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雪珂-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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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眉如画,双目如星,挺直的鼻梁,小小的嘴……这样可爱的孩子,简直是“我见犹怜”呢!雪珂深吸了口气,眼光竟锁在这孩子的面庞上了。“小雨点!还不赶快磕头叫少奶奶!”冯妈很权威的怒喝着:“说你笨,还真笨!教了几天了,见了人要磕头呀!你看着,”她一把拖过小雨点来:“这是少奶奶!”
小雨点仰着头,呆呆的看着雪珂。和雪珂的反应一样,小雨点怔住了。她觉得好奇怪,这位少奶奶眼中,流露着如此柔和的光芒,温柔得像冬天的阳光。她这一生,只有在奶奶眼中,见到过这种温柔。“叫人哪!”冯妈伸手,拧了一下小雨点的耳朵。
“哎哟!”小雨点叫了一声,慌忙低头,跪下去,忙不迭的磕起头来。“少……少……少奶奶,万……万……万福!”她结结巴巴的说着冯妈教过的一套。“小雨点儿给……给……少奶奶……磕头请安……”雪珂伸出双手,扶住了小雨点的双肩。
“别磕了,站起来!”她轻声说。
小雨点跌跌冲冲的想站起来,心慌慌的,一脚踩住长裤管,又差点摔倒,雪珂及时扶住了她。
“你的名字叫小雨点?”雪珂问,干脆蹲下来,细细审视着这张娟秀的脸。“是啊,奶奶都喊我小雨点!”
“奶奶?”雪珂凝视她。“在哪儿呢?”
小雨点眼眶立刻红了,泪珠涌上来,充斥在眼眶里,她竭力忍着,不可以哭奶奶,冯妈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但是,要不哭,好难呀!“奶奶……”她哽咽着:“死了!”
“哦!”雪珂似乎被这孩子的泪,烫了一下,心中猛的掠过一阵抽痛和怜惜。“那么,你爹呢?你娘呢?怎么把你这么小的孩子,卖来当丫头?”
“我没爹,我也没娘,”小雨点咽着泪水,鼻子里唏哩呼噜。“我奶奶卖了我,才有钱治病,她没有法子,我们好穷……可是,她没治好病,就死了……”小雨点再也熬不住,泪珠沿着面颊,滴滴滚落。“这个教不好的笨丫头!”冯妈气极了,又想去拧小雨点的耳朵。“算了,冯妈!”雪珂站起身来,拦住了冯妈。“她这么小,怪可怜的!没爹没娘,又失去了奶奶……”雪珂深深看小雨点。“别哭了!孩子!”小雨点心中热热的,多么,多么温柔的声音呀!多么,多么温柔的眼神呀!又多么,多么慈爱与美丽的脸孔呀……她慌慌忙忙的用衣袖擦眼睛:不许哭的!不能哭的!当丫头没有资格哭的,冯妈说的。怎么眼泪水就一直要冒出来呢?真是的!“来,别用袖子擦眼睛!”雪珂说,从怀里掏出一条细纱小手帕,塞在小雨点手中。“拿去!”
小雨点呆呆的接过手帕,好温暖好香的小手帕呀!
“好了!”冯妈一扯小雨点,对雪珂福了一福。“少奶奶,我带她去厨房,老太太交代,要从最根本的工作训练起来,我想,先叫她去灶里烧火吧!”
“烧火?”雪珂一怔:“这么小,不会烫着吗?”
“少奶奶!”冯妈嘴角牵了牵,掠过一丝嘲弄的笑。“丫头就是丫头命哪!又怕烫又怕摔,那还能做活吗?”
冯妈拉着小雨点,不由分说的就向厨房走。玉麟又开始在回廊里横冲直撞:“我是老虎!我是大熊!我是千里马……巴达,巴达,巴达……”雪珂怔怔的站着,怔怔的望着小雨点的背影,兀自出着神。翡翠忍不住拉拉雪珂的袖子,喊了一声:
“格格!咱们走吧!”格格!小雨点触电似的回过头来。奶奶说过一句话,见着了是格格的那位少奶奶,要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小雨点心慌慌,完全想不出来。正在怔忡之中,冯妈已拎着她的耳朵,一路拉扯了过去:
“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走一步,停一步!你当你是千金小姐吗?还不给我快一点干活去!”
小雨点被一路拖走了。
雪珂莫名其妙的,叹了长长一口气。
“格格,”翡翠轻言细语的。“别叹气了,给老太太或是少爷听到,又有一顿气要受……”
唉。雪珂心中叹了更大的一口气:在罗家,当小丫头不能掉泪,当少奶奶不能叹气。可是,人生,就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啊!
4
就在小雨点和雪珂相对不相识的时候,北京的颐亲王府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天一大早,天爷的亲信李标就直奔进来,手持一张名帖,慌慌张张的说:“王爷,外面有客人求见!”
“怎么?”王爷瞪了李标一眼。“你慌什么?难道来客不善?”王爷拿过名帖来看了看:“高寒,这名字没听说过啊!这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急事要见我?”
“王爷!”李标面露不安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走了眼,这位高先生实在眼熟得很,好像是当年那个……那个充军的顾亚蒙呀!”王爷大吃一惊,坐在旁边的福晋已霍然而起,比王爷更加吃惊,她急步上前追问:
“你没看错吗?真是他吗?为什么换了名字?他的衣着打扮怎样?很潦倒吗?身边有别的人吗……”
“他看来并不潦倒,身边也跟着一个人!”
“哦哦?”福晋更惊。“是周嬷吗?”
“不是的,是个少年小厮,一身短打装扮,非常英俊,看来颇有几下功夫。”“哦!”王爷太惊愕了。“你说那顾亚蒙摇身一变,变成高寒,带了打手上门来兴师问罪吗?”他咽口气,咬咬牙说:“好!咱们就见见这位高寒,他是不是顾亚蒙,见了就知道!”
王爷大踏步走进大厅的时候,那位高寒先生正背手立在窗边,一件蓝灰色的长衫,显得那背影更是颀长。在他身边,有个剑眉朗目的少年垂手而立,十分恭谨的样子。
“阿德,”那高寒正对少年说:“这颐亲王府里的画栋雕梁,已经褪色不少,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倒依然如旧!”
王爷心中猛的一跳,跟着进门的福晋已脱口惊呼:
“亚蒙!”高寒蓦的回过头来,身长玉立,气势不凡,当日稚气未除的脸庞,如今已相貌堂堂,仪表出众,只是,眉间眼底却深刻着某种无形的伤痛,使那温文儒雅的眸子,透出两道不和谐的寒光,显得冰冷,锐利,而冷漠。
“亚蒙?”高寒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抬高了声音问:“有人在喊亚蒙吗?九年以前,我认识一位顾亚蒙,他被充军到遥远的天边,路上遇到饥荒又遇到瘟疫,他死了!顾亚蒙这个人死过很多次,路上死了一次,到矿里,深入地层下工作,又被倒塌的矿壁压死了一次。和看守军发生冲突,再被打死了一次,当清军失势,矿工解散,那顾亚蒙早已百病缠身,衣不蔽体,流浪到西北,又被当地的流氓围攻,再打死一次!于是,顾亚蒙就彻底的死了,消失了!”他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对不起,王爷,福晋,你们所认识的亚蒙,早就托你们的福,死了千次万次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名叫高寒!”高寒冷峻的说着,是的,那在陕西被流氓追逐殴打的一幕,依稀还在眼前,如果没有高老爷和阿德主仆二人,伸援手救下他来,他今天也不会站在王府里了。人生自有一些不可解的际遇,那高振原老爷子,六十岁无子,一见亚蒙,谈吐不俗,竟动了心。把亚蒙一路带回家乡,两人无所不谈,到了福建,老人对亚蒙说:“你无家,我无子,你的名字,已让满人加上各种罪名给玷污了。现在,你我既然有缘,你何不随了我的姓,换一个名字,开始你新的人生?”
于是,他拜老人为义父,改姓高,取名“寒”。雪中之玉,必然耐寒!他已经耐过九年之寒了!今天,他终于又站在王爷面前了。他终于能够抬头挺胸,侃侃而谈了。
“亚蒙虽死,阴魂未散,王爷有任何吩咐,不妨让我高寒来转达!”王爷怔了片刻,脸色忽青忽白,骤然间,他大吼出来:
“你居然还敢回来!九年前你造的孽,到今天都无法消除,你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跑进王府来,对我这样明讽暗刺……”高寒的声音,冷峻而有力:
“王爷!让我提醒你,现在是民国八年了!‘王爷’这两个字,已经变成一个历史名词了!你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而我,也不再是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那个人!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拿我,已经无可奈何了!”
“你混帐!”王爷大怒,一冲上前,就攥住高寒胸前的衣服。“不错,是改朝换代了!你连姓名,都已经改了!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翻不了身,我也永远痛恨你,你带给这个家无法洗刷的耻辱……我真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你……”
“王爷!”那名叫阿德的少年走过来,轻描淡写的把王爷和高寒从中间一分,王爷感到一股大力量,直逼自己,竟不由自主的松了手。他愕然的瞪着那少年,是,高寒绝不是顾亚蒙,他身边居然有这样的好手,怪不得他有恃而无恐了。“大家有话好说好说,”阿德笑嘻嘻的,看王爷一眼;“我家少爷,好意前来拜访,请不要随便动手,以免伤筋动骨……”
什么话!王爷气得脸都绿了,正待发作,福晋已急急忙忙的往两人中间一拦,眼光直直的看着高寒,迫切的,困惑的开了口:“你们母子见到面了没有?那周嬷,她找到了你没有?难道……你们母子竟没有再相逢?”
“什么?”高寒一震,瞪视着福晋。“为什么我们母子会相逢?我在远远的新疆,民国以后,我就东南西北流浪,然后又去了福建,我娘怎可能和我相遇?到北京后,我也寻访过我娘,但是,我家的破房子早就几易其主,我娘的旧街坊说,八年前,我娘就不见了!你们!”他往前一跨,猛的提高了声音:“你们把我娘怎样了?”
“天地良心!”福晋脱口喊出:“那周嬷……她不是去找你了吗?是我告诉她的地址,新疆喀拉村,是我给了她盘缠……她应该早就到新疆去了呀!”
高寒一呆,王爷也一呆。
“你这话当真?”高寒问福晋。“这种事,我也能撒谎吗……”
福晋话没说完,王爷已怒瞪着福晋吼:
“你瞒著我做的好事!你居然周济周嬷,又私传消息,你好大的胆子!”“王爷!”福晋眼中充泪了。“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我们就不要再重翻旧帐了吧!”
高寒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真的吗?周嬷去了新疆,可能吗?那样天寒地冻,路远迢迢!如果她真的去了,却和他失之交臂,那么,她会怎样?回到北京来?再向福晋求救?他抬起头来,紧盯着福晋:
“后来呢?以后呢?”“以后,”福晋楞了楞。“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那么,”高寒抽了口气。“雪珂呢?”
王爷忍无可忍的又扑上前来。
“你这个混帐!你还敢提雪珂的名字!她嫁了!她八年前就嫁给罗至刚了!现在幸福美满得不得了,如果你敢再去招惹她,我决不饶你!我会用这条老命,跟你拚到最后一口气!”
“王爷王爷!”福晋着急的拉住他。“别生气呀!”她哀求似的看向高寒:“王爷这两年,身子已大不如前,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请你不要再追究了吧!”
“过去的事还没过去!”高寒大声说:“我那孩子呢?告诉我,我那孩子呢?”王爷喘着气抬起头来:
“那个孽种,一落地就死了!”
高寒脸色大变,这次,是他一伸手,抓住了王爷的衣襟。“你说什么!什么叫一落地就死了?你胡说!你们把他怎样了?怎样了……”“埋了!”王爷也大叫:“你要怎样?我们把他埋了!这种耻辱,必须淹灭……”“天哪!”高寒痛喊,疯狂般的摇撼着王爷:“你们怎么下得了手?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难道不是你们的骨肉!你们怎能残害自己的骨肉啊?”“住手!住手!”福晋喊着,没命的去拉高寒:“听我说,那孩子没死!是个好漂亮的女孩儿,我连夜抱去交给你娘,你娘,她不敢留在北京,就连夜抱着去新疆找你了!”
福晋此语一出,高寒呆住了,王爷也呆住了,两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福晋。福晋凄然的瞅着王爷半晌,才哽咽着,喑哑的说:“请原谅我!那孩子粉妆玉琢,才出生,就会冲着我笑,我下不了手。周嬷,她失去儿子,已经痛不欲生,让她带着孩子,去和亚蒙团聚,也算……我们积下一点阴德,我怎么想得到,她居然没有找到亚蒙?”福晋边说,泪水已夺眶而出,一转身,她激动的握住了高寒的手臂,热切的抬起头来,含泪盯着高寒,真挚的说:“不要再来找我们了,我们是两个无用的老人了!不要再去找雪珂了,她已经罗敷有夫,另有她的世界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