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恋爱中的女人-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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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晨,布朗文家两姐妹欧秀拉和古迪兰坐在贝尔多弗镇她们父亲家的窗沿下,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欧秀拉在绣一件色彩鲜艳的刺绣,古迪兰在膝上捧着一块画板在做画。大多数时间她俩默默地绣着、画着,并不说话,只是脑中忽然想起点什么时才交谈几句。
“欧秀拉”,古迪兰说,“你真的不想结婚吗?”欧秀拉把她的刺绣摊在膝上,抬起头来,她面色平静,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那得看你指什么了。”
古迪兰有点吃惊,她对姐姐凝眸注视了好一会儿。
“嗨”,她不无戏谑地说道,“结婚通常就是指的那回事!——不管怎么讲,你不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她有点神色黯然地说,“至少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好一些。”
欧秀拉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可能会”。她说,“但也不一定。”
古迪兰沉默了片刻,她有点恼怒了。她想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复。
“你不认为一个人需要有结婚的经历吗?”她问。
“你认为结婚必须成为一种经历吗?”欧秀拉反问。
“肯定是,不论怎样都是。”古迪兰冷静地说,“可能这经历会令人不快,但这是生活中肯定要有的一种经历。”
“那不见得”。欧秀拉说,“或许更需要的是这种经历的结束。”
古迪兰静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
“当然”。她说,“是要考虑到这一点。”谈话暂告结束。古迪兰几乎是气呼呼地抓起她的橡皮,擦去她画上的一角。欧秀拉又开始全神贯注地绣她的花儿。
“如果有中意的你也不考虑吗?”古迪兰又发问。
“我想我都回绝过好几个了。”欧秀拉说。
“真的?!”古迪兰一脸吃惊的表情——“可是就没有值得考虑的吗?你都拒绝了?”
“有个一年一千镑收入,人也相当好。我非常喜欢他。”欧秀拉说。
“真的!那你难道没有被吸引住?”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欧秀拉说,“一到那时候,你就会不为所动了——,如果我会被迷住了的话,我早立即结婚的。但是我只为不结婚而动过心。”说到这里,两姐妹的脸上都绽出了笑容,感到乐不可支。
“这可真让人吃惊,”古迪兰叫起来,“不结婚!这种诱惑力有多大啊!”她俩相对大笑起来,她们的内心却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惊恐和怯怕。
之后她们沉默了许久,欧秀拉又埋头刺绣,古迪兰继续画画。姐妹俩都已是成年女子了,欧秀拉26岁,古迪兰25岁。都有着现代女性孤艳冷漠的气质打扮,看上去不像青春女神茜比,而是属于狩猎女神阿特弥斯那样的女子。古迪兰长得非常美丽,体态婀娜,皮肤柔嫩,温顺可人。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丝质长裙,领子和袖口上都镶有蓝绿相间的亚麻花边;脚蹬一双宝石绿的长筒袜。她的神情时而自信,时而羞怯,与欧秀拉那敏感的神色完全不同。当地的人们都惊诧于古迪兰的冷漠孤傲的态度举止,都说“她是个时髦新潮的女人。”她刚从伦敦回来。她在那儿度过了几个春秋,在一所美术学校里一边读书,一边工作。
“我现在倒盼望一个男子的到来。”古迪兰说,突然她咬住下唇,做出一幅鬼脸,半似偷笑,半似苦恼。
欧秀拉禁不住一愣。
“所以你回家来,希望在这儿能找到他?”她笑着说。
“得了吧,”古迪兰尖声道,“我才不会专门去找他呢。不过,要是真有一个非常有魅力、收入又可观的男人送上门来,那么——”她有些调侃地把话收住了。然后她盯着欧秀拉,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像是要看透她似的。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一切都厌烦了?”她问姐姐,“你是不是也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实现?一切都没有结果。一切都像是花儿还未开放时就已经凋谢了。”
“什么事情无法实现?”欧秀拉问道。
“嗨,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每个人——所有的事!”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姐妹俩不说话了,都像是在朦朦胧胧地考虑着自己的命运。
“这确实很可怕。”欧秀拉说了一句,然后又陷入了一阵沉默。“那么你是想通过婚姻来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吗?”
“看来这一步不可避免。”古迪兰说。欧秀拉回味着这些话,心头不由泛起一丝苦涩。她在威利·格林中学教书,工作好几年了。
“我知道,简单考虑起来,事情好像只能这样,”她说,“但如果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呢?想象一下你所认识的一个男人,想象他每天晚上回到家里,说声‘你好’,然后给你一个吻——”。
屋里又是一片沉寂。
“是啊,简直不可想象,”古迪兰轻声地说,“男人让生活难以想象。”
“当然,还有孩子——”欧秀拉有些犹豫地说道。
古迪兰的表情严峻起来。
“你真想要孩子吗,欧秀拉?”她冷冷地问道。欧秀拉的脸上显出困惑、茫然的神情。
“人们说这也许由不得自己决定。”她说。
“你也是这种感受吗?”古迪兰追问着,“我可从来没想过生孩子,丝毫没有这种念头。”
两姐妹两姐妹(2)
古迪兰面无表情地看了姐姐一眼,欧秀拉皱起了眉头。
“或许这种想法也不是由衷的,”她支吾道,“也许人们心底里并不真正需要孩子,——只不过表面上想要而已。”古迪兰的神情又严肃起来,她不想说得太肯定了。
“但想到别人有孩子的时候——”欧秀拉说。
“是这样!”古迪兰打断道。她瞥了姐姐一眼,目光中几乎充满敌意似地。她说完不再说话了。
两姐妹缄默地继续着自己的活计。
欧秀拉总是怀有一种奇异的愉快和热情,而这种激情发自内心,却似乎被束缚和压抑着。她基本靠自己的力量独自生活,日复一日地工作,她总想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并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把握生活。现在她过着一种十分平静的生活,但在这种静止不变的生活下面,在她隐秘的心灵深处,总有某种东西像是要突破而出。要是她能够冲破那最后的一层紧裹着的外壳该多好啊!她犹如一个孕育在子宫里的胎儿,拼命要把手伸出来,可是她办不到,暂时还办不到。然而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预感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古迪兰,她觉得妹妹实在是太妩媚动人了。她柔美丰腴,身段窈窕,浑身上下透出无限的娇媚,令人心醉。她还有点顽皮、淘气、出言尖刻辛辣,略带几许冷落冰霜的神气。欧秀拉打心眼里羡慕她。
“你为什么回来呢,美人?”她问。
古迪兰感觉到姐姐在羡慕自己。她放下手中的画,直起腰来,透过卷翘迷人的眼睫毛凝视着欧秀拉。
“我为什么回来?——”她重复道,“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自己上千次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
“不,我想我知道,我回家来是为了以退为进。”
说完她从容地看着欧秀拉,目光寻问着她。
“我理解!”欧秀拉叫道,然而神情却有些迷茫,像是在说谎,仿佛她根本就没弄明白。“可是你又能进到哪里呢?”
“哦,那没关系。”古迪兰说,带着种超然自得的神情。“只要你跳出了这一步,就总会落在某个地方。”
“但那不是很冒险吗?”欧秀拉问。
古迪兰脸上慢慢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啊”,她大笑起来,“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呀?!都是些空口白话”她以此中断了谈话。但欧秀拉却依然在思考着。
“那么现在你回家了,觉得家里怎么样?”她问。
古迪兰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用一种冷静、坦率的语气说:
“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外人。”
“那爸爸呢?”
古迪兰有点恼怒地看着欧秀拉,好像被逼到了绝境。
“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他。”她冷冷地回答。
“是啊。”欧秀拉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回,谈话真的结束了。姐妹俩感觉到她们面对着的是一片虚无,她们仿佛站在一个可怕的深渊的边上。
她们又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活儿。古迪兰的脸由于克制感情而涨得通红,因为她不愿意提及这段旧时的感情。
“我们出去看看那场婚礼怎么样?”她终于说话了,口气很随便。
“好啊。”欧秀拉迫不及待地扔下她的针线活,跃起身来,好像要逃避什么似的。她的回答太过热忱了,这反而暴露了刚才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气氛,这又使古迪兰的心中有些不快。
欧秀拉走上楼时,她注意地看着身边的这所房子,这是她的家。但她讨厌这个家,憎恶这个肮脏的、太让人熟悉的地方!她从内心深处讨厌这个家,讨厌这种环境,讨厌这种没有生气的氛围和陈腐的生活。这种感觉令她恐惧。
不久,两个姑娘就走在了贝尔多弗的大街上。这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路旁是商店和居民住所;房屋布局散乱,街面上肮脏不堪,不过却并不显得贫寒。熟悉了彻西区和萨赛克斯生活的古迪兰,走在这个丑陋脏乱的煤矿小镇上,感觉到了浑身的不自在。不过她继续朝前走去,穿过整个肮脏局促的宅区和那条长长的砾石街道。一路上每个人都在注视她,这让她感到一种痛苦的折磨。奇怪的是她居然选择了回来,来亲身体味这些无形、赤裸的丑陋。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为什么要忍受这些毫无意义的人和这座毫无光彩的小镇?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只甲壳虫,在肮脏的尘土中艰难地蠕动,心中不由充满了厌恶。
她们离开主街,路过一个黑乎乎的菜园,园子里只剩下一株株落满炭灰的白菜残根,灰黑着身躯,却还不知羞耻地挺立着。对此没有人感到难看,也根本不会有人对这一切感到羞耻。
“这儿就像一个地狱中的国度。”古迪兰说,“矿工们把煤炭随身带到了地面上。欧秀拉,这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人都是食尸鬼,每一样东西都如幽灵般鬼气森森,都是真实世界的影子。一切都那么肮脏、那么污秽,欧秀拉,这简直让人发疯。”
两姐妹两姐妹(3)
姐妹俩沿着一条黑色小道穿过了黑暗肮脏的田野。左边是散落着一座座煤矿的山谷,山谷两面的山坡上是小麦田和森林,远远望去一片黝黑,就像蒙着一块黑纱似的。灰色的烟柱徐徐升起在黑色的空气中。不远处是一排排的住房蜿蜒爬上山坡,一直通向山顶。这些房子是用深红色的砖块砌成的,房顶上盖着黑色的石板瓦,看上去很不结实。姐妹俩行走着的山路也是黑乎乎的,路是矿工们用脚来来往往踏出来的。路旁围着铁栅栏,把路和田野分隔开,路上的栅门已经被来往矿工的厚工作裤磨得锃亮。现在,姐妹俩正穿行在一排排更为简陋的房屋中间。女人们系着粗布围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在远处窃窃私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布朗文姐妹,而孩子们在相互诅咒,大声叫骂着。
古迪兰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她在恍惚中继续走着。如果说这些就是生活在整个世界上的人们,如果说这就是人的生活,那么她自己的世界又是什么呢?是在此之外的另外一片天地吗?她意识到自己鲜绿色的长筒袜、草绿色的丝绒帽、深蓝色柔软的长裙,色彩鲜亮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空中,摇晃飘忽,她的心一阵抽缩,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抛跌在地面上。她感到非常害怕。
她紧紧偎依着欧秀拉。对于这个黑暗、粗蛮、又充满敌意的世界,欧秀拉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但古迪兰却备受煎熬,她在心中疾呼:“我要回去,我要离开这儿,我不想知道它,不想知道它的存在。”然而她还是得往前走。
欧秀拉觉察到了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