远不要发现。尽管如此,我还是都明白了——包括吾郎大师为什么要把领带夹交给我,又打算让我怎么处理。
我仰望天花板,又垂首凝视耀眼夺目的土耳其石,最后望着幽暗的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拿出手机,希望尽量在一天内搞定这件事,而且要仔细安排好所有行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打这么严肃的电话,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毕竟十三位情人对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而言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
星期日是个天空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很有冬季开始的味道。早上九点,我已经踩着脚踏车飞奔到侦探事务所了。
“为什么我也得陪你做这种事?”
爱丽丝虽然非常不高兴,还是乖乖换上了丧服。这实在算不上称赞,所以我也没有说出口,不过爱丽丝真的非常适合穿丧服。
“因为你是吾郎大师的亲戚啊!当然有理由见见这些人吧?”
我这么回答。其实心里明白这只是藉口,爱丽丝一定也看穿我的心思了。
“你只是觉得和不认识的女人单独谈话很尴尬吧?该不会打算让我回顾吾郎叔公的生平,好填补你无言以对的时间吧?”
不,一切正如您所言。
“重点只是希望你待在我身边而已啦!”
“唔,唔唔唔……”
爱丽丝拉下黑色面纱遮住泛红的脸颊,又躲到熊布偶背后了。看来她似乎又误解到什么奇怪的方向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将首次替死者代言,所以想请专业的爱丽丝在一旁看着。这是我身为部下的请求啦!”
我自己也穿着借来的黑西装和黑领带——尼特族侦探的正式服装。
“什么替死者代言啊?你根本还没看出最重要的事实!”
“……咦?”
“算了。第一位客人好像已经到了,快把领带夹别起来!”
的确……防盗监视器画面之一显示着一位身穿丧服的女性,正从我们平常很少出入的大楼正门走进来。我慌忙调整好黑色的领带,别上那装饰着土耳其石的领带夹。
门铃终于响起。
打开事务所大门,走廊上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散发着冶艳气息的女士。引导女士上来的宏哥站在她身旁,对她说了声:“请进。”
“敝姓藤岛,之前曾打电话与您联络。非常感谢您今天抽空前来……”
我低头向对方致意,并请她进入屋内。
过了没多久,我就后悔了——真不该选择NEET侦探事务所作为分送遗物的会场。明明已经进入冬天,这里却依然开着冷气,让我不得不先向对方道歉。进入房间之后,对方又会因为眼前有如电脑机房般的情景而惊讶地停下脚步,我还得出言安抚。介绍吾郎大师的侄孙爱丽丝时,对方必然会感动地说“唉呀,这孩子真是可爱……跟吾郎先生有点像呢……”并且试图抱住她,这时我也必须负责分开她们。一想到这样的流程说不定得重复十几次,就让我觉得快昏倒了。
直到来访的女士在坐垫上和我相对而坐,才终于发现那样东西。
“啊……那枚领带夹……”
“是的……”我将手放在自己胸前。“这是您送给吾郎先生的礼物对吧?他是这样告诉我的。在十二月过生日时收到十二月的诞生石……”
“对,没错……就是如此。”
女士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我感觉到背后爱丽丝冰冷的视线正狠狠戳着我,五脏六腑似乎快要因为罪恶感而绞在一起。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了。我从胸前取出包好的紫色绢质方巾,放在女士面前摊了开来。
那是和我胸前这枚一模一样的土耳其石和白金装饰品——只是已经取下固定夹,只剩下坠饰的部分。
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分了?开口前的一瞬间,这个想法几乎要撕裂我的胸膛。但我还是努力地挤出话语——
“吾郎先生在同一家店里买了相同的饰品,准备要送给您。由于附有购买证明,所以一定是要送给您的。吾郎先生在世时总是受到女性们的照顾,但从未有所回报。然而他却对您……唯独对您表示了心意……”
眼前的女士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胸针,哭得直不起腰来。
我抬头望天,生平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举动——向神明忏悔。
自从和尼特族扯上关系之后,本人藤岛鸣海曾数度被指责为诈欺师,但唯有这次实在无法否认。非常对不起。
当我想着该说些什么好让这位女士不再哭泣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吾郎大师传授的对话技术竟在我脑海中复活了。
“吾郎先生总是说自己一无所有,除了爱人以外什么都不会,所以收到别人的礼物时只能以笑容回报。请您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的心意吧!”
听见这番话从自己嘴里脱口而出,连我都觉得十分恐怖。我将终于止住泪水的女士送到门口,然后交棒给宏哥。宏哥的工作十分重要,他负责送来访的女士迅速地由紧急逃生梯离开。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不让她遇见下一个从正面大门走进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