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恋爱中的女人-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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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很诚肯的表情。
“你是说你无法爱我?”她神色惊恐地问。
“是的,可以说是这样。我爱过。可是有那么一种超越爱的东西。”
她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昏厥得厉害。但她不能屈服。
“可是,你怎么知道呢,如果你没恋爱过?”她问。
“我讲的是真的,你和我身上都有种超脱,那是高于爱情的,超越了视觉世界,就象有些星星是超越人们视野的一样。”
“那就是说这世上没有爱情。”欧秀拉嚷道。
“归根结底,那不是爱而是别的东西,最终,没有什么爱。”
对这些话,欧秀拉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她从椅子上微微站起身来,用一种不可改变的反感的语气说:
“那,让我回家吧——我留在这儿干什么?”
“门在那儿。”他说。“你是自由的。”
他十分平静地坐在那儿说。她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又坐了下来。
“如果没有爱情,还有什么?”她几乎是控制地嚷道。
“某种东西。”他看着她,内心里在抗争着。
“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好久。他无法与她交谈,她正处于一种对抗的情绪之中。
“有,”他心不在焉地说,“有一个最终的我,赤裸裸而没有人的情感,也超脱于任何责任。同样也有一个最终的你。我想见的正是这个你——不是在激情或者绵绵柔情之下——只有超脱,没有语言、没有条约。那时,我们是两个赤裸的无人知道的动物、两个完全陌生的动物,我想接近你,你也想接近我,而且不用负什么责任,因为那时没有行为的准则,不需要理解、不负任何责任,什么也不需要,谁也不强求别人,只按照你的原始欲望去占有。”
纯洁米 诺(2)
欧秀拉听着他的话,脑子都木了,她几乎没有知觉,他的话太不符合实际情况,令她不知所措。
“这纯粹是自私。”她说。
“是的。如果说是彻底的纯粹,倒是说对了。但是一点也不自私。因为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我接近你就等于是把自己交给陌生,我们之间所需要的就是发誓,发誓抛开一切,甚至抛开自己,不再生存,这样我们就可以趋向完美。”
她沿着自己的思路在思索。
“是因为你爱我才需要我吗?”她坚持说。
“不,不是,那是因为我信任你——如果我确实信任你的话。”
“你真这样吗?”她一笑,感到很伤心。
他在端详着她,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话。
“是的,我必须信任你,否则我就不会在这儿说这番话了。”他回答说,“但我只能这样来证明。在眼下这个时刻,我并没有强烈的信任感。”
他忽然显出精神不振,缺乏自信。她不喜欢他这样。
“可是,你不觉得我长得好看吗?”她调侃地追问。
他看了看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觉得她真的漂亮。
“我并不觉得你漂亮。”他说。
“那就更谈不上迷人喽?”她辛辣地嘲讽道。
他忽然皱起眉头,显得很恼怒。
“难道你不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视觉审美的问题。”他大声地说道,“我不想看你,我见得女太多了,我对于看她们感到厌倦了。我要的是我看不见的女人。”
“我很抱歉,我不能隐形来满足你的要求。”她笑了起来。
“是的,”他说,”对于我来说,如果你不强迫我在视觉上注意你,你就是无形的。我也并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到你说话。”
“那你为什么请我来喝茶?”她讽刺道。
但他没有理会她,他在自言自语。
“我想在你身上找到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你,那个被平凡所否定的你。我并不需要你的漂亮长相,也不要你的女人味的情感,我也不要你的思想、主意和观点——对于我来说,它们全都微不足道。”
“你太傲慢了,先生!”她讥讽道,“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女人的情感,我有怎样的思想、观念?你甚至不知道我是怎样看你的。”
“我对此一点都不关心。”
“我觉得你很蠢。我以为你原是想说你爱我,可你却要绕着弯子来表达这个意思。”
“行了!”他突然抬起头气愤地说,“好,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我不想听你那俗不可耐的挖苦。”
“这真的是挖苦吗?”她讥讽地笑道。她的脸开始舒展开了,她觉得刚才他已露出他对她的爱慕,但他的语言却很荒谬。
他们沉默了许久,这沉默竟令她象孩子一样得意、兴奋。
他乱了方寸,开始正视她了。
“我需要的是与你奇妙的结合,”他轻声道,“不是一种会合或混合——正象你说的那样——而是一种平衡,两个人纯粹的平衡——像星星之间那样。”
她看着他。他一脸正经,诚恳得让他显得愚笨、俗气。他这样子令她不自由,不舒服。可是她又太爱他了。可这和星星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讲话太突兀了吧?”她调侃道。
他笑了。
这时,睡在沙发上的一只小灰猫跳了下来,伸直它的长腿,耸起瘦削的背。然后拱起它的脊背,然后像箭一样,冲出房间,穿过窗户到了花园。
伯基站起身问:“它在追什么?”
小猫气派十足地摇着尾巴在小道上奔跑。这是一只普通的花猫,爪子是白的,可算得上是位颀长的年轻绅士呢,这时有一只毛绒绒的棕灰色母猫悄悄爬上篱笆墙过来了。公猫米诺傲慢地向她走过去,带着一股男子气冷漠的神情。母猫蹲在公猫面前,谦卑地卧在地上,这个毛绒绒的弃儿仰视着他,用像宝珠般碧绿可爱的眼睛热切地看着他,他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看她。她又朝前爬了几步爬到后门去,她软软地俯着身子,象一个影子在晃动。
公猫很有风度地迈着修长的腿走在她后面,突然他嫌她挡他的路了,就给了她脸上一巴掌,于是她跳开了几步,好像从地上被风吹起的叶子,然后又顺从地俯下身体。公猫米诺装作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自顾眨着眼睛看着园子里的景致。过了一会儿,她振作起精神,象一个棕灰色的影子一样悄然向前挪动几步,就在她加快步伐,转眼间就要象梦一样消失时,那年轻的老爷一下子蹦过去挡住了她,伸手照她脸上就是一个漂亮的耳光,她马上服帖地趴下了。
“她是只野猫,”伯基说,“从林子里跑来的。”
那只迷途的猫四下里打量着,眼睛里好像有两道绿色的火焰似的盯着伯基。然后她悄然转身,跑到园子里去了,到了那儿又朝四下里观望起来。公猫米诺转过脸来傲慢地看着他的主人,然后闭上眼睛雕塑般地伫立着。那只野猫圆睁着惊奇的绿眼睛一直凝视着,象是两团不可思议的火苗。然后她又象影子一样溜进厨房去。
这时米诺很漂亮地跃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跳到她身上,用一只细细的白爪子准确地打了她两个耳光,把她打了回去。然后他跟在她身后,用一只满是魔力的白爪子戏弄地打了她两下。
“他为什么这样做?”欧秀拉气愤地问。
“他们相处得很好。”伯基说。
“就因为这个他才打她吗?”
“对,”伯基笑道,“我觉得他是想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样不是太可怕了吗!”她大声说,出了房间到了花园,冲米诺喊:
“别打了。别打她了。”
那只野猫说话间就影儿般地消失了。公猫米诺瞟了一眼欧秀拉,然后又倨傲地把目光转向他的主人。
“你是个霸王吗,米诺?”伯基问。
修长的猫看看他,眯起了眼睛。然后它又把目光转开去,凝视远方,不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米诺,”欧秀拉说,“我不喜欢你。你是个喜欢欺负别人的家伙,和所有的男人一样。”
“不,”伯基说,“他有他的道理。他不是个霸王,他只不过是要让那可怜的迷途猫儿承认他,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你可以看出来,那迷途猫长得毛绒绒的,象风一样没个定型儿。我支持米诺,完全支持他,他要坚持这种绝对的稳定。”
“是啊,我知道!”欧秀拉叫道,“他要走他自己的路——我知道你这番花言巧语的意思。”
小猫又看看伯基,流露出对这位吵吵嚷嚷的女人不屑的表情。
“我支持你,米西奥托,”伯基对猫说。“保持住你男性的尊严,还有你那高级的理解能力。”
米诺又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看太阳。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撇下这两个人,兴高采烈地竖起尾巴跑远了,白白的爪子欢快地舞动着。
“他会再一次寻到那漂亮的野猫,用自己的智慧去招待她。”伯基笑道。
纯洁米 诺(3)
欧秀拉看着园子里的男人,他的头发被风吹舞着,眼睛里闪着挖苦的光芒,她大叫道:
“天啊,什么男性的优越!气死我了,这简直是在胡说!没人会理会这套鬼话的。”
“那野猫就不理会,”伯基说,“可她感觉得到这是对的。”
“是吗?”欧秀拉叫道。“谁相信这话!”
“我相信。”
“这就象杰拉德·克瑞奇对待他的马一样,是一种欺负弱者的欲望,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①,——太卑鄙,太下作了。”
①原文是德文,出自尼采(1844—1900)的著作《权力意志》。
“我同意,权力意志是卑鄙下作的。但对于米诺来讲,它的愿望是把母猫带入很稳定的平衡状态,令她与一个男性保持超常永久的和睦关系。你看得出来,没有米诺,她仅仅是只迷途的猫,一个毛绒绒的偶然现象。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权力意志。”
“这是诡辩。”
他站立着冲她笑了。他受了挫折,心里生气,可又感到有趣,不由得对欧秀拉羡慕甚至爱起来,她那么机智,象一团闪闪发光的火,报复心很强,心灵异常敏感。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你应该再给我机会让我说完。”
“不,就不!”她叫道。
“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回答。
“你,骗子!”她真的生气了,大叫起来。
“茶准备好了,先生。”女房东在门道里说。
他们双双朝女房东看过去,眼神就象猫刚才看他们一样。
“谢谢你,德金太太。”
女房东的介入,让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来喝茶吧。”他说。
“好吧,”她振作起精神道。
他们相对坐在茶桌旁。
“真好喝!”她叫道。
“自己加糖吧。”他说。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的杯子等器皿都很好看。玲珑的杯子和盘子是紫红与绿色的,样式漂亮的碗和玻璃盘子以及旧式羹匙摆在浅灰与紫色的织布上,显得富丽高雅。但欧秀拉却从中看到了赫曼尼的影子。
“你的东西够漂亮的!”她有点生气地说。
“我喜欢这些玩意儿。这些东西本来就很可爱,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德金太太人很好,她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到。”
“是啊,”欧秀拉说,“这年头儿,女房东比妻子要好啊。她们当然比老婆想得更周全。在这儿,比你有了家室更自在,更完美。”
“但你想象一下,这儿该有多空虚。”他笑道。
“不,”她说,“我嫉妒男人们有如此完美的女房东和如此漂亮的住所。男人们有了这些就没什么憾事了。”
“如果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就为了有个家而结婚,这挺恶心的。”
“同样,”欧秀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