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1995-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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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感觉陈队长说的故事像《天方夜谭》。陈队长又向三位老人聊天的小屋瞄了一眼。那里面有呼噜声音此起彼伏,可能几位老人多贪了两杯都在睡觉。他接着小声说道:“后面的事情更是不可思议。他竟然梦游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百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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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这怎么可能,关老师的儿子是死于哈尔滨的家中,而且死因不明。这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孙所长对这件事情比较有发言权,因为当时是他陪着关老师去的哈尔滨,他亲眼目睹关老师当时的悲痛欲绝,他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呵呵,死因不明只是当时警方未查明真相之前给外界的一个说法。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警方在调查完现场之后放出的口风都不一定真实。有时我们需要给犯罪份子一个假象,只有在他们最疏忽大意的时候才有可能自投罗网。哈尔滨的警方调查到,关老师的儿子是被毒死的。投毒人是把毒直接渗到他喝的茶叶里。后来当地警方检查了所有环节也没有找到可能投毒的人,因为除了死者和他的妻子,根本没有人进过他们家也不可能有人动过他喝的茶叶。后来调查发现死者死亡当天所喝的那袋茶叶是从鸡西老家寄过去的。哈市的警方开始和我们联络协同破案。结果一调查,连我们都没法相信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样?”我们几个异口同声地追问。
“我们没敢提有毒茶叶的事,只是便装随医生去他家了解关老师梦游症的病情。关老师的老伴给我们讲了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
有一天,关老师看到别人送来的一大包福建绿茶不错,非要邮给自己的儿子。他说儿子工作辛苦,又经常加班熬夜没时间运动,喝点绿茶对他的身体有好处。而且这包绿茶是从当地茶园里新采的茶叶嫩芽,清香扑鼻,是再好不过的上品了。老伴说那好呀,两口子为了邮寄茶叶特意缝了个布袋。当天晚上,老伴睡下以后就觉得厨房里有动静。再看旁边关老师已经不见了。她悄悄地跟到厨房去发现关老师正一个人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呆滞,正在一针一线地缝那个布袋。嘴里还念念有辞,听不清他具体说的什么,只零散地听到他说:“报应、仇人”什么的。后来我们在他家里搜到了一小瓶毒药。和死者中毒时查检出的毒药成份完全一致。我们了解到关老师最喜欢他的这个儿子,要说是他杀死自己的儿子,实在是缺乏作案动机。可以确定,他是在梦游中给儿子下得毒。“
半天没说过话的岱哥突然插了一句:“如果是他梦游时往茶叶里下的毒,那毒药是他什么时候买的呢,总不可能是梦游出去买毒药吧。”这个问题也代表了我们心里的疑问,我们几个都看着陈队长。
“你们别忘了,关老师退休之前可是一名化学老师,家里本来就存着一些化学药品。他用的毒药只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化学制剂。”
我们恍然大悟。
一百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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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所长呵呵一笑:“终于解开我心中的疑问了。桃子你明白前些天我为什么让你和关老师保持距离了吧。还有‘人鬼殊途’的真正含义。其实我也不知道‘人鬼殊途’是什么意思。是陈队长让我这样说的。”
陈队长说:“是啊,因为刚开始大家都怀疑徐会计的死是因为见了鬼,所以我们的行动代号就是‘抓鬼行动’。”
突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一身两条人命,难道关老师要被判刑?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如果关老师的性命不保,那么我梦里的第七个人?我难道有预感吗?
外面已经没有雨声了,但天色已经大暗了。屋里的人都不再说话,大家都醉了。每个人的脑子都在飞速的眩晕中思考着这一天来涉入的太多信息。只有屋子里传来的象棋棋子的摔打声和鼾声。
一声女人的尖叫从公墓方向传来划破夜空。在这鬼节的夜晚显得凄厉无比。
屋里醒着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音绝对非比寻常,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陈队长拔枪抢先站了起来夺门而出,我们也纷纷放下酒筷跟在后面,连办公室里下象棋的两位和里屋睡觉的老爷子们也翻身而起跟了出去。
本来人多胆子就大,再加上有陈队长和他的那支枪和每人自己肚子里的五粮液,所有人都变成了冒险家,都想一探那声音的究竟。
一百九十七
一百九十七
此时的天空像国画里的浓墨重彩,水雾弥漫。雾气一团一团的像《西游记》里妖怪来时带的黑云。刚下完薄雨,脚下十分泥泞。借着两三把手电的灯光我们也只能看到那一排排的白色墓碑和几条光柱。
“声音就是从这上面传过来的。”主任以前当过兵,听声辨位能力比大家都强一些。他用手指向墓地的上方。陈队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大家跟在后面。
刚上了两个墓区,陈队长做了个“停”的手势。我们后面的一干人等没有注意刹车不灵,差点撞在他的身上。定睛向远处看去。一个白衣女人呆立在远处。
“鬼,鬼。”鬼节晚上,墓地之中,雾气弥漫,一个女人,不是鬼是什么。所有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还好我见鬼有太多的经验,我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那不是张淑清吗?她怎么又选在晚上来看望自己的丈夫。我猜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丈夫的碑上又多了一个名字。这个可怜的女人。
“陈队长,我认得这个女人,叫张淑清,朝阳村的。她有精神病,她丈夫的碑就在前面。”我低声地为陈队长做了简短介绍。
其他人听到我的话也稍微平静了些心神。陈队长几步跨到张淑清近前。冲她喊话道:“你晚上来这里做什么,刚才那声尖叫是你喊出来的?”
张淑清没有说话,面部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苍白地像一张纸。她只是伸出一只手,向身后的大柏树指了指。手指细白的像几节白骨。
几束手电光束同时打到大柏树上,所有人都是一声尖叫。
树上吊着一个人。
一百九十八
一百九十八
这种惊吓只是在电光石火间。陈队长立刻反应过来:“帮忙救人。”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助陈队长把人从树上放下来。等离近了大家才认出来。树上吊的竟是关老师。我们又摸脉博又按人中,但都无济于事。他就这样走了,走的这么突然。关老师就在这个鬼节的初夜离开了我们。
我抱着关老师的尸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泪水透过我的脸像秋雨一样嗽嗽落下。终于忍不住了,失声痛哭。
我的哭声惊天动地。孙所长也跪下身来,一边呼喊着老师一边也是泪如雨下。周围的人站成一圈,无不动容。
那么好的一个师者长者,怎么说走就走呢。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上吊。对了,他一定是在里屋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关老师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上吊呢?”
“一定是他知道了是自己新手杀害了两条人命,心里上接受不了。”
“他是不是害怕杀人偿命,觉得如果要判自己一个死刑还不如自我了断呢。”
陈队长摇着头也哀声叹气:“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都怪我刚才喝了些酒就忘了保密
工作的重要性,实在没想到隔墙有耳。关老师您太傻了。您根本就没有犯法呀。“
“没犯法,为什么?”隋主任不懂了,明明不是两条人命官司吗?
陈队长痛心地说:“这两个案子我们虽然调查清楚了,但并不代表我们要抓他呀。从法
律角度讲,他对受害人主观上没有杀人动机,属于无意识的行为。比如精神病患者杀了人也是一样,都不需要为此承担法律责任。“
“关老师自杀绝对不是因为他怕承担法律责任。是因为他没办法接受自自己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怎么出来的?”
“咱们刚才一直在外屋喝酒,明明三个老人进了小屋聊天的呀。”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我们回头寻找,发现后面跟着的众人当中有老王头还有孙先生。
老王头摸了摸自己的秃脑门:“唉,刚才多贪了几杯,聊了几句我就睡着了。”
孙先生更是捶胸顿足:“唉,没想到,没想到。本来今日就为‘雷水解卦’,应该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本来公墓就是为了稳定局势、防患于未然,谁知道还是迟了半步。惨愧,刚才回小屋以后不胜酒力我也睡着了。”
鬼节那天晚上的大雾持续了很久才散。我抱着关老师的身体一刻也不肯松开。直到自己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我没有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也没有想到梦里的第七个人终于成了现实。我没有保护好他,也没能挽救回他的生命。
我知道关老师是一个思想境界十分正直高尚的人,和我交往的不到一年时间里,他的做人准则也深刻地影响了我。可是就是这样的人也没办法免俗,在面对儿子乞求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被感情打败了,从此换回他终生的遗憾。这种遗憾在潜意识中堆积爆发让他成为了连自已都没想到的杀人犯。他去世的那一刻的表情很安详,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可能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他一直都在追求的公平与超脱。还可能他的自杀本身也是最后一次梦游。
回去以后我们发现公墓小屋的窗子的栅栏锁被钥匙打开了。关老师听到我们的谈话后就是从那扇窗跳到管理处后院的。他不想打扰我们,他只想一个人走。
秋天本来就是个伤感的季节。每每看到万家灯火燃起都想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港湾,也许在靠岸时我才发现自己竟根本无法停泊。酒醉的沉迷,酒醒的没落。快要走向二十岁的我徘徊在十字路口。时间根本无法停留在任何一刻,我知道不管怎样今天都会迅速地流逝,所留下的痕迹只会被一座座墓碑所替代。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刻,永远停留在记忆中,变成那样一个场景,鬼节的夜晚,天空拉着巨大的黑幕,大柏树下,我怀里抱着熟睡的关老师,不断地哭喊,几束电光打在我的身上,周围是一团团的迷雾和若隐若现的墓地。还有那些默立在周围的人们,陈队长、孙所长、隋主任、岱哥、小静、、石会计、小王、老王头、孙先生、张淑清……
一百九十九
一百九十九
在公墓工作的一年,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甚至有些迷团到最后都没能解开。雨夜里要找郑占田的人是谁?是张淑清吗?最有可能就是她,但为什么老王头却说是个男人的声音。雪地里为什么会有一对脚印,陈队长解释了那只是关老师在梦游中间的幻觉,可是我也看到了呀,难道我也在和他一起梦游?在我家中的那张《边城》报是哪里来的,最后它和小静的相片一起又哪里去了?爸妈坚持说没动过我的东西,难道是到我家的其他客人给拿走了?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没有办法总是活在过去之中。就好像我日思夜想的晶晶,也随着那座公墓在我的生活中逐渐飘远。
没几天殡管所的人事安排决定和就下来了。岱哥和张达被开除,我主动辞职,隋主任的主任职务被免掉,重新调回殡管所工作。公墓引进了一台电脑刻碑机,听说招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去操控电脑,从此以后公墓的碑上再也没有书法艺术,也没有当当的敲击声。打更的老头又重新换了两个,我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小静辞去了夜总会的工作,在我的鼓励下报考成人高考,后来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医大。我也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北京。
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那么远。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坐了两天的火车,人困马乏。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找地方住下来、买辆二手自行车、打印简历、面试、上班……还好,在北京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有些坚苦和忙碌,但又找回了那份永违了的充实。
不知不觉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一个四季轮回更替。我已经熟悉了北京的胡同生活。每天象一只鸟儿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巨大丛林里穿梭飞舞。
“铃铃”一串响亮的自行车铃声。我穿着冬装带着小毛线帽骑车飞快地进入胡同。边上传来食品店大姐的呼喊声:“桃子,别骑那么快,有你的两封信。”
我一个急刹车。破二手自行车的车闸不好使,还得再加上鞋底子一起才完成了整个制动过程。“谢谢大姐。”
拿过信,看了看封面。两封信笔迹差不多,但信封的款式却十分不同,下面都没写邮寄人。这是谁寄来的信呢?外面太冷,呼出口的空气都变成了一个个烟圈。我决定回家再看。
到家以后我迫不及待地拆开第一个信封,打开信纸,绢秀的迹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