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梦-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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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天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手指揪着头发,叫道:“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真是不公平,先是让我得了绝症,只能活三个月了,现在又让我女儿莫名其妙得了借尸还魂的怪症!这究竟是为什么?就算我在这江城挣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赵雾岚说道:“周老爷,您也别担心了,您也说过,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这个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叫周樱芷还是叫秦青丝的女子“嘤咛”一声,又坐了起来。她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次她没再尖叫了,反而是捂着脸轻轻抽泣起来,断不成声地说着:“你们放了我吧,你们抓我没用的,没有人帮我付赎金的,我是一个穷人,还刚从苏州来江城……”
赵雾岚轻声对周楚天说道:“周老爷,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您想让她早点好过来,暂且顺着她的话来说好了。”
他转过头来沉稳地对这女子问道:“小姐,你说你是苏州人?有什么证据吗?”
“还要证据吗?我这一口的苏州话还不是证据?”
“这个……其实周老爷和周樱芷小姐一家也正是几年前从苏州迁到江城市的,也都是说得一口苏州话,倒是江城话他们还并不擅长。”赵雾岚解释道。
这女子觉得自己的头也快晕了,她反问道:“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秦青丝,而是周樱芷大小姐呢?”
“你看这个”赵雾岚答道,他从平柜上取了一幅镜框,里面镶着一张黑白过塑的照片,正是一个云鬓轻挽的女子依偎在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身边。这形销骨蚀的中年男人是周楚天,而照片中的女子却正是这坐在床上自称秦青丝的女子!
这女子一看照片,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晕倒在了床上。
“周老爷,看这情形,周小姐的病情不似在作伪,看来真是借尸还魂的模样。”赵雾岚轻嗟道。
“那……那我该怎么办呢?”周楚天不禁老泪纵横。
“这个嘛……”赵雾岚沉吟道,“我是没有办法的,从中医这个角度来看,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不过,周老爷,你可以去试试西洋医术,虽然西医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是他们对症下药却有一套独特的方法,你倒可以试一试。”
“西医?”周楚天疑惑地问道,“这江城中有什么好的西医师傅呢?”
赵雾岚想了想,答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今天我来贵府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新开了一家西医医馆,好象叫‘南宫奇西医诊所’,这个医生应该不是无名之辈,记得我曾经在一本西医医书里看过他写的文章,好象是关于精神医学的。令小姐的借尸还魂之病症从西医的角度来看,应该正是归属于精神疾病。”
“南宫奇?这名字好熟悉……”周楚天的眼神也禁不住忧郁迷离起来。
窗外忽然一道闪电,接着一阵雷声,屋外淅沥哗啦落下了雨点,打在庭院外的芭蕉树叶上。
周楚天和赵雾岚同时打了个没来由的寒颤。
“周老爷,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西医师傅吧……”
(04)
南宫奇快步走下曲曲折折的楼梯,来到门前,扭开了把手。
门外站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目光炯炯有神。另一个则身着绸缎衣裳,形容枯槁,枯瘦如柴,面无生色,眼珠深深陷进了高耸的眼眶中。
身着绸缎衣裳的枯瘦男子从怀里摸出一张名刺递将过来,恭敬地念道:“请问您就是南宫奇西医医师?”
南宫奇微微一笑,接过名刺,并未落眼看去,却嘴里说道:“原来是周楚天周先生,失敬,失敬……”
周楚天奇道:“南宫先生,您并没有看这张名刺,怎么又知道我是周楚天呢?”
南宫奇笑道:“是你绸缎衣裳上的徽章告诉我的。”他指了指周楚天的胸前,上面挂着一枚春蚕吐丝丝方尽的银质徽章,“这是江城丝绸行会的徽章,而银质的徽章只有理事一级的会员才有佩带的资格。而周先生刚才问我话时,虽然说的是流利官话,但也藏不住其中的吴侬口音。恰好据我所知,江城丝绸行会会中,只有一位来自苏杭的理事,那就是周先生您。”
“原来如此……”周楚天叹道:“想必南宫先生已经来江城不少时日了吧?”
“哪里哪里,才来不到一个礼拜。”
周楚天旁的赵雾岚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南宫先生真是高人,才来此地一周便已经记下了商界名流的姓名,实在是高人啊!”
南宫奇一笑:“哪里哪里,赵医师谬赞了!”
赵雾岚大骇:“你怎么知道我姓赵?你又如何得知我是医师?”
南宫奇微笑着答道:“赵医师长年在中医馆中悬壶济世,衣裳上已经袭上了中药的气味,就算拿西洋肥皂也是洗不尽的。我只需一嗅就已经知道了您的中医师身份。而鄙人刚在此处挂上行医的招牌,也只有附近的人才知道。而在附近的医馆中,有名气的只有赵雾岚中医师一人而已,凭借周理事的身份,自然也只会请来赵医师您来诊病。”
“厉害厉害!”赵雾岚叹道,“南宫先生不去做侦探,反而在这不起眼的小地方做一个西医医师,实在是辱没了人才啊。”
南宫奇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就将两位引进了大厅。
小卫颇懂事地为两位客人砌上了两杯西湖龙井,茶叶叶片在杯中缓慢浮沉舒展。
南宫奇上下打量着周楚天,目光如炬。
周楚天还没张口,南宫奇就说道:“周先生,请稍安勿躁,我且和赵医师入内房说上几句话。”
进得内房,南宫奇插上插销,对赵雾岚问道:“你是周先生的医师? 知道他已经患上了不可治愈的癌症肿瘤?”
赵雾岚苦笑道:“其实南宫先生没有必要把我叫进来偷偷给我说的,周老爷早就在省城看过了西医大夫,他早已经知道了自己身患绝症。我们今天来叨扰您,并非是为了他身患的恶疾,而是为了他那借尸还魂的宝贝女儿!”
“借尸还魂?”
“唉……这事的经过,还是去到大厅听周老爷给您一一道来吧。”
周楚天声音颤栗地讲述了前一晚的诡异经历,一口苏杭官话讲得颤颤巍巍,令得整个故事更显得恐怖无比。
伫立一旁的小卫因为恐惧竟从脸颊淌出了汗液来,而南宫奇则是紧锁眉头,聚精会神听完了周楚天的讲述。
听罢故事,南宫奇沉吟片刻,然后起身说道:“这诡异事件,其中必有许多我们不可知的事物。借尸还魂之说虽然未经证实,但的确史书上有着不少的记载,而西方医学文献上也有少量涉猎。不过我猜……”
南宫奇踱到书橱边,从纸烟盒里摸出了一根哈德门香烟,叼在了嘴里,继续说道:“西方的医学体系中,将精神卫生,放在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而这所谓的精神卫生,正是中医中所述的心病。心病需得心药医,这是一句中医中的老话,同样,也适用于西医的施症下药之中。”
“精神卫生?”赵雾岚疑道,“我也在闲暇之时涉猎过一些西方的医书,知道所谓精神卫生的内涵。莫非南宫先生是指周樱芷小姐患上的只是癔病?”
“也不尽然。”南宫奇答道,“癔病只是一个统称,我只是在思索,为什么周小姐会突然醒转过来,并且执言称自己不是周樱芷,而是一个叫秦青丝的苏州女子。从精神卫生的角度来分析,有可能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心里无意接受到了一个思想,那就是,她并不是周樱芷,她是秦青丝!这种思想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一直弥漫到她整个思绪之中。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一点,在她的记忆中,把她曾经是周樱芷这一点全部抹杀掉了。所以她醒过来才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这种行为在西医的精神卫生中被称为……”
“被称为什么?”赵雾岚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南宫奇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这被称为选择行失忆,而造成这种举动的行为被称为催眠!”
“催眠?!”周楚天与赵雾岚惊声叫道。
赵雾岚对于自己没有接触过的医学领域很是好奇,他搓了搓手,问道:“这催眠是怎么回事?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南宫奇吐出一个烟圈,缓慢地说道:“人的心理,是一个并不完善的系统,就像一个宅子,虽然有围墙的防卫,但却永远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并且宅子还有很多的漏洞,比如除了正门外,还会有一扇或是若干扇其他的门,而这其他的门往往都疏于防范。这些其他的门我们一般称为后门。”
“后门?这和催眠又有什么关联?”
“催眠就是利用人思想上的后门,趁着疏于防范的时候,从后门进入思想,然后控制思想,让人做出平时自己不会做出的事。而当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最多他以为自己是在发一场梦魇。”南宫奇答道。
“等等,南宫先生!”周楚天突然叫道,“您刚才说的这番话我细细听来了,但是也有不少的疑惑。听您的意思,催眠是通过思想上的后门来控制整个思绪,那应该是有人在作祟才对。”
南宫奇点了点头。
周楚天怒道:“天!那究竟是谁和我有这么深的冤仇?我已经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对付我的女儿?”
南宫奇摆了摆手,说道:“周先生,先不要着急。这催眠呢,必须要施行者与被害者面对面施行才有可能完成,您先回忆一下,这几天都有什么人来过令府,见过令小姐?”
周楚天沉吟片刻,答道:“除了赵医师以外,前几天还来了不少人。有丝绸行会的其他理事,还有樱芷在美工女专的教官与同学。细细数来,约有二十余人来过我家。”
“二十多人?这范围可够不小的。”南宫奇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那周先生又和什么人结过冤仇?”
周楚天答道:“这个嘛……同行是冤家,这您也是知道的,丝绸行会的同行多多少少和我都结过或大或小的梁子。而樱芷在学校里一向品学兼优,两月前美工女专得到了一个赴法国深造的名额,她的教官竭力推荐了她,但是也有教官推荐了其他班上的女生。说不定樱芷也遭来了其他女生的嫉恨。”
“那周小姐这段时间卧床不起究竟是患了什么病症?”
赵雾岚抢过了话头答道:“是风寒袭身,我参加细细检查过,只是这样的病症,但我百思不得其解,每次我对症施药,病情好转时,她的病症又会无端地加重。日积月累下来,她竟病入膏肓,我可以肯定,在昨日,她的生命已如油灯枯竭。”
听了赵雾岚的话,南宫奇觉得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不禁问道:“真是奇怪,风寒并不算什么大病,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也不至于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想里面必有古怪,既然我们可以推测是有人作祟想要催眠周小姐,所以我们也不能排除是有人在令周小姐的病情不停反复。”
“难道您是说,这里面有阴谋?”周楚天脸色大变。
南宫奇斟字酌句地回答道:“我只是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还有一点,周小姐说过,她现在是苏州女子秦青丝的身份,你们以前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南宫奇忽然问道。
“没有!”周楚天与赵雾岚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真是奇怪了,为什么她会说自己是秦青丝呢?真是不合常理。我看有必要到令府走上一遭,看看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南宫奇将燃到了手指的纸烟挤熄在了荷花状的瓷质烟灰碟中,站起了身。
05)
“南宫先生,门外已经准备好了滑竿。”周楚天说道。
“好,我这就去,但也请待我换一身衣装。”南宫奇答道。
他叫小卫随他一同进了内室,吩咐了几句,然后换上一身素色西装,戴上一顶白色西洋礼帽,伫了一根银色的文明棍,就随同周楚天与赵雾岚出了门。
滑竿是这江城特殊的交通工具。江城素来以山高路陡而闻名,出行向来不便。滑竿是劈下两根楠竹竹竿,去掉枝叶,打上桐油,将竹竿并排绑好,在之间装上椅子,由两个脚夫扛着前行。来江城一礼拜,这还是南宫奇第一次乘坐滑竿。
话说之间,三顶滑竿已经将一行人带到了周家大宅。
在青砖围墙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只种了一点普通的四季花卉,没有什么稀有的品种。看来周楚天平时为人并不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