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烂漫-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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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小睿过得好快乐。她老想着那个把头发盘在头上的阿姨，想着她在电视屏幕上仪态万方一字字唱出珠玉般声响的风采，想着这个很有风韵的阿姨就住在自己对面，中间只隔不到4米的一条过道，自己可以天天亲眼看到她的一颦一笑而不是通过电视屏幕通过化妆师的伪装，可以天天听到她珠玉般的歌声而不是通过电视机收录机的音响处理。
这些连珠般不停涌来的各种思绪使小睿整整一天快乐得无法安静下来听课，甚至被数学老师点了一次名，可她认为很值得，这些小事比起那些美好的将要一件一件来到的事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从此小睿便天天尖着耳朵想听那美妙的歌声，她不知道那美妙的声音不加修饰地从阿姨的嘴里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可好多天了，阿姨并没有唱。
她的门大多关着，除了那上面不再有灰尘和蜘蛛网，这门同过去似乎没什么区别。
偶尔有一辆微型汽车停在她门口，便有人从车上抬下梳妆台组合柜电冰箱电视机什么的，最后一天抬下来的是一架黑得发亮的大钢琴，从此便常常有琴声从那紧闭的门缝，窗缝里挤出来，忧忧郁郁地散在院子里。
一听这忧郁的琴声小睿的爸爸便会叹口气，说唱歌也真没意思，能唱那几年多风光，可嗓子一败，便留下几十年无盐无味的日子自个儿去打发。
于是小睿无端地觉得那阿姨的笑里含了几分忧郁。
偶尔那阿姨也到门口坐坐，于是小睿便盯了她的嘴看，想看那珠玉般的声音是怎样从那张嘴里滑出来的，可那嘴闭得紧紧的，阿姨也许太厌烦了唱歌。
那紧闭的嘴使小睿几乎失去信心了，于是便不再每次见了阿姨坐在门口都赶紧出来尖了耳朵听。可恰恰在这时，那阿姨却唱歌了。
那天是个很好的春日，太阳暖暖地照着使人很愉快，那阿姨端了一盆小睿认为每件都没必要洗的衣服坐在门口慢慢地洗。阿姨也许不是很会洗衣服，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打肥皂，因此不一会儿那五彩的肥皂泡便尖尖地堆满了一个大大的奶黄色澡盆，在那阿姨的面前形成一座色彩斑斓的山。阿姨这时停止了洗衣服，两眼呆呆地盯了这斑斓的山看，看着看着，那紧闭的嘴便松了开来，便有珠玉般的旋律从那松开的嘴里滑出来。
那并不是一支完整的歌，只是一节节并不连贯的旋律，可小睿听得呆了，她觉得这是10年来她听到的一支最美的歌。
唱完时那阿姨抬起头，刚好看见了听得出了神的小睿，于是她朝着小睿很灿烂地一笑。小睿神了好久才明白这灿烂的一笑是给自己的，于是她也向阿姨一笑。
笑完阿姨便低了头继续洗她的衣服，小睿也低了头继续看她的《皮皮曾和鲁西西》。可她们两人都隐隐地觉得她们之间有了什么默契了。
第二部分凉凉的秋夜（2）
阿姨仍然不大出门，那门仍然大多关看。门缝窗缝里仍然不时挤出些忧忧郁郁的钢琴声，小睿侧了头听那琴声时老觉有些倾述的味道，极像她有了心事受了委屈向爸爸倾述一般。
于是小睿无端地觉得自己对那阿姨有了什么责任。因此当那阿姨偶尔端了凳子坐在门口时，小睿便也赶紧端了凳到门口坐下。
那阿姨见了小睿便灿烂地一笑。
小睿收下这灿烂的一笑也向阿姨笑。
笑完阿姨便时时会小声哼些歌。阿姨唱了好多年，各种观众见了好多，可那天小睿那呆呆的神情仍然使她感到一份感动，于是便觉得该为这个小姑娘哼上几句。
阿姨一哼小睿便屏了息，竖着两只耳朵听，那歌声很细，且飘飘的，须得屏息方能听见。
那歌声很美，慢慢地，一小节一小节地从阿姨的嘴里滑出来，有的带了几滴泪珠挂在阿姨的脸上。
每次听完阿姨的歌小睿都会把头往四面扭扭，看看前后左右的邻居们，邻居门也有坐在门口的，那细细的歌声他们也听见了，虽然听得不太真切，可听见了是肯定的。但让小睿不明白的是他们都显得很冷静，冷静得甚至有些冷淡的味道，全然没有在电视屏幕上看那个一身雪白的女子歌唱时那份感动。
这时小睿便有些失望，失望后便歉然地望望阿姨，好像自己有了什么对不住阿姨的事。
阿姨收下小睿的目光也笑一笑，那笑有些苦涩。
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天的鹅黄色变成了绿色，绿色又绿成了一种深蓝。这是夏天到了。
阿姨仍然不时坐在门口向同样坐在门口的小睿笑一笑，同样哼歌儿给小睿听。小睿仍然回阿姨一笑，然后屏息竖起耳朵凝神地听。
也许见小睿太虔诚了吧，阿姨的歌声逐渐地不那么细也不那么飘了，小睿也不须屏息便能很清楚地听了。
小睿听完歌再扭头四望时，发现前后左右的邻居在门口坐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夏天屋里太闷吧？小睿不敢想这是他们也同自己一样迷上了阿姨的歌声。因为他们仍然没有把一丝激动写在脸上。要知道过去只是从屏幕上看见阿姨时他们是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写上了激动和骄傲的，因为能出歌唱家的院落并不是很多。
于是每次阿姨唱完小睿便低了头不敢再看她，她认为太对不住阿姨了，也是从那一次次的羞愧开始，小睿觉得这世界上有了些她不太明白的东西，比如大人们为什么看见屏幕上的阿姨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激动可见了阿姨本人却要把那份激动藏起来。还有他们喜欢阿姨的歌为什么不像自己一样痴迷地听，偏要装着是在门口随便坐坐的样子。
坐在门口的小睿眼睛不是那么清澈了，里面有了些迷蒙的东西。皮皮鲁不再看了，舒克和贝塔更没意思，可一时又找不出该看些什么，于是小睿便常空了手坐在门口，神神地望着虚无的空中不动。
五
秋天还像夏天一样热，可叶子开始掉了。
日子没什么大的变化，阿姨仍然为小睿唱些歌。小睿一天比一天更深地体味到了阿姨的歌是为自己唱的了。小睿还很深地感受到了一点就是阿姨希望听她歌唱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在歌唱的间隙里阿姨似乎不经意地往四周看，小睿便明白了阿姨的心思。
从此小睿走过邻居们的门前时心跳总会快起来，那血流的速度使她完全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从没开口求过人，完全不知道开口时会这样紧张。
不知这样紧张过多少次了。也许二十次，也许三十次，可小睿始终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到最后她终于承认自己是无法做到这一点了，于是她想到了爸爸和妈妈，也许三个虔诚的听众要比三十个不虔诚的听众更令阿姨愉快吧。小睿这样想。
同爸爸妈妈说是不需要勇气的，于是在晚饭时小睿很严肃地对爸爸妈妈说：“我们抽个夜晚去对门阿姨家听她好好唱几支歌，怎么样？”在家里小睿从没这样严肃过，于是爸爸和妈妈都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妈妈先表态：“我看算了吧，这样太唐突了，邻居们知道了还说我们巴结大明星呢。”妈妈表了态爸爸便为难了，他比妈妈还要多一分顾虑，一个男子去一个单身女人家听她唱歌也许更不合适，不过爸爸没说这一点，他只是说妈妈说得有道理。
小睿很想说阿姨同她是好朋友，可想了想又忍住了，觉得没意思。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随便扒拉了两口饭便睡觉去了。
那一晚小睿简直没睡好，她发现自己很孤独很没有力量。
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去了。望着写字桌上自己的照片，小睿这样想。
一个人去也得去。
作出这个决定时小睿竟然觉得有些悲壮。
第二部分凉凉的秋夜（3）
小睿选择了一个吹着凉爽秋风的日子去敲对门阿姨的门。刚从酷暑中醒来的人对凉爽的秋风特别感到愉悦。还有那天从阿姨的屋子里飘出来的钢琴声似乎不像平时那么扰郁而含了一丝淡淡的欢快。
阿姨打开门的一脸的惊奇。
搬回来大半年了，这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敲过她的门。连收水电费的也把金额写在纸上贴在她的门口。这大半年里她常常在大白天里望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发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开错了门，不相信这就是自己在繁华的省城唱累了歌后苦苦地想过的充满了温情的家，不相信就是这里的老大爷，老奶奶曾拍着自己的小脸蛋夸奖过自己聪明漂亮。
那天小睿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连衣裙，这是妈妈专门买来十月国庆时小睿表演节目时穿的，可小睿今天穿上了，她认为今天比那个舞蹈更需要穿漂亮些。
阿姨开门后两人面对面呆了好久，然后小睿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请求阿姨为她唱一支歌，她提出的理由太不成理由，她说自己今天的作文被老师在班上评讲了想庆贺一下。
听完小睿的请求阿姨呆了好久，然后便有泪水慢慢地溢出眼眶，顺着面颊流下来。阿姨慢慢地蹲下来，把自己的脸贴在小睿的脸上，于是小睿便闻到了阿姨身上那淡幽幽的香气，尝到了阿姨那微咸的泪水。
阿姨一边用脸摩娑着小睿的脸，一边细声地说：“小妹妹，你真好，你真好，你真好……”
这样过了好久，阿姨才慢慢地站起来，让小睿等等她，便进里屋去了。
这时小睿把阿姨总是紧紧关着的门打开了，打得很开，一会儿阿姨的歌声将会从这门里大大方方地传出去，而不是从门缝里从窗缝里挤出去。
很快阿姨便出来了。
她穿了一身雪白，同小睿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这身衣服她两年没穿了。
穿了一身雪白的阿姨向着坐在沙发上的小睿笑了笑，款款地走向屋角的钢琴，于是便有了柔美的旋律从阿姨的手指下流出来，有珠玉般的歌声从阿姨的嘴里流出来。这柔美的旋律这珠玉般的歌声从那扇洞开的门里涌出去，无遮无拦地弥漫在这个已经显得有些古朴的院落里。
坐在沙发上的小睿听得呆了。
这时的她忘记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把那扇门开得那么大，她只是觉得有一股清澈无比的水正在极慢地流过自己的胸腔，把一些污物淘洗干净。那心慢慢地变得透明并在逐渐地失去重量。
坐在钢琴边的阿姨也唱入了神。
她忘掉了许多，那第一次在台上面对观众哑了嗓的悲哀；两年来纠缠着自己的失落情绪，那许多的人情冷暖。
她记起了许多，那无数的来信，那光彩照人的剧照，那雷鸣般的掌声，录音棚里那甜蜜的寂静。
她闭了眼睛，一支歌又一支歌地唱着。
每支歌唱完她都要歇上一会儿，这时屋子里便弥漫着安静，阿姨便屏了神在这安静里倾听，等她倾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从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心灵中涌来时，她便弹响键，开始唱下一支歌。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
阿姨的歌声在渐渐地低下去，终于静止在一小节低音和旋上了。
阿姨慢慢站起来，同小睿一起朝那扇洞开的门望去。
一时间两人都呆了。
那洞开的门口，站满了正凝神倾听的人群，小睿的爸爸和妈妈站在最前面。
月亮正好在这时挤出了云层，把充满凉意的清辉洒在这个古朴美丽的院落里，于是许多人的脸上便可以看到亮亮的东西反射着月光。
此文发表于江苏《少年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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