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地铁出口-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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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棉应了一身,转了一圈,又转回来,“请问,水桶在哪?”
伙夫不耐烦地看看他,“在灶台后面。”
“哦。”棉绕过灶台,学着挑夫的样子,把两个木制圆桶担在肩上,他愣了愣,“呃……请问,我到哪儿去挑水?”
那个伙夫更加不耐烦,“出了这个门,院子里的井。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我是。”
伙夫把一盘胡萝卜片倒进锅里,“快去吧,耽误了凤梅姐要骂的。”
“哦,好的。”棉赶紧担着水桶跑出门去。
门外是一个小院,一条微型青石板路延伸到那口小井边上。
这幅画面其实很美,石砌的院墙之外,夕阳爬满天际,娇艳的桃花缀了满墙,辘轳正在井口上吱呀作响,背后的门里,飘出人间烟火的温暖气味,傍晚十分,一切古朴的风韵更加浓郁,棉有点陶醉,陷入宁静舒畅的片刻。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快去吧,耽误了凤梅姐要骂的。”
棉回过神来,他还挑着扁担傻站在院子里做什么?棉赶紧放下扁担,他知道怎么用水井挑水,这是常识,起码不会有生火那么难。
辘轳随着他笨拙的双手滚动着。一桶水原来是很沉的,棉的心凉了凉,他还要把两桶水担回伙房。
棉加大力气,抓紧木头手柄,井里的水桶慢慢升上来,眼看着就要接近手边。然后,该做什么呢?棉想了想,一只手牢牢按住手柄,另一只手谨慎地松开,去够井里的桶。
汗水从脑门上流下来,棉喘口气,一不留神,手柄松动了,开始滑离手臂,慢慢向反方向转动;棉赶紧伸手去抓手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它越转越快,最后变成飞速,疯狂地抽打着他的手臂。
棉感到手臂的剧痛,他的心脏都被震酥了。
“这就是我选择的生计。”棉苦笑着,艰难地爬起来。
一切都要重来一次。
棉精疲力竭,强忍着疼痛和满腔的恼火,终于把两桶水打满。他摇摇晃晃地踏上青石板路,路面上铺满溅出来的水渍,棉没有办法控制重心了,他的鞋正在跟他作对,棉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伴随着“轰然巨响”,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棉趴在扁担上,“哼哼”地呻吟着,动弹不得。
伙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凤梅姐站在门口,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她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你这个废物!”
伙房里其他的伙夫把脑袋挤在门口窃笑。
棉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和沮丧过。
有人回过头去,高兴的表情霎时僵住了。
“你们才是废物,全部给我回去干活!”唐三彩厉声说。
小伙夫们不敢怠慢,赶紧乖乖地从唐三彩身边溜走。
凤梅姐不依不饶,“小姐,你看,这个新来的真是……”
“还有你,也去干活。”唐三彩僵硬地说。
凤梅姐表情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姐你别生气,我只是……”
唐三彩不再搭理她,径直跑向棉。
“棉!你受苦了。”她泪水涟涟,扯出手帕,替他擦着脸。棉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脸已经被灶台熏黑了。
“是不是很痛?”
“唉。”棉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她拉起他的胳膊,看到上面一道道的抽痕。
“是谁虐待你了?是谁?”她语气变得愤怒。
“不是……”棉想对她解释一下。
唐三彩已经几步蹿回伙房里,“你们太过分了!凤梅姐,你过来给我解释一下!”
凤梅姐扭着臃肿的身子,委屈地挪向唐三彩。
棉已经自己爬到伙房门口,他轻声叫着唐三彩:“三彩,三彩姑娘,不关他们的事,我自己弄的。唉……我现在……我需要点擦伤药。”
“哦,我马上带你回去。”唐三彩把棉扶起来,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走到门口,唐三彩回过头来,“我要把你们全部都赶出唐府!棉,我现在就带你回我房间擦药。”
她扶着棉,一点一点走出去。
伙房里沉默了片刻。
一个小伙夫轻轻把门关好,所有人立刻炸开了锅。
“天老爷呀!小姐今天好可怕!”
“就是就是,她要把我们全部都赶走!”
“你们听见了吗?他管小姐叫‘三彩’,啧啧。”
“唉,她不会真的把我们都赶出去吧?”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根本就不会干活的样子,你看他笨手笨脚的,还有人护着。哎,你说,小姐是不是看上他了?”
“不会吧,你看他其貌不扬的……”
“想不明白……”
“我们可惨了。”
“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立刻把嘴巴闭紧了,紧张地看看凤梅姐,他们差点儿把伙房里还剩下一个惹不起的“大火球”这档事给忘了。
“冬芽,你去让他们把炒好的菜端到膳房去。小春子,去挑两桶水来,我把汤做了。”
“是!”
伙夫们重新忙活起来。
风梅姐双手颤抖,把做汤要用的作料搅拌在一起,情绪糟糕。这是她进入唐府以来第一次遭到这样的待遇,还当着这么多伙夫的面,她心情没法平静。
“棉。”她记住那小子的名字了。
小春子把两桶水放到地上,他抬头看见凤梅姐,吓了一大跳。
她正拿着勺子胡乱搅动着,脸色阴郁得可怕。
“凤,凤梅姐,你没事吧?”
唐三彩的闺房里。
“好了,你别乱动,还有哪里疼?”
棉摇摇头,他心里面疼,能抹药吗?
“你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虐待你的?这只胳膊……”
棉羞愧地说:“我到井边挑水的时候,自己弄的……唉,我……”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唐三彩温柔地责怪着。
棉看着她,她是惟一的一股暖流。
朱小夭在门外叫起来:“小姐,该用膳了。”
“知道了。”唐三彩应一声,“跟我去用膳吧?”
“我不……”
“怎么?”
“三彩姑娘,你忘了,我是个下人,我不可以……”
“哦,也是。”唐三彩想了想,“那你先在这等我啊,我很快就用完,一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
“哎呀,你就在这休息吧,我去去就来。”
唐三彩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朱小夭偷偷溜进来。
“公子!”她带着关切的表情,“你怎么样了?我看看。”
棉忙不迭向后闪。
小夭已经牵起了他一条胳膊,上面涂满擦伤药,“唉哟!”她惊恐地睁圆眼睛,接着阴阳怪气地说:“伙房里那帮家伙,真是狠心!你看看,这怎么能……”她说着拉直棉那条胳膊。
棉痛得惨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夭不是故意的。”朱小夭忙放开棉的胳膊。
“唉!”棉心情低落得不想说话。
小夭挨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又开口说话了:“棉公子。”
棉无精打采地看看她。
朱小夭语调变得含混,双目发亮,“小夭今年二八,”她又靠近他坐坐,“还,还没……定过亲呢。”她说着,飞快地捂住脸,同时把头低下,从手指缝里冲棉眨眼睛。
这是棉见过的最蹩脚的表白。
他受不了了。他想让唐三彩马上出现。
房间里静悄悄的,小夭还在捂着脸等待棉的回答。
“我说,小夭……”
“嗯?”小夭心跳加快了。
“卫生间在哪儿?”
“什么?”小夭没听明白。
“茅房,茅房在哪儿?”
“哦,茅房啊。”朱小夭有点失望,“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千万别,我,我不太习惯,你指给我就好了。”棉站起来,感觉腰酸腿痛。
小夭把门推开,“棉公子,就在那边,假山后面,那是下人用的。你看到了吗?”
“谢谢。”棉迈开腿,慢慢挪了几步。
“你行吗,棉公子,我还是扶着你去吧。”
“不用不用。”棉加快脚步,拖着受伤的腿,尽量快速地在朱小夭眼睛里面消失。
他绕到假山后面,把背靠上去,喘一口气。抬头望望黄昏的天空,空气中飘过食物的香气,胃里顿时疼痛起来。
棉疲惫不堪,思维迟缓。
“我是怎么被折腾到这个地步的?”他问着自己,几乎要想不起来。
朱小夭跑过来,“棉公子?”
棉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过……”
“我给你送这个来了。”她满脸甜蜜,奉上手中的厚厚一叠粗糙面纸。
第二部分(三十)
M8
入夜,棉被一个叫小七的家丁带到仆人住的下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吵嚷的声音。棉在门口碰到了凤梅姐。
“哎哟!”她热情地跑过来,“这不是棉吗?来睡觉了?”
棉对她点点头。
“身上还痛不痛了?”凤梅姐装作关心地把棉上下左右瞧了一遍。
“没事,没事,凤梅姐不用替我操心。”
“你说我也是,咋就忘了交待他们分点儿轻活给你呢?哎呀呀,我可真是的!”凤梅姐摇头晃脑地说。
“凤梅姐别这么说。”棉感到不好意思。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是吗?啊呀,刚才伙房里吃饭的时候,我还真是想去叫你,但转念又一想,你在小姐那儿,她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了,我又怕我一去呀,这小姐一旦还生着我的气哪,又打扰了她,那如何是好?”
“嗯,我就是在小姐那里吃的。”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呀。你睡觉去吧?”
“好吧,明天见。”
“那我也睡去了,唉哟,今天累死了。”她捶着肩膀走了。
棉望着她远去,心想:“其实她也还不坏,没我想得那么可怕。”
棉推开房门。这是一间庞大的下房,屋里光线昏暗,四张破旧的小桌子上点着蜡烛。棉有点不太适应唐朝晚间的烛火,但他还是可以看见这里极其杂乱不堪,连成一起的火炕从门口延伸到对面的墙壁,有不下20个仆人住在这里。
棉一出现,气氛立时异常起来,人人都停下讲话,看着他走进来。
仆人们都听说了今天在伙房里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哎,他就是那个新来的伙夫?”有人在窃窃私语。
棉尴尬地站在门口,他僵硬地举了举手臂,“嗨,你们……好!”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见面的方式。
棉自己也笑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兄弟,你就是棉?”有人过来拍拍他肩膀,他蓄着落腮胡子,身上有干草的味道。
“是的,请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棉恭敬地问。
“哎?我哪有什么尊姓大名啊,我叫马永贵儿,是唐府里的马夫,今儿个我小徒弟替我看马房,所以我就回来睡了,你叫我马大哥就行了。”
“哦,马大哥?”棉念着。
“永贵儿呀,”一个颤微微的声音响起来,“你别在那儿……呃……磨磨叨叨的了,把那孩子领来,我看看。”
炕边坐着一位孱弱的老人,手扶的拐杖支在地上,面容苍老,但从堆积成山的皱纹里奋力挤出来的小眼睛仍然会闪光,显露出对新鲜东西的好奇。
马永贵推推棉,把他领到那老头面前,“六爷,您看,这就是棉。”
“嗯……”六爷眯起眼睛,他凑近了,用鼻子嗅嗅棉,最后,张开光秃的瘪瘪的嘴巴,发出声音来:“嗯……不像,不像啊。”
棉有点疑惑。
“你不像个做下人的。”他肯定地说。
棉有点儿得意了,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这句话是谁说的?
“让我来考考你。”六爷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把眼睛睁开,“你来对下句。”
这简直容易得很,棉脱口而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好!”六爷激动得浑身直颤悠,好像马上就要倒在床上,“对得好啊!”
他对周围那些似懂非懂的家丁解释说:“这可是汉末曹操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