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0-下棋的女人-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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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会议之后是比赛的开幕式，虽说国际象棋女子世界冠军赛决赛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较量，但开幕式盛大得如同一个五彩缤纷的节日。抽签仪式上，我从马尼拉市长夫人手中接过了一个有着浓厚菲律宾土著人建筑特色的竹楼模型，打开竹篓的房顶，从模型的小屋子里拿出一个造型精美的白色棋子，这意味着首局我将执白棋迎战对手。
《下棋的女人》 棋事1991：历史性突破（3）
抽签结束后是精彩的大型文艺演出，其中有一个节目是台上的舞蹈演员邀请参赛棋手和教练加入他们的演出，共跳竹竿舞。这个安排事先谁也不知道，双方代表团人员纷纷摆手婉拒，最后不知怎么回事，我这个年龄最小的被推上了舞台。自己被几名舞蹈簇拥着登上了舞台，我干脆脱去高跟鞋，在演员的指导下光着脚丫在几根竹竿之间跳了起来。很快我就适应了舞蹈内容，于是舞台上演奏的乐曲节奏急了起来，几根竹竿分分合合速度越来越快，逼得自己的双脚在竹竿分合之间不停地跃起落下。没想到，头一次登台演出的我居然与专业舞蹈演员们配合得十分默契，在台下观众越来越响的掌声中自己满面潮红骄傲地从舞台上走了下来。
大赛将近，自己的情绪反而放松下来。奇怪得很，抽签时当自己的手指接触到那枚棋子的一刻，所有的赛前紧张感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前五盘棋一波三折
比赛最初两盘棋，双方棋手都走得比较谨慎，不约而同选择了平稳的开局变化，玛雅和我都需要时间了解对手，适应比赛。第三局，利用玛雅中局当中子力配合上的失误，我执白棋一举攻破对方王城，首开纪录。胜利令人振奋，前三局玛雅似乎没有给我制造多少麻烦，世界冠军对抗赛不过如此，年轻的我不由得把比赛想得简单起来。
第四局，我在稍优的局面下犯了错误，残局中又没有找到正确的守和途径，被玛雅扳回了一局。一错再错痛失良机的对局过程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这盘棋不是玛雅走得好，而是自己走得太差了，比赛的失利令自己如同受伤的狮子。看到我情绪产生了波动，代表团的领导和教练戚惊萱老师都建议我申请暂停，多休息一天再开始接下来的第五局的比赛。输棋之后申请暂停，那不是向对手示弱吗？再说一方棋手就拥有那么少得可怜的两次暂停机会，过早地使用了，后面比赛疲劳需要休息时怎么办？我坚持要求继续比赛。
第五局棋按照原计划日程进行，这局棋轮到我执白棋。对抗赛经验丰富的玛雅选择了个新的稳健开局变例，意图引诱我进攻。老实讲，对于玛雅选择的变化，自己以前很少在实践中遇到，根本没有什么体会。但是，书本上的知识告诉我，此时白棋掌握了一定的空间优势，想赢棋必须进攻勇往直前。面对黑棋固若金汤的防守，我开始了唐吉•；哥德式的盲目乐观冲锋，没有后续力量支持的攻势很快被对手化解了，白棋的子力位置逐渐处于被动。局面优势逐渐转向了黑棋，玛雅开始发力了。她采用简洁的着法一点点向前推进自己的子力，顺利的把局面优势转化为胜势。五局比赛下来，对抗赛比分3：2，玛雅领先。
对抗赛第六局开始前，倔强的我还是拒绝高挂免战牌申请暂停比赛，强烈要求上场。
“看看你自己的状态，怎么继续下！通知裁判长，谢军申请休战一天！”在代表团每日例行的碰头会上，戚老师第一次用严厉的口气训了我，当时自己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会议不得不终止，领队孙连治老师填好延迟比赛的书面申请单，找裁判长去了。事后证明，休战的决定是正确的，利用多出来的这个休息天，连续两局失利的阴影得到了有效的缓冲，让我及时稳住了阵脚，为后面的比赛打下了基础。
那时候对抗赛的赛程很长，并且在每局棋过后都有一个休息天。说是休息天，但是棋手和她身后的教练班组一点放松不得，整天忙于备战下一场的比赛。比赛的时间拖得越久，棋手承受的压力也越大，所以用煎熬人来形容世界冠军对抗赛一点都不过分。曾经多次获得男子个人世界冠军的苏联棋手鲍特维尼克就曾经说过，“每次世界冠军对抗赛都令自己至少折寿两年，比赛期间的精神压力让神经不够坚强的人根本无法承受。”对此说法，没参加世界冠军对抗赛时自己还无法理解。不都是下棋参加比赛吗，感受能有那么大的不同？亲身经历，才体会到老冠军的话一点不假。
中国人爱开会
谈到中国棋手比赛期间的日程安排，外国棋手曾经善意地开玩笑说：“中国队就知道开会，共产党最会做思想工作。”这话玩笑归玩笑，第一次出征世界冠军锦标赛的中国代表团确实在每场比赛之后都安排开一个碰头会，通过会议的方式及时沟通大家的思想也是中国队参加重要比赛时一个很有积极效果的工作手段。
大多数开会的时候，领队孙连治老师唱主角儿，讲讲比赛形势和放下包袱全力以赴作战的重要性。孙老师在协会中担任着秘书长的角色，他的国际象棋虽然水平一般，但分析战况却头头是道。以调研员身份随队出征的北京棋院院长王品璋老师与竞技体育打了一辈子交道，开会的时候他主要负责调节会议节奏，如果大家的情绪太高，王老师就泼点冷水，如果低落，便开始插科打诨让大家高兴起来。王老师看着我从小长大，平常有事没事的时候他总要做做我的思想工作，看到我的缺点更会不留情面地敲打一番。老爷子是个典型的锦标主义，记忆里的他好像总是在告戒我：运动员参加比赛最重要的就是拿冠军，亚军都是失败。仔细想想，王老师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也说得句句在理，竞技体育谁能记住第二名是谁呢？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大夫任玉衡教授则补充几句如何注意调节情绪和加强身体保健，而两位教练戚惊萱和叶江川此时一般话都不多，他们的思绪肯定还沉浸在如何帮我准备好下一盘棋的开局呢。
自己呢，刚开始开会的时候还能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之后发现每次会议都是这么个流程，就觉得有些闷了。后来干脆想了个好办法令自己的开会过程变得很自在，一个让会议时间感觉不枯燥的办法。办法是什么呢？就是找点好东西吃，一边吃一边听会，什么也不耽误，还美其名曰有效利用时间。
自从到了马尼拉之后，很多事情令自己眼界大开。甭说别的，就说各种各样的南方特产水果，就令自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商店里，还很难见到盛产于南方的水果呢。
《下棋的女人》 棋事1991：历史性突破（4）
头几天，我选择每天吃一个椰子。抱着从商贩那里买来便已经切开的椰子，先用吸管把那清凉的椰汁喝下肚，再用勺子去刮果壳内白白嫩嫩的椰肉，不一会儿一个大椰子便报销掉，好不过瘾。但是，几天之后我听说椰子属于凉性水果常吃对身体不好，再加上打开之后的椰子不易储藏的原因，自己只好开始搜索新的水果目标。火龙果太甜，榴梿闻起来又太臭，苹果西瓜这样的水果北京有的是也不予考虑，后来终于发现了柚子。有水果VC之王美誉的柚子完全符合南方特产水果的要求，价格实惠，多吃一点又不会上火。如获至宝，团里的几位老师看我喜欢柚子，便多买了几个放在房间的冰箱里随时储备着。于是，只要碰头会开始，我便从冰箱里拿出个柚子，一边听会一边先用勺柄的尖棱处在柚子皮上划开几道口子，再很有耐心地把厚厚的柚子皮一片片剥开，最后再慢条斯理地把酸甜可口的柚子肉一瓣瓣送入口中。柚子的个头大，很耐吃，中国代表团里的其他几位男士谁也不喜欢吃水果，总说那东西吃后牙会发酸，往往碰头会开完了，一个硕大的柚子也下到本小姐的肚子里了。
第六局是我在那次对抗赛当中最困难的时刻。即便叫了暂停，多休息了一天，但第四、第五接连两局棋失利的阴影并没有从心底彻底扫去。加上第六局我又执黑棋后走，假如再被对手乘势拿下一城，那整个对抗赛自己就很难翻身了。所以，第六局棋开始前整个中国代表团的情绪都不太高，大家只盼望着我能把这局棋顶下来。
没想到的是，执白棋的玛雅选择了一个特别平稳的变例，大概是她不想选择尖锐变化反而中了我方的埋伏吧。这局棋我走得小心又小心，对局弈至24回合，形成了一个完全平先的车象残棋，双方无心继续恋战，和棋。
和棋令自己的状态得到了及时的缓冲，年轻的我彻底忘记了前面两局失利的不悦，又找回了足够的能量继续战斗。面对暂时落后的形势，代表团的几位领队和教练为我定下的比赛基调是与对手打持久战，寻求战机把比分扳平。
第七局，和棋。第八局，我又执黑棋。对局行至22回合的时候玛雅示意提和，我陷入了沉思。接受对手的提和还是继续战斗？自己的内心很犹豫。客观地分析局面，双方形势大体均等，黑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困难，后翼上的空间优势给了黑棋继续发展的潜能。想了很久之后，我毅然决定拒绝对手的提和，率先在后翼上挑起战火。显然，玛雅没有估计到我会如此好斗，和棋的提议被拒绝，在这次对抗赛当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又是昏天黑地的搏杀，残局当中对手犯下致命错误，对局行至56回合，玛雅无奈地伸出手向我表示祝贺。4：4，比分暂时执平，从落后到追上，自己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我方倾斜。
不得不提的是，比赛期间，苏联国内的政治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各加盟共和国要求独立的要求最终得到了满足。分裂中的苏联动荡不安，各小国家也正处于权力争夺的关键当口，很多地区都发生了武力冲突，其中就包括玛雅生活的城市第比利斯，格鲁吉亚的首都。另一个对玛雅不利的因素是，在她漫长的13年“执政”期间，由于世界冠军的挑战者都是苏联人，所以冠军决赛都是在苏联本土举办的，比赛期间生活饮食她都很适应。而处于赤道的菲律宾可不是寒冷的高加索山脉，亚洲人的饮食习惯更与传统的俄式大餐有很大区别，因此，在马尼拉生活的时间越长，玛雅越会感觉到自己在异地作战。玛雅的不利因素我方根本不存在，国内正逢国泰民安之际，虽说在宾馆里的饭菜吃多了也会腻，但毕竟与中餐的差异不太大，另外当地华侨也时不时地送来一些可口食品慰劳中国代表团全体成员。
预见胜利
第九、第十局又下和了，5：5，比分继续持平。
第十局下完之后，自己突发奇想找到两位教练说：“这个比赛我赢了，我知道。”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念头会钻进自己的心中，但这种胜利的信心和预感越来越强。听到我嘴里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言论，戚惊萱和叶江川两位教练只是把目光从棋盘上抬了起来，略为惊讶地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便又继续摆棋了。他们了解我，也感觉到了我的状态正随着比赛渐入佳境，但此时他们更希望我能够保持平常心，用棋盘上的胜利来证实一切。
第十一局棋出乎意料的顺利，玛雅在开局中便过于寻求稳健，反而出现了严重的失误，被我一路穷追猛打获取了胜势局面。对局弈至34回合，玛雅投子认负。6：5，我开始领跑。
第十二局开始前，玛雅使用了暂停权力，比赛延期一天举行。后来，那局棋我们下和了。
第十三局棋比赛正式开始前，玛雅和我都严阵以待坐在棋盘边静候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不经意间，我看到坐在棋桌那一方的玛雅正一边用手摆弄着一串佛珠，一边用另一只手匆忙地在额头和胸的两侧比划了一番。在中国长大、只有20岁的我没有什么机会进入教堂，但从电影里我知道了那些教徒祈祷时都是玛雅现在这副模样。此时，她正在寻求内心的平静和神的保佑。假如比赛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天天如此，自己看到玛雅祈祷的行为便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信仰自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嘛。但是，当她比赛开始落后的时候，玛雅的行为突然发生了变化，这说明她的底气不足，所有的一切无疑令自己对于比赛最后胜利的信心越发高涨起来。
第十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