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下)-施耐庵 著-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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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紧的日子,先说得明白最好。」燕青道:「我自来做买卖,倒不打紧,那里不去歇了,不想路上撞见了这个乡中亲戚,现患气病,因此只得要讨你店中歇。我先与你五贯铜钱,央及你就锅中替我安排些茶饭,临起身一发酬谢你。」小二哥接了铜钱,自去门前安排茶饭,不在话下。
没多时候,只听得店门外热闹,二三十条大汉走入店里来,问小二哥道:「劈牌定对的好汉,在那房里安歇?」店小二道:「我这里没有。」那夥人道:「都说在你店中。」小二哥道:「只有两眼房,空著一眼,一眼是个山东货郎,扶著一个病汉赁了。」那一夥人道:「正是那个货郎儿劈牌定对。」店小二道:「休道别人取笑!那货郎儿是一个小小後生,做得甚用!」那夥人齐道:「你只引我们去张一张。」店小二指道:「那角落头房里便是。」众人来看时,见紧闭著房门,都去 子眼里张时,见里面上两个人脚厮抵睡著。
众人寻思不下,数内有一个道:「既是敢来劈牌,要做天下对手,不是小可的人,怕人算他,以定是假装害病的。」众人道:「正是了,都不要猜,临期便见。」不到黄昏前後,店里何止三二十夥人来打听,分说得店小二口唇也破了。当晚搬饭与二人吃,只见李逵从被窝里钻出头来,小二哥见了,吃一惊,叫声:「阿呀!这个是争交的爷爷了!」燕青道:「争交的不是他,他自病患在身,我便是迳来争交的。」小二哥道:「你休要瞒我,我看任原吞得你在肚里。」燕青道:「你休笑我,我自有法度,教你们大笑一场,回来多把利物赏你。」小二哥看著他们吃了晚饭,收了碗碟,自去厨头洗刮,心中只是不信。
次日,燕青和李逵吃了些早饭,吩咐道:「哥哥,你自拴了房门高睡。」燕青却随了众人,来到岱岳庙里看时,果然是天下第一,但见:
庙居泰岱,山镇乾坤。为山岳之至尊,乃万神之领袖。
山头伏槛,直望见弱水蓬莱;绝顶攀松,尽都是密云薄
雾。楼台森耸,疑是金乌展翅飞来;殿阁棱层,恍觉玉
兔腾身走到。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凤扉亮□映黄纱,
龟背绣帘垂锦带。遥观圣像,九旒冕舜目尧眉;近睹神
颜,衮龙袍汤肩禹背。九天司命,芙蓉冠掩映绛纱衣;
炳灵圣公,赭黄袍偏称蓝田带。左侍下玉簪珠履,右侍
下紫金章。阖殿威严,护驾三千金甲将;两廊猛勇,勤
王十万铁衣兵。五岳楼相接东宫,仁安殿紧连北阙。蒿
里山下,判官分七十二司;白骡庙中,土神按二十四气
。管火池铁面太尉,月月通灵;掌生死五道将军,年年
显圣。御香不断,天神飞马报丹书;祭祀依时,老幼望
风皆获福。嘉宁殿祥云杳霭,正阳门瑞气盘旋。万民朝
拜碧霞君,四远归依仁圣帝。
当时燕青游 了一遭,却出草参亭参拜了四拜,问烧香的道:「这相扑任教师在那里歇?」便有好事人说:「在迎思桥下那个大客店里便是,他教著二三百个上足徒弟。」燕青听了,迳来迎思桥下看时,见桥边栏杆子上坐著二三十个相扑子弟,面前遍插铺金旗牌,锦绣帐额,等身靠背。燕青闪入客店里去,看见任原坐在亭心上,直乃有揭谛仪容,金刚貌相。坦开胸脯,显存孝打虎之威;侧坐胡,有霸王拔山之势。在那里看徒弟相扑。数内有人认得燕青曾劈牌来,暗暗报与任原。只见任原跳将起来,扇著膀子,口里说道:「今年那个合死的,来我手里纳命。」燕青低了头,急出店门,听得里面都笑。急回到自己下处,安排些酒食,与李逵同吃了一回。李逵道:「这们睡,闷死我也!」燕青道:「只有今日一晚,明日便见雌雄。」当时闲话,都不必说。
三更前後,听得一派鼓乐响,乃是庙上众香官与圣帝上寿。四更前後,燕青,李逵起来,问店小二先讨汤洗了面,梳光了头,脱去了里面衲袄,下面牢拴了腿 护膝,匾扎起了熟绢水□,穿了多耳麻鞋,上穿汗衫搭膊,系了腰。两个吃了早饭,叫小二吩咐道:「房中的行李,你与我照管。」店小二应道:「并无失脱,早早得胜回来。」只这小客店里,也有三二十个烧香的,都对燕青道:「後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燕青道:「当下小人喝采之时,众人可与小人夺些利物。」众人都有先去了的。李逵道:「我带了这两把板斧去也好。」燕青道:「这个却使不得,被人看破,误了大事。」
当时两个杂在人队里,先去廊下,做一块儿伏了。那日烧香的人,真乃亚肩叠背,偌大一个东岳庙,一涌便满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朝著嘉宁殿,扎缚起山棚,棚上都是金银器皿,锦绣'听 A门外拴著五头骏马,全付鞍辔。知州禁住烧香的人,看这当年相扑献圣一个年老的部署,拿著竹批,上得献台,参神已罢,便请今年相扑的对手,出马争交。说言未了,只见人如潮涌,却早十数对哨棒过来,前面列著四把绣旗。那任原坐在轿上,这轿前轿後三二十对花搭膊的好汉,前遮後拥,来到献台上。部署请下轿来,开了几句温暖的呵会。任原道:「我两年到岱岳,夺了头筹,白白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必用脱膊。」说罢,见一个拿水桶的上来。任原的徒弟,都在献台边,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且说任原先解了搭膊,除了巾帻,虚笼著蜀锦袄子,喝了一声参神喏,受了两口神水,脱下锦袄,百十万人齐喝一声采。看那任原时,怎生打扮:
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
十二个玉蝴蝶牙子扣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衣
。护膝中有铜裆铜 ,缴□内有铁片铁环。扎腕牢拴,
踢鞋紧系。世间驾海擎天柱,岳下降魔斩将人。
那部署道:「教师两年在庙上不曾有对手,今年是第三番了,教师有甚言语,安覆天下众香官?」任原道:「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治,好事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将利物来,任原两年白受了,今年辞了圣帝还乡,再也不上山来了。东至日出,西至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蛮,北济幽燕,敢有出来和我争利物的麽?」说犹未了,燕青捺著两边人的肩臂,口中叫道:「有有!」从人背上直飞抢到献台上来。众人齐发声喊。那部署接著问道:「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你从何处来?」燕青道:「我是山东张货郎,特地来和他争利物。」那部署道:「汉子,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麽?你有保人也无?」燕青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谁偿命?」部署道:「你且脱膊下来看。」燕青除了头巾,光光的梳著两个角儿,脱下草鞋,赤了双脚,蹲在献台一边,解了腿 护膝,跳将起来,把布衫脱将下来,吐个架子,则见庙里的看官如搅海翻江相似,迭头价喝采,众人都呆了。
任原看了他这花绣,急健身材,心里到有五分怯他。殿门外月台上本州太守坐在那里弹压,前後 衣公吏环立七八十对,随即使人来叫燕青下献台,来到面前。太守见了他这身花绣,一似玉亭柱上铺著软翠,心中大喜,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氏?因何到此?」燕青道:「小人姓张,排行第一,山东莱州人氏,听得任原招天下人相扑,特来和他争交。」知州道:「前面那匹全副鞍马,是我出的利物,把与任原;山棚上应有物件,我主张分一半与你,你两个分了罢,我自 举你在我身边。」燕青道:「相公,这利物到不打紧,只要颠翻他,教众人取笑,图一声喝采。」知州道:「他是一个金刚般一条大汉,你敢近他不得!」燕青道:「死而无怨。」再上献台来,要与任原定对。
部署问他先要了文书,怀中取出相扑社条,读了一遍,对燕青道:「你省得麽?不许暗算。」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准备,我单单只这个水棍儿,暗算他甚麽?」知州又叫部署来吩咐道:「这般一个汉子,俊俏後生,可惜了!你去与他分了这扑。」部署随即上献台,又对燕青道:「汉子,你留了性命还乡去罢!我与你分了这扑。」燕青道:「你好不晓事,知是我赢我输!」众人都和起来,只见分开了数万香官,两边排得似鱼鳞一般,廊庑屋脊上也都坐满,只怕遮著了这相扑。任原此时有心,恨不得把燕青丢去九霄云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两个要相扑,今年且赛这对献圣,都要小心著,各各在意。」
净净地献台上只三个人。此时宿露尽收,旭日初起,部署拿著竹批,两边吩咐已了,叫声「看扑。」这个相扑,一来一往,最要说得分明。说时迟,那时疾,正如空中星移电掣相似,些儿迟慢不得。当时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户,燕青只不动弹。初时献台上各占一半,中间心里合交。任原见燕青不动弹,看看逼过右边来,燕青只 他下三面。任原暗忖道:「这人必来弄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动手,只一脚踢这厮下献台去。」任原看著逼将入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叫一声「不要来。」任原却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原性起,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去。大汉转身终是不便,三换换得脚步乱了。燕青却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裆,用肩胛顶住他胸脯,把任原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献台边,叫一声「下去!」把任原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这一扑,名唤做「鹁鸽旋」,数万的香官看了,齐声喝采。那任原的徒弟们见颠翻了他师父,先把山棚拽倒,乱抢了利物。众人乱喝打时,那二三十徒弟抢入献台来。知州那里治押得住,不想傍边恼犯了这个太岁,却是「黑旋风」李逵看见了,睁圆怪眼,倒竖虎须,面前别无器械,便把杉刺子□ 般拔断,拿两条杉木在手,直打将来。
香官数内有人认得李逵的,说将出名姓来,外面做公人的齐入庙里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风』!」那知府听得这话,从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 失了七魄,便望後殿走了。四下里的人涌并围将来,庙里香官,各自奔走。李逵看任原时,跌得昏晕,倒在献台边口内只有些游气。李逵揭块石板,把任原头打得粉碎。两个从庙里打将出来,门外弓箭乱射入来,燕青,李逵只得爬上屋去,揭瓦乱打。
不多时,只听得庙门前喊声大举,有人杀将入来。当头一个,头戴白范阳毡笠儿,身穿白段子袄,跨口腰刀,挺条朴刀,那汉是北京「玉麒麟」卢俊义。後面带著史进,穆弘,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七筹好汉,引一千余人,杀开庙门,入来策应。燕青,李逵见了,便从屋上跳将下来,跟著大队便走。李逵便去客店里拿了双斧,赶来厮杀。这府里整点得官军来时,那夥好汉,已自去得远了。官兵已知梁山泊人众难敌,不敢来追赶。却说卢俊义便叫收拾李逵回去,行了半日,路上又不见了李逵。卢俊义又笑道:「正是招灾惹祸,必须使人寻他上山。」穆弘道:「我去寻他回寨。」卢俊义道:「最好。」
且不说卢俊义引众还山,却说李逵手持双斧,直到寿张县。当日午衙方散,李逵来到县衙门口,大叫入来:「梁山泊『黑旋风』爹爹在此!」吓得县中人手足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原来这寿张县贴著梁山泊最近,若听得「黑旋风」李逵五个字,端的医得小儿夜啼惊哭,今日亲身到来,如何不怕!当时李逵迳去知县椅子上坐了,口中叫道:「著两个出来说话,不来时,便放火。」廊下房内众人商量:「只得著几个出去答应;不然,怎地得他去?」数内两个吏员出来厅上拜了四拜,跪著道:「头领到此,必有指使。」李逵道:「我不来打搅你县里人,因往这里经过,闲耍一遭,请出你知县来,我和他厮见。」
两个去了,出来回话道:「知县相公却才见头领来,开了後门,不知走往那里去了。」李逵不信,自转入後堂房里来寻。「头领看,那 头衣衫匣子在那里放著。」李逵扭开锁,取出头,领上展角,将来戴了,把绿袍公服穿上,把角带系了,再寻 靴,换了麻鞋,拿著槐简,走出厅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来参见。」众人没奈何,只得上去答应。李逵道:「我这般打扮也好麽?」众人道:「十分相称。」李逵道:「你们令史只候都与我到衙了,便去;若不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