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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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睡的,他们四个人有三个属夜猫子的,于是,那个习惯早睡的高小龙就不得不随大溜了。”李北很积极,那两个姑娘也表示同意。
一行人敲开了男生的窑,他们果真没有睡,丁胜竟靠着背垛歪着身子在和高小龙下象棋。
“是老丘来了。”黄源源放下了手里的书。
“你好了?”老丘在问。她的记性很好。在收工的路上,把七个学生一个一个都记住了。尽管当时黄源源走在最后面,离她有一段距离,她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把这个男孩子记住了。
“感觉好多了。”丁胜无力地笑了笑。李北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
“到底是年轻人。明天不要上工了,歇一天吧。饿了吧,先吃一点儿东西。”老丘把一包饼干递给了丁胜,引得高小龙咽了口吐沫。
“歇一天没有工分。”徐末末半开玩笑地说。
“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工分迷嘛。”老丘的一句话,说得大伙都笑了。只有黄源源盯着老丘在看,他没有笑。
“你们干一天活儿,晚上不早一点儿休息,难道不累吗?”
“习惯了。干力气活儿对于我们是小菜一碟。”高小龙话说得很轻松。
“现在确实是不累了。手上磨出的水泡,水出来,泡瘪了,皮老死了,硬趼磨出来了。手不疼了,也就不再感到累了。”丁胜有气无力地说。
“你们不简单。”在县上我就听到县委薛主任表扬你们。
“我们队猴娃是他的好朋友。”
“准是猴娃在他那里说了我们一大堆的好话。”
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把老丘搅糊涂了。这时,李北便三言两语,把猴娃如何遇上县委薛主任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老丘好一阵笑。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始终没有开口的黄源源。
“你怎么闷闷不乐呢?”老丘向他凑了过去。
他在出神。
“你看什么书呢?”在黄源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丘已经把他身旁的书拿了过去。这是一本雨果写的《巴黎圣母院》。巴黎是法国的首都,这老丘知道。法国是帝国主义国家,她也知道。圣母院是什么东西,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是旧社会的童养媳,十几岁上,红军长征路过她家的门口,她投奔了红军。于是,在部队里,她参加了速成小学的学习。是的,她在以后的行政工作中是学了不少知识,但毕竟很有限。这是一本,她迅速做出了判断,反正不是红色书籍。
“你怎么看这种书呢?”
“这种书怎么了?”黄源源一把夺过了这本书。老丘一怔,这一动作她在哪里见过。
“这种书不是红色书籍,就不能看!”老丘的声音很大,她激动了。
“我看什么书你管不着!”黄源源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怒视着老丘。
其他人都被眼前拉开的一幕弄得蒙了头。
“我既然在这里住队,就有管理你们的义务。你们远离父母,就想胡来,去看封、资、修的黄色书籍,那是不行的。你们做好准备,我可以和贫下中农一起,把你们随身带的书籍好好清理清理。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要脱皮掉肉,要脱胎换骨,要狠斗私字一闪念。”
事情是怎么结束的,谁也没有记得清。四个男学生躺下以后,黄源源还狠狠地说,“她知道什么叫黄色书籍?”他翻来复去地想,难道是她?
脱皮掉肉,脱胎换骨,这老丘也真是的。丁胜想着,很不舒服。
才第一天,学生就和住队干部吵起来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高小龙翻了个身,不知道怎么的,睡不着。
“真讨厌,要清理图书。”徐末末想起那些几经周折才保存下来的几本宝贝图书,有了心事,久久不能入睡。在女生窑里。
老丘在叹气,她怎么碰上了这么个愣头青。
李北和江小南都在想着自己带来的书,那里面,有不少老丘说的黄色书籍是必定无疑了。因为《巴黎圣母院》都是黄色书籍嘛,那本《傲慢与偏见》,还有《红与黑》,就更不得了了。这些书在燕城要掖着、藏着,到了山里,好不容易可以在光天化日下拿出来读了,谁想到,又需要坚壁清野了。了不起能把《牛虻》留在太阳底北下,就该知足了。李用手指触一触江小南的脑门,她们俩儿一起小声地叹息。
吴欢欢一遍遍想着黄源源那张扭曲了的脸,耳旁回响着老丘那激愤的说教。真是的,没有住队干部来,我们七个人的日子还过得不错嘛。
天亮了,人醒了。
梁支书把下地的人集合起来,让大家面向东方,开始进行早请示:
“毛主席老人家,我们狐皮沟的全体社员向您老人家早请示。
我们今天继续上后山锄地。今天锄谷子。我们还让队里的匠人们,为您老人家修个请示台,让猴娃去城里买您老人家的石膏像。您老人家看,这样安排行不行?”他说罢了突然想到,这狐皮沟和北京城隔山隔水,他在这说话,毛主席他老人家又不是观音菩萨,他能知道?
社员们都站得端端的。梁支书刚刚说过了,向老人家汇报呢,这不是闹着玩的。梁支书又继续说:
“您老人家不说话,就是同意我们的安排。我们就按您的最高指示办事去了。”老丘站在人群中,听到这里,也感到了这个中的荒谬成分。老人家听不到我们说,怎么同意我们的安排呢?也许群众运动就是这样的。她在听支书的下文。“让我们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连呼三遍)!”社员们使足了劲儿在喊。祝愿了老人家,又祝愿了副统帅身体健康。
晚上收工的时候,程果平设计的那个请示台在这个黄土窝窝里出现了,在山里人眼前一亮。面对毛主席的石膏像,梁支书夸奖了修请示台的人和进城买东西的人,告诉老人家,社员们辛苦了一天,在抓革命,促生产呢。万寿无疆和身体健康的声响又从黄土窝里飞上了天堂。
毛主席的石膏像,目视前方,八面威风,好似一尊神。程果平揉了揉眼睛。
就这样,山里人开始了他们的早请示和晚汇报。
是谁,把这城里人的把戏,又玩到了山窝里?第
十
四
章永远的留驻
梁支书去公社开会,为学生们捎来了三封信和一个包裹。正在吃晚饭的学生扔下饭碗,争抢属于他们的那一缕情丝。没有收到信的人继续端起碗慢慢咀嚼着失望,看信的人呢?李北抹起了眼泪,江小南撅着嘴,徐末末脸上也没有一丝的笑意。只有丁胜的包裹最受大家伙欢迎。
“打开,打开。”高小龙在叫。包裹打开了,是莲花妈妈为儿子缝制的一身衣裤,还有她做的布鞋和一大包花生米。人们围了上来。丁胜是一个幸运儿,半年多已经收了妈妈寄的三个包裹了。抢着吃的人已经如愿以偿了。丁胜提着他的袋子走到李北跟前,抓了一大把花生米塞给了她。她没有抬眼皮,只是接住了东西。爸爸还是没有下落,妈妈又去了江西的五七干校,姜阿姨回农村老家了。
丁胜也给了撅起嘴的江小南一把花生米。江小南在生气,爸爸想为她找一个后妈妈,问女儿有没有意见。两个弟弟也下乡了,研究所在搞斗批改,爸爸这个科研人员一时没有事情可做,他太无聊了?
那也不至于那么快地忘记妈妈。女儿不同意。咦?丁胜给她的花生米显然没有给李北的多。不过,也有对自己好的人。那个林昊,把最大的西红柿给她,不是也引得李北和吴欢欢大为不满吗?也许,情窦初绽的少女,对异性之间的任何举动都那么留意,那么在意,那么喜欢吃醋,并且常又是那样的酸溜溜的,那样的莫名其妙。
时
生
老丘走进来。学们闷闷不乐,黄源源板起面孔,扔下饭碗跨出了窑门。李北有些不满意,黄源源太过份了,老丘来了快两个月了,他从来还没有对人家笑一笑。但是老丘也不招人爱。她拉着那两个住队干部,又拽上梁支书和林二,还真的对学生们所带的图书进行了清理。三个女生认为会犯禁的书,由江小南交给了林昊。江小南认为,在住队干部们的眼皮底下藏书,是万无一失的。也许是受了她的启发,男生把书藏到了茅缸家。谁能想到,李北的一本造反派组织汇编的毛主席及党和国家的一些领导人在文革开始时的内部讲话,却被老丘填进了灶膛。
“你凭什么说这样的书也是黄书,这明明是红书。”李北愤怒了。
“就是。”江小南也瞪起了眼睛。
“那是许多领导人的讲话,你烧了,找都找不到了。”吴欢欢嘀咕着。老马和小慕眼巴巴地望着灶火坑里那翻卷了,焦黑了,以致成为黑灰的书。这是学生们从燕城带来的,在小地方是很难搞到的读物。他们也想看一看,那上面都讲了些什么。
“这是非法印刷品,我们在燕城已经没收过不少了。把党内的机密公布于众,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老丘振振有辞。
“马特洛索夫,这是一本什么书?”老丘念起来直打磕巴。
“这是苏联的一位英雄。”丁胜说。老丘瞪起的眼球仍不滚动。
“黄继光和他一样的英勇,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枪眼。”
高小龙声音很高很亮。老丘的脸红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翻我们的箱子,你们,不尊重我们,”
徐末末还想说,你们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但是他没有说下去。
在那个年月,连国家主席都没有什么人身权利可言。支书和贫协主席相对而视。黄源源觉得他们是一对摆设,就像宋代的青磁花瓶,蓝、白两种色调,清雅、古板。他们在学生面前显出难言的尴尬。“这是一本,”老丘略微停顿了一下,小心地说,“牛氓(在她看来“虻”应该念作“氓”,因为她读许多字都是连蒙带猜)。”她已经是很慎重了。
“是牛虻。”李北气鼓鼓的。
“亚瑟是一个革命者,他是被反动当局枪杀的。”徐末末只说了一句,这就够了,再说得多了,老丘她能懂吗?老丘没有再说什么了。今天,她的洋相出得够大了。
事情过去了,李北不愿意再计较了。老丘毕竟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羊羔出世以后,队上需要一个拦羊羔的人,师富强有心找个女学生,又怕犯了忌讳。陕北许多地方不许女人进羊圈。狐皮沟的人大多是从陕北各地聚集到一起来的,他们办事少顾虑,少忌讳。
所以出圈肥时,没有太多讲究,马马虎虎地让女人干。可是女人拦羊就不同了,成天与羊儿在一起,羊真的被克死了,怎么得了呢?
于是,马马虎虎的狐皮沟人竟也认认真真起来。这事让老丘知道了,她据理力争。
“这样吧,找一个女学生干,如果出了问题,我负责。”最后,老丘大包大揽了。于是,江小南拦上了羊羔。在她的精心护理下,羊羔羔一天天长大。羊羔拉肚子是山里人最头疼的事。小南给它们灌下黄连素。道理也很简单,她拉起肚子来,一吃黄连素就止住。
给羊用药,她加大了量,果然奏效。于是,山里人服了。江小南因此参加了地区的知识青年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在那个会上,她这个羊倌认识了不少猪倌、牛倌们,认识了赤脚医生(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居然为山里人成功地做了一例又一例盲肠切除手术),认识了妇女队长们,认识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们。农村确实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在那里确实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想起这些,李北总认为老丘是可以原谅的。
老丘的眼光停在丁胜的手上,抓过那双纳得结结实实的鞋夸奖着:
“这是谁做的?底子纳得匀称,鞋帮子上得也漂亮。”
“我妈妈。”丁胜感到骄傲。
“她现在在胶东农村?”
“是的。”
“当年我随大部队行军路过那里。山东的煎饼卷大葱是很好吃的。你有一个山东的养母很好的。”丁胜不响了。老丘面对他,语重心长:
“你的情况我清楚。虽然我们首先是有成分论,但是我们不唯成分论,还是要重在政治表现嘛。你们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会有前途的。”她的一席话,不但没有使学生感到鼓舞,反而让人感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让人扫兴。因此人们不欢而散。
然而,更糟糕的事,她也做出来了。她了解到,程果平曾经说过,还是包产到户好。富裕中农张鼎诚也说三自一包还是好,人有个干头,能多打粮,过舒坦日子。老丘同梁支书郑重地谈了一次话,这关系到执行什么路线的问题,关系到走什么道路的问题。于是,梁支书和三个住队干部一起,先同程果平谈了话。
“还是包产到户好,这话你说过?”老马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