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恋爱中的女人-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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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奇怪地说,“到这儿之前我可真没做什么。”
“噢,好了,好了,我们可不想听这些谦虚的话了。杰拉德,我们在报纸上读到过关于她的消息,是不是?”
“你干得确实不错。”杰拉德握了握她的手说,“画都卖掉了吗?”
“没有。”她说,“卖得不多。”
“那也可以了。”他说。
她不太明白他话的意思。但是,受到这样的欢迎,她十分高兴。
“温妮弗雷德,”父亲说,“拿双鞋给布朗文小姐换上。你最好快点换一下。”
古迪兰手捧鲜花走了出去。
“真是了不起的姑娘。”她出去了以后,父亲对杰拉德说。
“是的。”杰拉德敷衍着,就好像他不想听这个评论。
克瑞奇先生想让古迪兰陪他坐半个小时。他经常脸色苍白,浑身不舒服,生活把他折磨苦了。他一旦有了精神,他希望让别人知道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身心十分健康,不是置身于生活之外,而是身处生活的中心,身处强壮的生命中心。跟古迪兰在一起,他就会获得半小时宝贵的力量和兴奋,获得自由,他就会觉得自己从未生活得如此愉快。
她去他那儿时,他正支撑在书房里,脸色十分黄、目光暗淡,像是没有了视力。他的黑胡子中已有少许灰白,似乎生长在一具蜡黄的尸体上。但他周围的气氛却生机勃勃,十分活泼、欢快。古迪兰也让自己置身其中。在她看来,他只是个平常人,只是他那可怕的长相不知不觉地在她心灵中留下了可怕的印象。她知道,尽管他显得快活,可他的目光中的空虚是无法改变的。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啊,布朗文小姐。”男仆通报她进来的时候,他突然精神好起来,对男仆说,“托马斯,为布朗文小姐搬把椅子来。对,就这儿。”他高兴地看着她那柔嫩清新的脸。她让他想到了生命,“啊,来杯雪梨酒吧,再吃点饼干好吗?托马斯……”
“不了,不了,谢谢。”古迪兰说。就在她说的同时,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这个病人看起来会被她的拒绝推到死亡的边上。她应该顺从他而不是抗拒他。很快她又调皮地冲他笑了。
“我不太喜欢雪梨酒,”她说,“不过,别的饮料我几乎都喜欢。”
病人象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样。
“不喜欢雪梨酒?来点别的!什么呢?托马斯,还有什么酒?”
“葡萄牙红葡萄酒——库拉索酒——”
“库拉索酒吧。”古迪兰很信赖地看着病人说。
“那好,托马斯,就来杯库拉索酒,再要点蛋糕还是饼干?”
“饼干。”古迪兰说。她什么都不想要,但不要就失礼了。
“好的。”
他一直等到小酒杯和饼干在她面前摆好,他才开始说话。
“你听说了吗?”他说,有点激动。“我们要在马厩上面为温妮准备一间画室?”
“还没呢!”古迪兰故作惊讶地叫道。
“哦……我还以为温妮在信中跟你说了呢。”
“哦,是说过。当然,不过我还以为那是她自己的想法呢。”古迪兰宽放声笑了起来。病人也笑了,情绪很不错。
“噢,那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这是一项真正的工程。在马厩的屋顶下有一个很好的房间—有斜坡式的椽木,我们准备把它改成画室。”
“那可太好了!”古迪兰叫了起来,特别激动。
“你觉得那好吗?好,就这样做吧。”
“那可就让温妮高兴坏了。当然啦,她需要认认真真地干,那就是她所要的。一个人总需要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否则她就永远无法成熟。”
“是吗?当然,如果你和温妮弗莱德共用一间画室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真谢谢您了。”
古迪兰已经早知道了这些,但她非要表现出惊喜、感激、羞怯的样子。
“当然了,我最希望的是,你能放弃你在中学的工作,充分地利用起这个画室,在那儿工作——时间多少,都按你自己喜欢的来。”
他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盯着戈珍。她报之以感激的目光。即将死去的人用语居然这样完整流畅,就好像回声一样从他快死的口中传来。
“对于你的报酬——你从我这里拿到的同从教育委员会那里拿到的一样多,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让你有所损失。”
“噢,”古迪兰说,“只要能在画室中工作,我就可以挣足够的钱,真的。”
“好。”他说,特别高兴自己在做施恩者。“一切都会很好地安排的。你不介意在这儿工作吧。”
“只要有画室,”古迪兰说,“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真的吗?”
他感到十分高兴。但他已经感到疲倦了。她看得出他已隐约感到了死亡的痛苦。他那暗淡空虚的眼光中会露出这种痛苦的折磨,死亡的过程还没有结束。于是她站起身轻声道:
“可能您要睡了,我得去找找温妮。”
她走了出去,告诉护士说她走了。一天过一天,病人的细胞在不断减少,死亡的过程越来越接近尾声,接近连结人成为一个整体的最后一个结合点。但是这一点还比较牢固,不太容易解散,垂死者的意志还不愿屈服。也许他已死了大部分,可最后那一丝生命仍然丝毫不改变。但他的活力大大不如从前了,快要耗尽了。
要坚持着活下去,他就需要和人们保持联系,任何一根救命草他都要抓紧。温妮弗雷德、管家、护士、古迪兰,这些人都是他生命的最后源泉。父亲在场时,杰拉德总是神情十分紧张,除了温妮弗雷德,家里别的孩子都颇有同感。他们看着父亲,所看见的只有死亡。似乎他们潜意识中对父亲很不满意。他们无法认识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听到的也不是那熟悉的声音。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只是死亡。在父亲面前,杰拉德感到难以呼吸。他必须逃出去。同样,父亲也不能容忍儿子的存在。那会使将死的人的灵魂感到厌烦。
画画室一准备好,古迪兰和温妮弗雷德就搬了进去。她们俩对房间的布局和齐全的设备十分满意,现在她们几乎不用进大房子了。她们俩在画室里用餐,在那儿平安地住着。大房子已经变得越发可怕。两个身着白衣的护士在屋里默默地穿梭,象是死亡的预言者。父亲还是抱病卧床。在屋子里,兄弟姐妹、孩子们都压底声音来来去去。
温妮是经常去看望父亲的一个。每天早晨,吃过早餐,她都要去父亲的房间,等父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她就进去同他在一起待上半小时。
陶醉开 端(3)
“爸爸,你好点了吗?”她总是这么问。
而他也总是回答:
“是的,我想我好一点了,宝贝。”她十分疼爱他,保护似地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他感到是那么温暖亲切。
午饭时,她又会跑进来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到了晚上,拉上窗帘以后,他的房间十分温暖舒服。她就会再来同父亲多待上一会儿。古迪兰晚上回家了,温妮在房子里很孤单,她就最喜欢跟父亲呆在一起。他们有时认真谈话,有时闲聊。这时他总会显得自己身体很好,如同他当年工作时一样。温妮十分敏感,尽量不谈那些痛苦的事情,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下意识地不去注意父亲的病,而显得快乐高兴。但是在内心,她和一般成人一样明白而且可能会更加明白。
父亲也装出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可她一走,他就又没入了死亡的痛苦中。但也有高兴的时候,虽然随着气力的衰竭,他的注意力也越来越弱。护士不得已会让温妮走,以免他太疲倦。
他从不承认自己就要死了。他知道是那样,他明白末日快来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认。不过,有时他很想大声喊叫、哀号、哭诉。他真想冲杰拉德大叫一通,吓得他魂不附体。杰拉德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有意地躲避着父亲。这种活不了死不成的样子是他最厌烦的。人死时应该跟活着时一样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父亲的这种死,好像有一条大蟒蛇紧紧地缠住,使他颤抖。大蟒蛇缠着父亲,而儿子似乎也被拽了进去。
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最后一次要求见古迪兰时,脸色是死白的。他一定要见到某个人,在弥留之际清醒的时候,他一定要与活生生的世界保持联系。幸运的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神志不清,在冥冥中思考着自己的过去,再一次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中。但在很多时候,直到最后的时刻,他心里都很明白现在发生的是件什么事,他很清楚死神已降临在他身上,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会求救于外来的帮助,不管是谁的帮助,因为他很明白他正在经受的死亡是超出一般死亡的,再也不能再生了。他决不要承认这一点。
古迪兰被他的容貌给惊住了,还有他那暗淡无光而又不屈不挠的目光。
“嗯,”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你和温妮过得挺好吧?”
“噢,很好。”古迪兰回答说。
他们的对话就象隔着死亡的鸿沟,仿佛在病人的脑中呈现的想法是些垂死的混乱中飘浮不定、不可捉摸的稻草。
“画室合适吗?”他说。
“好极了,再没有比那更漂亮更完美的了。”古迪兰说。
说完她就等待着他说话。
“你认为温妮弗雷德有没有雕塑的天赋?”
真是奇怪,他的话是那么空洞,毫无意义。
“我肯定她有天赋。总有一天她会有所成就的。”
“啊,那她的生命就不会荒废了。你说呢?”
古迪兰觉得十分惊讶。
“当然不会。”
“好,好。”
古迪兰又在等他发问。
“你认为生活很愉快,活着很好,是吗?”他问。脸上露出一股很可怜的微笑。古迪兰却有些不忍看。
“是的,”她微笑着——她会见机撒谎的——“我相信我会过得很愉快。”
“好的,快乐的性格是难得的财富。”
古迪兰笑了一下,但她的心却感到厌恶和烦腻,难道一个人应该这样死去吗?一面让生命被迫而逝,一面还要谈笑自如。难道人非要经历种种的恐怖,表现出了十分坚韧的意志,一直到意志战胜了恐怖吗?人必须得这样,这是惟一的方式。她太敬慕这位弥留之际的人那种自控能力了。但她仇恨死亡本身。让她高兴的是,日常世界是完美的,没有必要不着边际地去想别的事。
“你在这儿很好吧?——有什么还需要我们做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只有一点:您对我太好了!”古迪兰说。
“啊,你不说那只能怪你了,”他说。他感到了一点得意,因为这话表明,他仍然很强壮、还活着!但是,死的烦恼又开始重新向他袭来。
古迪兰走开了,到了温妮身边。法国女教师已经辞职走了。古迪兰在肖特兰茨呆了很长时间。又有一位家庭教师来给温妮上课。但是他不住在这儿,他还要回学校去上课。
一天,古迪兰准备和温妮弗雷德、杰拉德以及伯基开车进城。天下着雨,天色阴沉沉的。温妮弗雷德和古迪兰已经收拾好,在门口等着。温妮弗雷德十分沉静,但古迪兰没有察觉到。突然,温妮弗雷德很冷漠地说:
“布朗文小姐,你认为我父亲要死了吗?”
古迪兰吃了一惊,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谁也说不准。当然,他有可能会死的。”
孩子慢慢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问:
“你觉得他会死吗?”
这好像课堂上的提问,一个劲地追问着,要逼迫成年人来回答似的。。
“他会死吗?”古迪兰重复,“是的,我这样认为。”
但是温妮弗雷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他病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