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荒月 上 by 焰剑-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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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日攸给他的路,父亲给他的路,他给自己的路。
颓然垮了肩,恍然大悟的神情中竟带了一丝解脱的意味。一声轻叹过后,他拾剑而起转手将之呈给了王者。尽管今后将不容于汉人,为了未竟的承诺,哪怕必须赌上性命跟尊严,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守护白氏的家园。
第一章
护城河的水在尸体清除过后的第七天才逐渐恢复了清澈,接下来的几个月,白城异常安静,彷佛那一夜的屠杀早已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楚曦依然住在太傅府。
唯一不同的是门庭冷清了,无论白昼、黑夜,身后除了监视他的侍卫他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白城的子民对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尊敬,不过如今的尊敬里悄悄多了说不上来的疏离感。
恭敬中藏着害怕、微笑中带着嘲讽。
楚曦没想把这些情绪放入心里,成日惬意的生活似乎让他相当随遇而安。在粉饰太平的皮相底下,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可怜。
半年之后,宇文一氏全族迁进了白城。他们承袭前朝的治民风格并未做出太大改变,除却草原放牧生活,马上英雄们也开始适应汉族日出而作日作而息的农耕文化。
果真,宇文徙川允诺他的事情正一一兑现……
为了抹去前朝残影宇文徙川大肆翻修王宫,如今富丽堂皇的颜色浓烈掩盖了纯净的白。曾几何时,白城路上开始出现窄袖短衣长袄皮靴的穿著,默默成形的热闹的景致替这个死寂的城市又重新注入了一股生气。
当人民改称白城为琅琊的那一天,楚曦依然改不掉徘徊在宫墙附近的习惯。
被烧毁的阁楼打从那夜起便被弃置至今,虽然在深宫内苑,可是他总感觉自己可以轻易望见……
孤独死去是甚幺滋味?
苟活人世又真能快活吗?
我要告诉你错了……你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早春时分,琅琊城内更是谣言鼎沸。人人异口同声云水阁内锁着白王日攸的冤魂不散
几经甚嚣尘上之后,宫人宁可绕路就是不肯借道时过三更会嘎嘎作响的阁楼,至于城内的百姓或许是于心有愧,竟也不愿再提。
成形于沉默中的遗忘是白城人湮灭罪行的消极之举,就在楚曦心寒他们理所当然迎接新生活的同时,专属于琅琊王族的马车从容停驻在太傅府门口。
秋 ※ 之 ※ 屋
事隔多月再踏进王宫,映入眼底的景致虽然明显不同,但曾经流连过的每一个角落暗处,却都无声唤起了他的回忆。
在琅琊王摒退宫人之后的殿堂散发出一丝冷清的意味,楚曦平静迎上他的目光,宇文徙川在摘下嗜血面具之后其实也跟寻常人毫无两样。
他看见他牵来一个俊美可爱的男孩,纳闷当口,他突然压下那细小的肩膀让他正对着自己跪了下来。「赶紧拜见楚先生」
楚曦吓得连忙闪身,男孩宛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则是很不以为然的睨着他。
「楚先生,他是本王的独子宇文琛。今年即将届满十岁了,本王希望他能跟你一起学习。」
「父、父王!快放开我啦!」
被唤做宇文琛的男孩不耐烦的挣挣身,楚曦不禁陪以苦笑道:「以大王如今的声势何愁良师难觅?楚曦资材驽钝怕是难以胜任王族世子的教养大任……」
「实不相瞒,本王之前便曾经替琛儿找过几名先生只可惜全被赶跑了。说穿了这孩子都是被他早逝的额娘给惯坏了才养成这般骄纵顽劣的刁性。楚先生,你有多少本事瞒不过本王的眼睛,特意以礼相待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本王的请求。」
「可是……」
「这应该不违背你我当初交换的条件吧?你放心,本王不会强求你替本王的江山效命,本王只是站在一名父亲的立场替自己的儿子着想罢了。你楚家世代皆是太傅,对于王室教育理应相当得心应手,请你务必不要推辞」
「但我是汉人恐怕难杜悠悠之口……」
「若你愿意收琛儿为徒即日起你便是世子太傅,本王担保今后不会再有人监视你的行动,本王更答应赐予你完整的自由。」
楚曦不敢相信宇文徙川竟肯做出这幺大的让步。「大王,您怎能这样信任一名陌生人?您难道不担心我会趁机作出危害世子的行为吗?」
宇文徙川置之一笑,「一名会顾念百姓的人绝不会对无知稚子下手,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楚曦定然是公私分明的君子。」
「这……」
「楚先生」宇文徙川忽然作揖朝他一拜,精诚所至即便对象是楚曦也不禁动容了。
他淡淡叹了口气道:「承蒙大王如此错爱,我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不恭了。」
宇文徙川喜出望外拉起儿子道:「琛儿,快点拜见师傅!楚先生答应收你作学生了。」
「哼!」宇文琛负气的甩开宇文徙川的手径自避到一旁。
见他不改孤僻性格,宇文徙川只能无奈摇头。「你可别又像前几回那样教父王失望啊!」
看见过去逼得自己走投无路的宇文徙川对这名男孩如此束手无策,楚曦也兴起了几分好奇。然而当不经意迎上那双满是敌意的视线之时,他心想,今后头疼的次数可能会增加不少吧?
秋 ※ 之 ※ 屋
成为王室太傅的第一天,楚曦一大早便进宫报到。只是一进世子殿不见人,在问了宫人之后才知道宇文琛独自跑到靶场去了。
他站在远处看宇文琛练习拉弓,故意挑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才适时切入。
「殿下想学射箭吗?」不经意走近却着实把专心的男孩吓了一跳。宇文琛凶恶的扫了他一眼,对他的问题彷佛充耳无闻。
「连弓都拉不开的话说什幺都白搭了。」
「只会在一旁讲风凉话的人给小王闭嘴!」一边撂着话,宇文琛显然仍不放弃跟那把顽强的弓弦奋战。
「谁说我只会讲风凉话?」楚曦挑眉道。
「哼!有本事露一手给小王瞧瞧!」
「那有什幺问题?」
笑着接住自己丢过去的弓,才见他站好姿势待一过回神来箭已离弦更一举命中靶心。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教他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人外表看来文弱射箭却还挺有一套的!只是他的姿势也很寻常啊!为什幺自己偏偏就连弓都拉不开呢?
「想知道殿下跟我的差别在哪儿吗?站姿是射箭最根本的基础,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殿下基础若没打稳的话技术又怎幺能练得扎实?」
楚曦一边将弓交还一边便矫正宇文琛的姿势道:「切记两脚平行与肩同宽,胸膛挺直,控制呼吸平顺,心无杂念平视前方」
「等、等等!小王有说要听你的吗?」宇文琛忙着挥开楚曦热心的手毫不领情的跳开道。
「连弓都没本事拉开的人就得虚心。听话,照我刚才的话演练一遍。」课堂之上,楚曦是个不茍言笑的严师。想当初父亲也是板着脸教训他跟日攸,但他们总没能学好,最后竟还做出让他老人家失望的事……
楚曦将注意力拉回宇文琛身上,看着那张怒气腾腾的稚气脸庞,瞬间似乎有甚幺影像重迭了。
「你叫小王做小王就做吗?哼!小王可是将来的琅琊王呢!」
「是啊!将来的琅琊王只是个爱说大话的小鬼,说不定不止箭术差,恐怕连马都不会骑」哼哼,论斗嘴他可从没输过人呢!
「你说什幺?」该死的汉人!宇文琛气得两眼冒出火花,他长这幺大还没有人敢对他出言不逊!很好,这笔帐他记下了。
「心里不服气吗?若殿下能达到这个程度的话我就把刚刚说过的话全数收回还跟殿下赔礼如何?」话语余音未绝,只见楚曦连射三箭,更是分毫不差正中红心。
宇文琛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得动弹,看见楚曦要走,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幺要开口挽留。「喂、喂你上哪去?」
「回太傅府。」
他不是父王请来给自己上课的吗?如今挥挥衣袖转身就走给小王端什幺臭架子?宇文琛气急败坏目送他离去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
「哼!小王怎能让你瞧扁呢?」宇文琛愤然踹了场边的石头一脚,却痛得抱住脚跟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秋 ※ 之 ※ 屋
回到太傅府之后,楚曦很意外自己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品茶。
躺在太师椅上他想起跟宇文琛的针锋相对,一时间不禁微微咋舌。
以前在众人眼中他是知书达礼的典范,尽管心里有任何委屈、愤懑他也绝对不会形之于色。可是今天自己究竟是怎幺一回事?竟跟一名小孩认真了起来?
城破之后他的心情始终阴晴不定,虽不至于变成随时将打骂挂在嘴边的悍主,可是他隐约察觉得出来家中仆人个个无不战战兢兢侍奉。
人果然不能离群索居啊!过度封闭的结果到头来连他都开始自厌自弃。今天对宇文琛那般不留情面,太傅之职兴许就此便告一段落了吧?
微微阖上眼,宇文琛的小插曲虽没占去太多思虑,不过随着太师椅的缓缓摆荡,他的心神也逐步坠入了回忆之中
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跟以前的闯祸王简直是天壤之别。
尽管过去跟日攸瞒着父亲干下的祸端累积到十指数不尽的地步,这一切却全被他完美的表情给掩盖了下来。
世上真正、唯一了解他的,是已经撒手人寰的童年玩伴。
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是这幺寂寞……
夕阳残照沉默洒上窗棂,楚曦低声呼唤着白王的名讳,眼泪却从眼角轻轻滑了出来。
第二章
打从那日出宫之后楚曦再也没踏进宫门一步。
一来是琅琊王并未让人来过问此事,二来他心想宇文琛若真如此脆弱易折,自然也无须再枉拋心力。
就在楚曦以为此事不了了之的时候,宁静的太傅府却出现了半年来的第一位访客
将近七尺身长加上那具魁梧的体格便足足把大门遮去一大半,壮汉像是等不及门庭通报似的大手一挥便推开了错愕的老管家。他大步笔直向前迈进眼中根本无视对方的紧追不舍,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人。
摆脱宫廷纠缠之后的楚曦倒是很乐得轻松,他整个早晨都泡在院子里莳花弄草,专心到连家人经过也浑然不觉。只是,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福伯的口气如此仓皇失措
「大爷、大爷您请留步!太傅府怎能容您胡闯呢!」
「你只管告诉我楚先生在哪里!」
「等、等等」
诧闷的从花圃中抬起头,楚曦微微扬着眉毛,老管家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福伯,发生何事?」
「少爷,这个人直说要找您!我本来想、想先让他等…结果他却硬闯了进来呼呼……」
楚曦不解的望着眼前这名肤色黝黑的壮汉,瞧他一身侍卫打扮似乎是来自王宫,他下意识把他跟日前发生的那件事做出了联想。
「你就是楚先生?」
「正是,阁下是?」
「我是乌洛儿…是、是宫里的殿前侍卫……」他的声音突然有点跟不上反应,打从刚才照面开始自己的双眼便无法从那张过于秀气美丽的脸移开。听人家说楚曦以前是白城的不世战将,怎幺模样一点都不像习武之人?
「少爷,抱歉我没能在门口把他拦住」
楚曦唇角噙着微笑似乎无意斥责仅是摆手暗示他退下。「既然都见到了面应该还不差这点时间吧?你可否先至大厅等候?在下换身衣服就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急躁,壮汉黝黑的脸颊倏地刷过一片红光。
秋 ※ 之 ※ 屋
淡色的儒衫托出不世风流的气质,松垮的髻,鬓边的发丝流泻肩头乌黑如墨带点慵懒多了雍容,乌洛儿看得两眼发直,长这幺大他头一回知道原来男子也能长得像画一样。
「你急着找我有事?」让家人递上茶水,楚曦这才徐徐导入正题道。
乌洛儿搔了搔头显然一头雾水。「先生怎幺知道我着急?」
「连通报都不愿等可见你是何等心焦如焚?况且你一脚便直接踩进了我跟前,我的管家可是比你还要紧张呢!」
「对、对不住,是乌洛儿失礼了……」听出他的调侃,他不禁苦笑道:「实不相瞒确实有急事。请问世子可有往楚先生这儿来?」
「世子?琅琊世子宇文琛?」
「正是!楚先生可有看见?」
乌洛儿紧张的神色让楚曦忖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