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花 作者:梁燕呢-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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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兴奋的把匣子递到她面前,她张着嘴,足足有一分钟,猛然一抬手,打翻了匣子。
我被惊呆了,“你在做什么?”
她像见了鬼似的向后退,恐怕沾到匣子,口中不停叫着,“水莲花,水莲花!”
我怔怔的,“水莲花是什么?”
小鱼颤抖着,“那朵花……是用女人的指甲做的,水莲花把她们的指甲掰下来,做成花……”
那朵莲花静静地绽放在月光下,透明的莲瓣闪烁着清冽纯净的光泽。大概是在水中存放的太久的缘故吧,瓣端微有白色粉末状的裂痕。谁能想到,这如同宗教圣坛上饰物般美好圣洁的东西,竟然是用人甲做的呢?而且用了那么残忍的方式——把人的指甲活活掰下来。望着那朵莲花,我好像看见上面有无数呈烟雾状的少女的手在盘旋缠绕,好像听见了那些少女的惨叫与哀告,我感到一阵恶心,把头转了过去。
“水莲花……水莲花……”小鱼爬过来,紧紧的抱着我,眼睛却还盯着那朵妖异的莲花。
“你怎么认识这东西的?”我的眼睛盯着窗外,月亮又大又圆,完美得近乎诡异,仿佛一个女人苍白的脸,瞪圆了眼睛要窥探我们的隐秘。
小鱼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你从小就有福气,长在深宅大院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在H市,只要文革里过来的人,哪个不知道水莲花呀?”
小鱼说的没错。文革初期,自感“罪孽深重”的父母把我送到姑姑家,谎称我是姑姑的二女儿。姑父是个深谙世事的“领导”,为求自保与我父母“断绝”了关系。所以,当父母在家中受红卫兵的非人折磨时,少不更事的我却在姑父的保护伞下度过了那段残忍荒诞的岁月。文革于我的记忆近乎空白。只有一个小女孩窥视着门缝,看着那一群群“斗志昂扬”的红卫兵与那些似懂非懂的红色标语。
“水莲花……是谁做的呢?”我低低地问,好像那个残忍的人会从莲花里飘出来。
小鱼用枕巾轻轻一拂,那莲花立刻滚到了地上,在阴暗的角落里全无光泽,倒象一个女人苍白的唇色。
小鱼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泽,轻蔑?钦佩?仇恨?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我迷惑了,小鱼,似乎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鱼了。
“那是水莲花做的。”
我惊异的望着她,“水莲花……原来是个人呀?”
小鱼点点头,“是个女人。文革那阵,害人无数,没人不恨她……”但她的眼里看不到仇恨,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向往与敬佩。
就在那天夜里,小鱼给我讲了水莲花的故事,那个美丽、毒辣、复杂,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然而谁又能想到,我和她会有一世孽缘呢?
“其实我也是听来的,”小鱼说,“她风光那阵,咱们还小呢。”
“她是52年出生的吧,还是53年,谁知道呢?反正文革开始的时候她不过13,14岁。她家是H市市郊的,姓孟,她的名字挺怪,叫什么也记不清了。家里在当地算比较富裕的了。她妈四十岁才有了她,所以对他相当重视。听说,他妈怀她的时候梦到观音菩萨了,嘱咐了几句话,就把莲花台抛到她妈的身上,他妈醒来生了她。”
“哦,所以,她叫水莲花?”
“不是,”小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说,“叫水莲花是后来的事。她从小就很‘传奇’,6,7岁的时候,就能让十几岁的大孩子对她服服贴贴,唯命是从。有人说她十岁的时候就能领导全村的孩子了。说起来也怪,她家在农村,那时候条件也不好,她发育得竟出奇的早。才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长的竟像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她一定长的很漂亮吧?”
“说不清,”小鱼的眼神里有种向往的氛围,好像在谈她最崇拜的人,“我姑姑见过她,那年她不过十一,二岁,梳着两条黑油油的辫子。她的身材特别好,胸脯挺得高高的,两条腿又细又长,见了人也不爱笑,总板着脸,用眼睛“挖”人,哦,不,她见了男的笑,见了有权势的人笑……”小鱼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我的心却莫名地绞痛起来,眼前幻起一个女人的形象:光洁细嫩的肌肤,白得近乎柔弱,两道又弯又细的浓眉。一张略长的瓜子脸,笑起来时故意向右微侧,那脸上的线条极其妩媚极其流畅,称得那双又黑又大的杏仁眼,弯弯的摄人魂魄。长长的睫毛分为两层。毛茸茸,颤巍巍。眼神那么妖异,那么疯狂,那么自信,令人无法抗拒,她正对着我笑,她正对着我笑……
不……不……我疯狂地摇头,我从没见过这个人,文革中没有,文革后没有,我的记忆中从没有过这个人,这一定是幻觉!幻觉!
“你怎么了?”小鱼诧异地看着我。
“快讲,快讲!”我焦急地催促她,要是在以往,我才懒得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呢。可能我当时已经感觉到,也许一生一世,都要和哪个女人纠缠不清了吧。
“她上学以后,有个校长断言她日后必成大器。她的父母就她一个女儿,望女成凤心切,忍痛把她送到了H市的一中读书。这一读,就读出了一段孽缘,读出了一个凶狠,毒辣的水莲花……”小鱼悠悠地说。
“她是个相当好强的人,更兼天赋异秉,才智极高。但毕竟是从农村来的,不免被城里的孩子所排挤耻笑。可能从此打下了她自卑、自闭而又凶狠毒辣的性格吧……”
“后来呢,后来呢?”
“也是凑巧,我姑妈当时正在一中教舞蹈。有一天她正在寝室,有一个老师兴冲冲的对她说,学校新来了一个姓孟的女生,模样,身高,体型,简直是个天生的舞蹈苗子。尤其是她身体的柔韧度,在全国都没得找。我姑妈也没在意。过了几天,那位老师领来一个女孩子,我姑妈一看就呆了。她当时正值妙龄,而且相貌端庄,在一中的老师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而那个女孩子竟让她自惭形秽!修眉妙目,法相庄严,简直就是天上的观音菩萨!她的笑容特别甜,能甜到你心里去,而且‘老师’之称不绝于口。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给人感觉已神交好久了。她的一双眼睛擅于窥测人心,你说一句,她能猜出第十句,专拣你爱听的说。”
我突然想起来了,“小鱼,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教书的姑妈?”
“死了,”小鱼淡淡的笑笑,“文革时被水莲花指使人活活打死的。”
我打了一个寒颤,“为什么?”
小鱼惨然一笑,“情海波澜。”
我刚想问她,忽然背上一寒,汗毛悚立,好像有毛茸茸凉飕飕的东西拂过。我背窗而坐,觉得窗外有一个女人,苍白的脸,黑黑的发,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看我。我怔了一会,回过头去,但见月光惨淡,愁云漫天。好像有一个女人白色的纱衣拂窗而过,我甚至听到了那沙沙声。
小鱼恍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水莲花入学的第二年,有一位老师为她量身定做了一幕舞蹈《水莲花》,令她一举成名,她从此就有了这个圣洁的外号。一时间,她成了一枝名副其实的校花,蝴蝶一样在学校上下穿梭。她那充满魔力的社交本领,使整个学校无不折服在她脚下。那年她才十三岁,就成了一中的学生会主席,历届年龄最小的。但她并不满足,因为她天生就有一种领导和管理的才能,并竭力发挥这种才能。她想当官,领导千千万万的人。”
“大概就是那一年,学校里转来了一位姓钟的老师,他是军人出身,高大魁梧,风度翩翩,与我姑姑是公认的一对。两人正如火如荼,那人突然对我姑姑情浓转薄,冷脸相对,三番五次冷语相讥。有一次吵翻之后,我姑姑独自去他的单人寝室,却发现一幕极为荒诞的丑剧——年仅十三岁的水莲花竟然赤身裸体地躺在钟老师怀里!我姑姑气急了,怔在那里,钟老师慌张地起身,而水莲花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里发出慑人的冷光。我姑姑气急的说——我要开除你!水莲花说出了一句让她差点晕倒的话——我和校长上过床!钟老师也加了一句——她如果有事,我决不放过你!最后我姑姑被人抬了出去。在此之前,水莲花一直是她最疼爱的学生。”
“奇怪的是,无论我姑姑怎么反映,怎么上告,水莲花还是在一中,还是安安稳稳地作她的学生主席。结果我姑姑转到了别的学校。不过事情败露以后,水莲花一反以往的乖乖女形象,开始放荡不羁,换了无数情人,据说,那个钟老师还因此醋性大发,自杀未遂。”
“可想而知,以水莲花的手腕,在文革里自然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把一中闹得血雨腥风,打倒了一大批老师,奇怪的是,这里竟包括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钟老师。水莲花残忍的打断了他的腿。”
“那……那后来呢?”
“水莲花最后伙拼了几伙造饭派,成了‘工农兵武装司令部’的司令以后,终于遇到了敌手,可能也是一个什么部的司令吧,权势比水莲花还大,是一个满族人,叫什么不清楚。水莲花对他竟是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但那人却不理会她。水莲花一气之下,把那人的情人抓来。一周之后,那个姑娘只有指甲是完整的了。水莲花竟突发奇想,活生生地掰下她的指甲。从此以后,竟一发不可收拾,见了漂亮少女的指甲,就要掰下来据为己有,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她选出指甲中形状最好的,做成了这朵莲花。而她和那个‘司令’互相斗法,更是杀得人骨遍地,流血漂橹。”
“水莲花……现在在哪里?”
水莲花死了,小鱼说。
不知为什么,我的恐惧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添了些许失落。
“怎么死的?”
“大概是78年吧。水莲花虽然在文革中害人无数,但凭借着她的能力和社会关系,谁也奈何她不得,不但丝毫无损,反而还在仕途上青云直上。最后还是那个在文革中和她作对的‘司令’,搜罗了她的罪证,颇费了一番周折,把她送进了监狱。说来也怪,无论是被她害过的人,还是他们的亲属,谁也不敢流露出丝毫庆幸的意思,连看她的囚车都不敢,可能都被她吓住了。水莲花判的是死刑,缓期二年。一年后,她猝死在狱里,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尸体。”
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失落?
“你在想什么呢?”小鱼问。
“哦,没什么,我在想,那个‘司令’能扳倒她,一定很厉害。”
“那当然,”小鱼狡黠地笑,“水莲花能看上的人,一定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说不定,像你家纳兰那么帅呢。”
“啊——”我伸了伸舌头,“那我可倒霉了。”
月色渐渐被雾气笼了起来,四周朦胧而恍惚,小鱼的脸像蒙了一层白膜,模糊的看不清楚,我们其实坐得很近,但感觉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小猫,”她的声音好像也恍惚而隔膜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了解她?”
我惊异地望着她,恍惚中明白了什么。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没了爹娘?”小鱼极力使自己平静,但我看到,她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难道……是水莲花?”
“没错,”小鱼忽然激动起来,“那个贱货,她根本是在耍我爸……我妈是活活被气死的。”
我站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她,“小鱼,我们好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对我说过……” 我突然想起来纳兰说过的话,“在小鱼的眼神深处有一些别的东西,她小时候一定有过很不寻常的经历吧?”
“谁都不知道,”小鱼站起身来,一脸的愤恨与孤绝,“今天,我终于可以报仇了,可以报仇了……”
我紧紧拉住她,惶惑地望着四周,恐怕会跳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来,“小鱼,你疯了?她已经死了,你还报什么仇?”
“我没疯,”小鱼的手冰冷而又潮湿,“水莲花在文革期间搜刮了一笔财富,具体的数目是多少,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水莲花的手下几乎抄遍了整个H市,现金,文物,古董……你说,这会是一笔小数目吗?”
我摇摇头,“这笔钱在哪里?”
小鱼做了个奇异而美妙的手势,这不是她所有的,难道,她在模仿什么人吗?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一直在觊觎这笔钱,政府也在寻找它。可是,水莲花把它藏在一个十分隐秘地方,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她的眼睛盯着那朵人甲莲花。
“难道……”我恍然说,“和那朵莲花有关?”
“没错,”小鱼用一种胜利的微笑看着那朵莲花,“水莲花对这朵莲花视若珍宝,把它看成自己的象征,她把它和自己毕生搜罗的财富放在一起。但是,没人知道她把这朵莲花放到哪里。今天竟然让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