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樱-第1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一定从未见过如此凄清寂冷的旷野。一望无际,冰冷坚硬。仿佛人类刚刚遭到了弥天盖地的沙暴,或者火山喷发……
旷野上一个少年在孑孑独行。他的背包大而破旧,布条丝丝缕缕地垂挂下来;辨不出颜色的宽松大氅和牛仔裤,证明它们已历经风雨。风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大氅,吹动他的头发,舞动如倔强的野草。
他步履艰难地行走,犹如背负沉重的山石。他已经忘记了这里过去的样子,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忘记了所有的曾经。他只有十五六岁吧,可是他的眼神却失却清澈,迷茫而且忧郁。他当然是个童心未泯的少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瞳仁里的迷茫令你窒息,你会觉得他和别的俊美少年没什么两样。
他躺在一个山丘顶上休憩,枕着他的破旧背包,面对深邃高远的天穹。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对着星群沉思,同时回忆。但是,回忆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依然记不起曾经的过往。但他却深知自己被赋予了非凡的使命,是谁赋予他,这并不重要。
他抬起头,本想眺望高远的苍穹,却看到了一大片令他惊异的长势恐怖的花朵。在旷野崩溃后残留下来的缝隙里,这千万朵重瓣的大花仿佛从天而降,没有根茎,如妖孽疯狂繁衍,烈火般燃烧。它们被风撕扯,发出驳船般尖利的长啸;然后舞动,像被捆绑的千万个囚徒,牵牵连连,漫无尽头。静默停止了,他感到头晕目眩,好像被投入深水漩涡,不断下沉。
天边,一场狂暴正在酝酿。顷刻间,可怕的雨,犹如脱疆的野马,横扫一切。而那些妖异的花,却在暴雨中红艳无比,跳起更酣畅疯癫的舞蹈。他被雨撂倒了,疲倦和饥饿轻易地制服了他。雨水的洪流漫过他的身体,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又来搅扰他了……
漫天弥散的火光。
空洞绝望的目光。
从天而降的红色的披风。
漫卷而来的血的河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止歇,那些花满足地舒展摇曳,旷野回复了寂寞。恍惚中,他感觉有人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那一双手,是久违的温存。突然间,就涌出了大滴的泪,他慢慢地睁开眼……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双少女的瞳仁,黑而清澄。她正看着他,研究着他,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目光,它仿佛来自远古,又仿佛饱含了未来的叹息,那一声长叹穿过时空隧道,灵光乍现。她蹲在他的身边,犹如古钵里开出的一朵花,岩缝中长出的一棵树。
从她的穿着,无法判断她的来历。她是被暴风雨送来的,悄无声息地开放在这里。扎两个让人过目不忘的麻花辫,缠缠绕绕长及脚踝,辫梢撒落开来铺满一地,雨后的风拂弄她的粉色长袍,翩跹如春天荡漾的花田。一只斑斓的鸟栖在她的肩头,正专注地梳理自己的羽毛。而不远处,一只雪白的独角兽在不安地用前爪拨动一块石头,顽童一样时而跳跃,时而蹲伏。
“小哥哥,你是谁?”他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声音。然而,他却无法回答她。
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丢失了名字与记忆更痛苦的事情。他闭上眼睛,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我是樱。”是她在说话。
“我没有名字,我忘记了它。”他说:“当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在行走了。那个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后就成了个没有过去的人,我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大片空白的峡谷。一切的一切,都是如繁星一样的迷宫,驱使我行走的是那个遥远的声音,‘找到你的名字,找到你的来处。’
“我厌恶这个世界,在我的眼睛里,天空是空旷苍白的寒冷,大地被红得疯狂的恶之花占领,好像只有这旷野才是真实的。然而,我还是在这里看到了如火如荼的恶之花,它们烧得那么猛烈,连荒野都不放过。你看,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足以遏制荒野上所有植物的生长。它们吞噬土壤,驱走绿色,瓜分原野,俨然成了人类的宠爱……”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而樱却似乎漫不经心地笑。或许是说话使他的身体产生了热量,他感觉好多了,于是慢慢地站立起来。樱的视线追随着他,仰着脸问他,“你好些了吗,毛拉?”
《丢梦纪》(2) 我来自我的世界,这里是你的世界。
“你叫我什么?毛拉?”
“在把你的名字找回来之前,就叫你毛拉吧。”樱又调皮地笑。
她太爱笑,使她产生魔力的,也许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的注视;不是她的双唇,而是她嘟起的微笑;不是她小巧的肢体,而是她肢体里散溢的活力。
毛拉莫名地振作起来,他顿了顿足,迈开步子准备往前走。
“毛拉,等一等!”樱在身后叫住他:“我想和你一起走,把你的名字找回来。”
毛拉回头看樱,她的笑容模糊而甜美,好像隔着薄雾盛开的雪莲。他停住了脚步。
樱跟了上来,拖起她的粉色长袍。她肩上的奇异鸟振翅飞起,盘旋在他们的头顶,独角兽也收回了玩耍的心,紧跟其后,它脖颈上的铃铛随着脚步细碎地响起来,仿佛湖面荡开的涟漪,一串,一串。
“这是我的伙伴如风。”樱指了指独角兽,对毛拉说。
“我的天使安吉拉。”樱朝天空一指,奇异鸟随着话音优雅地落在她的肩上。
连鸟和野兽都有自己的名字,毛拉不觉有些落寞。他不由自主想起过去的日子里那些支离破碎的梦,他的名字和过去纸屑一般纷纷扬扬在他的梦境里,银光闪烁,触痛着他的心,直到光明来临,才悄然隐去。而到了黑夜,它们又魔鬼一般卷土重来,梦魇般缠绕。
但是现在,他忽然不再感到寂寞和寒冷了,他猜不透这个女孩究竟对他施加了什么魔力。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安详地听她说话,被她凝视?当她用又大又深的眼睛注视他的时候,他紧张的心就像被松绑一样,可以自由地呼吸了。仿佛老友重逢,他细心地揣摩着身边这个奇异的女孩——她来得悄无踪迹,好像驾着风的车轮从天而降。
“你从哪儿来?”毛拉禁不住问。
“我从来的地方来。”樱狡黠地答道。
“你从哪里找来的如风,这么奇怪的东西?”
“它不是‘东西’,是我的朋友,和安吉拉一样。”
如风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停下步子,用脑袋上的角朝毛拉轻轻一拱,把毛拉拱得跌坐在地上。
樱咯咯地大笑起来,“他在抗议你呢!”安吉拉也呱呱叫着,幸灾乐祸。
樱伸出一只手,去拉爬起来的毛拉。“我来自我的世界,这里是你的世界。”樱强调说,脸上弥漫着调皮而诡异的笑容。
“也就是说我们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毛拉仍然疑惑,一连串问题烟花一样在他的头脑里纷纷爆裂。“你说你叫樱?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毛拉现在对一切有名字的人充满了嫉妒。
“秘密。”樱说。
毛拉决定放下那些疑惑,认真考虑一下现实的问题:“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等一等。”樱停住脚步,蹲下身子,把左侧耳朵伏在寸草不生的地面上,凝神谛听,她的长辫子优美地沿着荒野起伏的轮廓抖落。
毛拉这才注意到樱肩上斜背的行囊。它是用鹿皮做的,袋口用皮带束紧,包身上绣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莹白中带黄、带绿,花蕊里又似凝结着碎露。含苞着,似乎带了神性,随时要绽放出来。那行囊的体积很小,看上去轻若羽毛。只当是女孩子的装饰。
樱又认真地谛听了一会,然后站起来,朝着东南的方向望去,像在隐约中看到了什么,并且迈开步子走了起来。苍白的东南方此时呈现出荧荧的生动的颜色,樱一边走一边沉吟,嘴里哼着无词歌,那曲调像从天空撒下的折射着阳光的纯净冰凌。忽然,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两条泛着银光的黑色铁轨从贫瘠的地下神秘地浮起,笔直地伸向未知的远方。毛拉无法抑制内心奔跑的冲动,然而,樱却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看见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如风的背上,“毛拉,上来吧。”樱伸出手臂迎接他,他只轻轻一跃,便已坐在了风柔软温厚的背上。
如风仰起粗短的脑袋,长啸一声,甩开四蹄驮着两个少年,沿着铁轨的方向哒哒哒地奔去。那安吉拉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也跟在如风身后,逆风而飞。
他们要尽快离开这片不祥的旷野!在他们身后,又一场暴风雨在天边暗暗酝酿,乌云好似奔腾的马群从天边翻滚而来,那红艳的恶之花已经在伸展筋骨,跳起诡异的舞蹈,欢呼这侵吞世界的淫雨的到来!
《丢梦纪》(3)宝物丢失,巫先生来临
一路上,毛拉闷闷不乐。他努力在被截断的记忆里打捞一些闪光的珍珠,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渴求着陆地上的新鲜空气,然后将它们拼接起来,复述成断断续续的故事。
毛拉刚出生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纯净、美好、原乡一样的世界。人们和罪恶的事情从不沾边,据说是因为人类拥有一样共有的宝物,因为它的庇护,人间才有了明确的善恶标准,人们依据这些规则和谐共处,人和动物友好共存。
大人们愉快地工作,是为了让生活充实,而不是为了赚钱。每个大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微笑。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与孩子、老人相处。即便有不和谐的事情发生,也总是能很好地平息。人们虔诚地相信,是宝物让这个世界平静、安宁、和谐。而孩子们,更像生活在天堂,他们尽情玩耍,享受童年,无须担心受到大人的责罚。
毛拉家是一栋吊脚楼式的木屋。毛拉的父亲面容慈祥,头发浓密,他高大魁梧,腿脚细长,性格温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生气,或者红脸,当然更不可能有隔夜的烦恼。毛拉的母亲是个小巧白皙的卷发女人,懂得生活的情趣,总能像画家一样把每道菜都变成让眼睛也吃饱的艺术品。她在木屋的廊檐下,种上数百盆各色花卉,每当晨曦微露,毛拉从睡梦中醒来,总能听到母亲浇花时轻声哼唱的歌子。
父母亲共同经营着一家叫做“小百合”的日用品小店,在所有商品果绿色的包装纸上都印有白色的淡雅的百合花,这也是他们出售的日用品受顾客欢迎的原因。那些买东西的人说,把这些东西买回去,好像把百合花的芳香也一起捎带回去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派祥和中,可怕的阴影突然降临了,它不知来自何方,却越来越大,又黑又冷,很快地布满了天空。那一年,毛拉十岁。
这是一次无声的入侵。那天,所有在早晨醒来的人都吃惊地发现,太阳被巨大的黑影吞噬了!随后,是比黑夜更浓重的黑。人们听到了来自远处的各种尖叫,受到惊吓的,恐惧的,哀求的尖叫,树梢抖动的呻吟声,井水翻滚的声音,还有空气中漂浮着的悲叹声……第二天,时序似乎恢复了正常。但是,人间已经全然变了样!
人们争相传播一条可怕的消息:人类共有的宝物不翼而飞了!刹时间,就好像每户人家镇宅之宝丢失了一样,人们的心慌乱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身边的变化。一些神出鬼没的入侵者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那是些什么人呢?
他们自称“巫先生”,是一些看不见脸的人。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走街串巷,鬼魂一般地在人们周围游荡,成为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他们并不是看不见的,可是,一旦人们要仔细地看他们,他们就不见了。他们似乎掌握了隐身的魔法,或者说,有本领让人们看见他们以后,转眼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他们光临所有的家庭,所有的店铺,所有的办公场所,做着秘密的工作。他们只是在人们耳边窃窃私语,而那些接触过他们的人,脸色都会变得灰白,同褪了色的镀金器皿相似。
巫先生的模样也许并不恐怖,但他们吸收四周的热量,寒意会在刹那间降临,一直冷到人们的胸膛,冷到心的深处。只有当他们离开,温度才会渐渐恢复,但是速度相当缓慢,那些人会好几天无法驱逐寒冷。他们穿上可以穿的所有衣服,一个个裹得像蚕蛹似的,像打摆子一样躺在床上瑟瑟发抖。而之后燥热也是突然降临,他们一忽儿又会热得汗如雨注。
更诡异的是,只要他们到过的地方,无论是盛开的鲜花,还是绿茸茸的草和树,一切植物都会在一夜之间枯萎。当早晨人们推开门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植物们仿佛遭了霜打似的倒伏在地上,花瓣和叶子都变成灰土的颜色,茎干则像焦碳般断裂。渐渐地,另一种植物却疯狂地繁衍起来。它们没有叶子,只有盘根错节的茎和深埋地下的根。它们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