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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玉人不淑-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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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这话,深深刺中他。因为他就是那个干脆放弃的懦夫。
  “她很有意思。很努力,又爱闷闷地逞强。不像有些人,到处向人炫耀自己有多么多么努力、不断张扬自己是如何如何地用心,好藉此拚命证明自己,换取赞美与肯定。”司真碰过太多这种人,多到倦了、累了。“不是那样有什么不好,而是傅玉这种背地痛下苦功的脾气,很吸引我。”


  “得了吧。那女的心眼小得要命,见不得别人好。否则别人热情邀请我们演奏。她干嘛拒绝?”
  司真那时并没有马上答覆,而在幽暗的楼梯间凝神啜饮罐装咖啡,沉默。
  “她在背谱。”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
  “她的视谱能力不好,没办法即看即弹,她就干脆把曲子练到烂,烂到把整首都背起来。你听。”
  一阵倾听过后,果然如司真所言。原奉已练到非常流畅的曲子,重来的这几次却弹得坑坑巴巴的。
  “尚之,我们的能力的确比她好,但功夫实在下得不如她深。”
  的确。但他有他的骄傲,无法因此低头。
  “我后来一直在想,她那天为什么那么气愤地替我们拒绝掉演奏的邀约。”
  “她上不了台,我们也别想上台。”这就是原因。
  “不是,因为她早看穿了我们的动机不对,而我们自己却不知道。”
  “拜托。”他好笑。“我们的动机又哪里惹到她了?”
  “我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炫耀自己,根本没想到邀请我们的结婚新人。他们为什么会想在教会结婚、家里的人是不是也信主了、会不会来祝福他们……我们完全不在乎,只想着哪首曲子的表现力最突出、最能炫技。”


  他怔然哑口,无法反驳。
  “教会婚礼不见得是欢欢喜喜,常常是带着眼泪。很多传统家庭的父母不能接受儿女信主,觉得那简直是背祖忘宗,所以根本不来教会参加婚礼,让新人们心中永远带着遣憾,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祝福。而傅玉想给的,就是祝福。”


  虽然教会朋友给的,不同于父母,但至少可使他们不致孤独。
  尚之记得,自己那时沉寂了好久,才想到要吐槽,扳回颜面。
  “那她大可直说,干嘛闷在那里尽摆臭架子?”
  司真咯咯笑半天。“所以我说她很有意思。不屑当善良温暖的小女人,却很爱扮演大坏蛋。”
  她不习惯去解释自己、为自己辩驳什么。合则来,不合则散,才不屑去嚷嚷什么“哎呀你误会我的意思啦”,还是“我真正的用意是……”。
  误会就误会。你自己不好好用心去了解,姑奶奶才懒得浪费口水跟你啰唆。
  “冱种个性,迟早吃大亏。”哼。
  “我倒觉得她才不在乎。”翩翩潇洒的独行侠。
  他就是因为看到司真那时的笑容,刹那间明白这个耐人寻味的女孩,早已被人相走。他才真正地认识她,却也同时失去她。
  幸好,他可以重申加入小乐团的意愿,参与她的梦。
  而此刻,司真的老弟却说她有可能对他有意思,不然为何如此热情相助?
  暗暗平复的失落心情,被这无心的一句,激起涟漪。
  “喂,我们得先套好招。”傅玉在计程车内快快共商大计。“等一下到了你女朋友家,你从头到尾都不要说话,只要像你平常臭屁的德行那样,一概以嗯嗯啊啊打发。”
  “这是什么烂角色?”听了就不太爽。
  “你演大老爷,负责摆派头就行。”
  “那你咧?”演负责吃烤肉的?
  “我演专替大老爷奉茶剥葡萄皮的坏女人。”嘿嘿嘿,她觊觎这种角色好久了,终于有机会可以过过瘾。
  “我开始有点后悔带你一起来。”像带颗不定时炸弹。
  “那你是想跟女朋友复合啰?”
  “不干!”火气上冲,撇头怒喝。
  “这就对啦。我帮你解决你女朋友的问题之后,你就可以专心地定期来小乐团排练了。不然少你一把大提琴,实在有够让人伤脑筋的呗。”
  搞半天……“原来你想的只是乐团排练?”
  “不然咧?我有必要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吗?”他以为他老几啊?
  他气到没话讲,生怕一开口不小心讲出了什么不该讲话,亏他还在小小妄想她是不是对他存有某种特别的好感……
  “你这女的,一开口就惹人厌,”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啊,连不开口的时候都能惹人厌。”怎样,厉害吧?
  “你干嘛要这样作践自己的形象?”
  “我哪有啊。”少冤枉人好不好?“那种努力营造出来的善良体贴形象才思吧。”
  说到这个,她又有一肚子狗屁文章可以发表了。
  “我现在租的地方,存放了不少房东小姐的东西,里面有一袋是言情小说,我没事泡澡或睡不著的时候就会拿来翻。我发觉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简直超恶的,每个都要心地很善良,就算有点小性子也要正直得像革命烈士,体贴得像个小天使,三不五时再加点小迷糊、小调皮、小淘气。没事要天真得像白痴,爱哭得像自闭,而且不是无业游民就是当老师啦、秘书啦、小妹啦,不然就是插画家、作家、模特儿、企划人员或电视工作者。你不觉得很诡异吗?女主角的职业选项竟然只有这几样,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自由业,上下班时间随你定。那我们这种朝九晚五的死老百姓咧?我们就已经没有当女主角的权利了?”


  “死老百姓可以演路人或道具树吧。”
  “这太不合理了!”
  “总之,你没有当女主角的命。不但本性恶劣,又言语粗俗,不够清纯无辜又不够柔弱无助,还是可耻的庸俗上班族。”完全不具浪漫条件,资格不符。
  “而且我也没什么专长。”小人儿突然消沉下来,靠在他身畔的后座椅背上。“要成为舞台上的主角,好像多少要有些不同凡响的特长。”
  特别美、特别肥、特别贪吃、特别白痴、特别聪明、特别矫健、特别温柔、特别善良、特别坎坷、特别壮烈、特会艺术、特会掌厨、特别体贴、特别富有、特别贫穷、特别坚忍、特别迷糊、特别搞笑、特别热心、特别爱哭、特别爱玩、特别爱钱、特别爱好和平、特别喜欢小孩、特别会中统一发票、特别体弱多病随时都可昏倒……


  她呀,哎,超健壮的——详情请参看第一章健康检查报告。
  “我什么都不特别,而且愈大愈不特别。”
  小时候的她满优秀的,随便一弄就是一张奖状。可是长大后,发觉世界上优秀的人原来很多,加上出了社会,那是完全不同于校园的生活。没有选修课、必修课,没有固定的考试范围及科目,没有绝对性的成绩单,也没有100即为满分的考卷。


  她顿失评量自己的标准,陷入失重状态。
  “早知道就好好培养一项技能。”可是到底要培养哪一项呢?又是件伤脑筋的事。
  “你不是会弹钢琴吗?”
  “又不是弹得特别好。”
  “这倒是。”
  “可是居然有人觉得我很特别。”
  至少对我来说,你是很特别的。
  尚之莫名挑眉,斜睨迳自发呆痴笑的小红人,搞不懂她到底在发什么神经。总是思路乱跳,变幻莫测,情绪反覆不定。
  而且很美丽。
  他知道她是为了给前女友下马威才刻意盛装打扮,但是……他闭眸凝神,想维持清冷的理性,却更敏锐地嗅到身畔娇躯传来的粉嫩香气,挑逗人心。
  他虽然比较喜欢她平日飘飘然的一头乌亮长发,可是她今日上过卷子的一头华丽娇艳,更加邪恶天真,像尊法兰西娃娃般傲慢、繁复、贵气。
  低胸细肩带的轻嫩小礼服,宛若芭蕾舞剧中茱丽叶的飘逸装扮,加上一双细致的罗马鞋,纤如水晶蛛丝的系带,交叉缠绕着精巧的白玉脚踝,惹动男性的深深渴望。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注意力有点过分敏锐,连她秀丽脚趾上的指甲油色泽。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于傅玉到场后如何恶整前女友的事,他反倒模模糊糊,甚至连前女友今天到底穿什么样的衣服,他都说不清楚。他的焦点,怪异地只集中在一个身影上。
  原本搞得他焦头烂额的事,到了她手上,两三下就搞定。
  两人早早收工,就坐计程车下山,绕到天母去采买无聊食品,犒赏自己。回方老弟诊所的沿途上,嘻嘻哈哈地拿先前联手演出的闹剧开玩笑。甩掉了恼人的感情烂帐,有如终于轰出憋了很久的大喷嚏。爽啊!


  “超劲爆的。我还以为你女朋友看起来会很放荡,结果她甜得像白雪公主一样,清纯到都可以去选拔校园甜心了。”
  “清纯的只是那层皮而已。”他抱着两大纸袋的高级粮食,背靠玻璃门退步推开。
  “早知道我们就先去拍情侣大头贴,分送你的朋友们,以兹缅怀。”
  “够了啦。今天给你这样一闹,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我们是一对的——”尚之的故作不耐烦,在瞥见候诊室大厅时霎时凝结。
  “耶?司真,你已经到啦。”雪色沙发中的那个大背影,她一看就认出来。“既然到了怎么不先练习?”
  方家兄弟俩各据沙发一方,无人回应。方老弟努力暗使眼色,尚之知道大事不妙,傅玉却还专注地在大纸袋的战利口叩中勤奋挖宝。
  “我刚跟尚之去精品店买到一种很好笑的进口香皂喔。”哈,找到了!“看,豌豆形香水香皂。对半打开像不像人类的肾脏?”
  结果,没人觉得好笑。
  奇隆了,大家是比赛老人痴呆症吗?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你们在守灵啊。”她绕到环形沙发的中央,才看到司真的表情。
  好久没见到他了——快一个礼拜,近一百四十几个小时,难得看他脸板成这样,不过他真是愈看愈可爱。即使脸臭,依旧超帅。
  “对于教会崔妈妈邀请我们在追思会上演奏圣诗的事,我已经答应了。”她一个人兴奋地滔滔不绝。“我选了好几首老诗歌,都跟崔爷爷生前的见证互相呼应,你们参考看看。”
  没有人伸手接过她热切递发的影本。
  “喂。”她这才茫然。“你们到底干嘛了?”
  怎么都不理人?而且,大家似乎在闪避着,不想和她的视线对上。
  死寂的气氛,紧绷著每个人的神经。
  她精睿地观测着。方老弟跟尚之对她的闪躲,像是有所顾忌,而司真,仿佛跟水晶桌面上的琉璃摆饰有仇似地冷瞪。
  了了,问题出在他身上。
  “方司真医师,请问我们可以开始练习了吗?”小人儿环胸请示,脚尖点着拍子。
  “现在几点了?”阴森寒冷的低吟,有如来自地狱幽谷。
  她愣愣张望。“一点半多啊。”
  “我以为,守时是我们这个乐团的共识。”冷冽的眸光,几乎凿破脆弱的琉璃。
  “喔。”这她就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跟尚之很早就把私事忙完了,可是不小心在外面逛过头……”
  又是一阵冷漠。没有抨击,也没有接纳。
  她难堪又没辙地抿了半天唇,才怯怯嘀咕:“好嘛,对不起。”
  没有任何原谅的声音,只有突兀的强势低语。
  “小乐团的编制有缺欠,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才解决?”
  缺欠?“我觉得我们三人目前的编制很好啊,而且你弟的加入还可以丰富钢琴的层次感。我也选了一首四手联弹的曲子做备案,万一——”
  “该补的你不补,可有可无的你却拚命玩。傅玉,我希望你对我们的时间能有点概念,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闲。”
  她傻傻伫立在三个医生的围剿中,不知如何回应。其实司真这种等级的刻薄,她可以轻轻松松就回得比他更狠。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不小心被刺中了什么罩门,一时之间突然爬不起来。
  “在敲定曲目前,能否请你先敲定整体的编制?我们到底需不需要长笛手?”
  “要啊……”司真怎么这么凶?为什么都不看她?
  “人选呢?”
  “我……还没找到。”
  “我感觉不出你有在找。”
  一阵受伤感,猛地涌上心头.他何必要这样对她说话?
  “我是没在找!”怎么样?“三个人演出的效果就很赞了,找不找得到长笛手有什么重要的?”值得吵吗?
  “四人编制,是你第一个提出来的。”
  “乐团编制本来就可以弹性变化!”谁规定要几个人不可?
  “你遣不叫弹性,而叫随性。”根本没有原则可言。“如果你想扩大演出的格局。对最基本的编制问题却还是这么马虎,我不会参与。”
  大伙错愕。
  这个门外汉乐团,最主要的就是靠司真卓越优美的琴技撑大局。少了遣把小提琴,乐团等于垮了。
  傅玉被他逼得惶恐莫名,真的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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