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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永别了,吉利萨雷-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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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乔罗教他学文化,后来一起入团入党。他还记起两人一块在运河工地上劳动,是乔罗第一个给他送来一张报道他的事迹、登着他的相片的报纸,第一个向他表示祝贺,跟他握手。

  塔纳巴伊的心舒坦了些,疙瘩解开了。他忽然惶惶不安起来:“他怎么样了?兴许真的病危了?要不,干什么去叫他儿子回来呢?他是有话要说,还是要商量什么事情?……”

  天蒙蒙亮了。雪花不停地飞舞。塔纳巴伊快马加鞭,让马飞奔起来。快到了,那边山岗下的平川地里就是村子了。乔罗怎么样了?快!快!

  突然,在这清晨的寂静中,从村子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人的哭喊声。有人尖叫一声,中断了,又沉寂了。塔纳巴伊勒住马头,侧过耳朵,顺风听着。不,什么声音也没有。这可能是幻觉吧。

  塔纳巴伊的马跑上山岗。山脚下,他看到一片积雪的菜园,无数空旷的花园和纵横交错的山村街道。因为是清晨,路上还没有行人。到处都没有人。可是在一家院子里却挤着黑压压的一堆人,在树旁,系着一些卸了鞍的马匹。这是乔罗家的院子。为什么那里聚了那么多人呢?发生什么事了呢?莫非……

  塔纳巴伊蹬着马镫,微微抬起身子,他一阵哆嗦,张口结舌,倒吸了一口冷得彻骨的寒气。随即他驰马下山,奔上大路。“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他悲痛难忍,仿佛那里发生的事情是他的过错似的。乔罗,他唯一的朋友,请他在临终前最后会上一会,而他,却不理不睬,固执己见,念念不忘自己的委屈。做出这种事来,他算个什么人了呢?他的老婆怎么没当面啐他一口呢?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人临死前的最后请求更合乎清理的呢?

  在塔纳巴伊眼前,重又现出了草原上的那条大道,路上乔罗骑着溜蹄马正追赶着他。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他的呢?这种行为难道能原谅吗?

  塔纳巴伊忧恍惚惚地走在积雪的街道上,他蟋缩着身子,为自己的过错深深感到悔恨。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大群骑马前来的人。他们默默无言,正走近乔罗家的院子。刹那间,他们异口同声地哀号起来,身子在马鞍上来回晃动:

  “噢吧伊,巴乌勒马伊!噢吧伊,巴乌勒姆!”①

  ①吉尔吉斯人悼念亡人的哀号.

  “哈萨克人都来了。”塔纳巴伊恍然大悟:已经无可指望了。四邻的哈萨克人赶过河来悼念乔罗,悼念他们的亲兄弟、邻居,悼念这个全区闻名的、他们所亲近的人。“谢谢你们,老哥们,”塔纳巴伊心里念叨,“代表我们的父老兄弟谢谢你们。无论是不幸,灾难,还是婚礼,赛马,我们总是同欢乐,共患难。痛哭吧,现在跟我们一起痛哭吧!”

  于是他跟在他们后面,对着这黎明时的山村,声嘶力竭地痛哭着:

  “乔罗!乔罗!乔罗!”

  马快步跑着,他在马背上东歪西倒的,为他离开人世的朋友嚎陶大哭。

  来到了院子,这边古利萨雷身披丧服,站在房子跟前。雪花落在它身上,随即又化了。溜蹄马失去了主人。往后,它得备着空鞍子了。

  塔纳巴伊扑到溜蹄马的脖子上,抬起身来,重又扑倒下去。在他近旁,如在迷雾中一般,是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和一片哭声。有人说话,他也听不清了:

  “快扶塔纳巴伊下马。领他到乔罗的儿子那里去。”

  几双手向他伸来,帮他下马,搀扶着他穿过人群。

  “宽恕我吧,乔罗,宽恕我!”塔纳巴伊鸣鸣哭着。

  院子里,乔罗的儿子,大学生萨曼苏尔,正面对着房子站着。他泪流满面地向塔纳巴伊转过身来。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你失去了父亲,我失去了好朋友!宽恕我,乔罗,宽恕我!”塔纳巴伊抽抽搭搭,放声大哭。

  后来人们把他们拉开了。这时候,塔纳巴伊在近旁的妇女中间看到了她——贝贝桑。她正望着他,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塔纳巴伊哭得更伤心了。

  他痛哭不止:为他失去的一切痛哭——为乔罗,为他对乔罗的过错,为那些无法收回的路上写他的话;他为她痛哭,此刻她近在身旁,却远若路人,为那爱情,为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为她的孤苦伶什,为她失去的年华而痛哭;他为他的溜蹄马——披着丧服的古利萨雷痛哭;他为自己的屈辱和痛苦,为这哭不完的一切而恸声大哭。

  “宽恕我吧,乔罗,宽恕我!”他一个劲地喃喃自语。这些话他仿佛也是在请求她的谅解。

  他多么希望,贝贝桑能走过来安慰他一番,希望她能擦干他的泪水。但是,她没有走过来。她站在那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倒是别人安慰他了:

  “算了,塔纳巴伊。眼泪也无济于事了。你宽宽心吧!”

  这些活,反叫他更加伤心,更加痛苦了。第21章
              下午安葬了乔罗。昏沉沉的太阳微微透过凝滞而惨淡的云层。空中不停地飘舞着柔和的、湿润的雪花。在白茫茫的田野里,送葬的行列象条黑幽幽的、无声无息的河流,延伸开去。这河水,仿佛突然而来,又象是第一次开辟自己的航道。最前头是一辆放下车帮的卡车,上面载着用白毡裹得严严实实的已故的乔罗。旁边坐着他的妻子、孩子和亲戚。其他的人都骑着马跟在后面。乔罗的儿子萨曼苏尔和塔纳巴伊两人跟随在灵车后面步行。塔纳巴伊一手还牵着他亡友的溜蹄马——备着空鞍子的古利萨雷。
            出了寨门,平坦的大路上铺满了一层松软的白雪。送葬的人马过去,现出一条宽宽的、黑黑的、留下无数马蹄印子的路面。它仿怫标记了乔罗一生最后的历程。道路通到山岗上的墓地。至此,乔罗的人生道路就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

  塔纳巴伊牵着溜蹄马,心里默默地对它念叨:“唉!古利萨雷,咱们俩失去了我们的乔罗了。他不在了,去世了……那阵子,你怎么没有喝住我,没有制止我呢?对了,老天爷漫长眼,你不会说话。我虽说是人,其实,比你这匹马还不如。把朋友扔在路上,连瞅都没瞅一眼,更别说回心转意了。是我害死了乔罗,是我的那些话把他气死了……”

  在去墓地的路上,塔纳巴伊一直在祈求乔罗的宽恕。到了墓地,他和萨曼苏尔一起下到墓穴,把乔罗的尸体放进大地的怀抱。这时候,他还是默默地向乔罗哀求:

  “乔罗,宽恕我吧。永别了!你听得见吗?乔罗,宽恕我吧!……”

  开头,人们往墓穴里一把一把奶着土块,接着从四面八方用铁锹往里面铲土。墓穴填满了,最后在山岗上耸起了一个鲜土的坟堆。

  宽恕吧,乔罗!……

  安葬了乔罗之后,萨曼苏尔把塔纳巴伊叫到一边:

  “塔纳克,我有事找你,咱们俩谈一谈。”

  于是他们穿过院子,离开众人,离开了烟熏火燎的茶炊和篝火。他们穿过后院,进了花园。两人沿着一条水渠走着,在菜地后面的一棵伐倒的树旁停下来。他们坐到树上。两人默默无言,心事重重。“哦,日子过得真快!”塔纳巴伊思量开了,“我记得萨曼苏尔还是个毛孩子,瞧,现在多大个儿了。悲痛一下使他变成大人了。这阵子他该接替乔罗了,现在他跟我平起平坐了。本来,也理应如此。儿子总要接替老子。儿子总要传宗接代,继承事业。老天爷保佑,但愿他能象他父亲一样的为人。但愿他青出于蓝,比我们更聪明,更能干。但愿他能为自己,为大家创造幸福。所以说,我们才是父辈呢,所以说,我们才生儿育女,指望他们能超过我们呢——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萨曼苏尔,你是家里的老大,”塔纳巴伊象老人似的持着胡子,对他说,“你现在接替乔罗了,我会听从你的吩咐,一如过去听从你父亲一样。”

  “塔纳克,我要把父亲的嘱咐告诉您,”萨曼苏尔说。

  塔纳巴伊一阵颤僳。从萨曼苏尔的言谈之中,他分明听到了乔罗的声音和语调。他第一次发现,萨曼苏尔长得真象他的父亲,简直跟他记忆中年轻时候的乔罗一模一样。难怪人家说,一个人只要活在了解他的人的心里,他是不会死去的。

  “你说吧,孩子。”

  “我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活着,塔纳克。我是昨天夜里他临终前一小时赶到的。他在咽气以前一直都是清醒的。他一直在等着您,塔纳克。老是问:‘塔纳巴伊在哪儿?还没来吗?’我们都安慰他,说您正在路上,马上就到了。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跟您说,可是没有等着。”

  “是呀,萨曼苏尔,是呀。我们本来应该会上一面的。非常需要。这一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全是我的过错。是我没能及时赶来。”

  “所以他要我转告他的话。他说,儿子,体告诉我的塔纳克,我请求他的原谅,对他说,叫他心里别老惦记着那些伤心事,让他亲自把我的党证送到区委去。他说,一定要塔纳巴伊亲手把我的党证交回去。他嘱咐,千万别忘了,一定要转达到。后来就不省人事了。受尽了折磨。临终的时候,还是望呀望呀,好象在等着谁。最后地鸣鸣地哭了,说的话也就听不清了。”

  塔纳巴伊什么话也没说。他来回抢着胡子,已经泣不成声了。乔罗去世了。随着他的去世,塔纳巴伊的一部分生命仿佛也被带走了。

  “萨曼苏尔,谢谢你的这些话,也谢谢你的父亲。”塔纳巴伊终于冷静下来,小声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很为难。你知道我被开除出党了吗?”

  “知道。”

  “象我这样一个出了党的人,怎么好把乔罗的党证送到区委会呢?我怕没有这个资格。”

  “我也不清楚,塔纳克。您自己拿个主意吧。我呢,该执行父亲的遗嘱。我还是请求您照他临终时希望的那样去做吧。”

  “我倒是乐意这么干。只是我太不幸了。萨曼苏尔,要是你自己送去,不是更好吗?”

  “不,不一定好。父亲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他信任您,为什么我反倒不信任您呢?您可以向区委说明,说这是我父亲乔罗·萨雅可夫的嘱托。”

  一大清早,天还黑糊糊的,塔纳巴伊便离开了村子。古利萨雷,这匹出色的溜蹄马古利萨雷,无论是遇上喜事,还是遭到不幸,都一样地忠实可靠。古利萨雷纵身飞奔,马碗得得,把路面车辙里的冻土击得四下飞溅。这一回它载着塔纳巴伊去完成他已故的战友,共产党员乔罗·萨雅可夫的特殊使命。

  在远方,在那隐约可见的地平线上,渐渐地透出一抹晨爆。而后,太阳喷薄而出,驱散了灰色的迷雾,放出万道霞光……

  溜蹄马迎着朝霞,向着天边那颗尚未隐去的启明星飞跑。在这空旷无人的大路上,古利萨雷以溜蹄马特有的步式,独自飞奔,发出阵阵清脆的马蹄声。塔纳巴伊已经好久没有机会骑这马了。古利萨雷一如既往,跑得又快又稳。风咬咬地卷起马鬃,吹拂着骑者的脸。古利萨雷依然那样英姿勃劲,那样矫健剽悍。

  一路上,塔纳巴伊左思右想,揣摩不透为什么乔罗临终前非要他塔纳巴伊,一个出了党的人,把党证送到区委去?他是怎么想的?是考验他吗?或者,他想以此说明,他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吗?现在,这些疑团永远也解不开了,永远也不得而知了。他再也不会加以说明了。是的,有一些话,就比如这个“再也不会”,是叫人毛骨惊然的。接下去,就永远也不会言语了……

  万千思绪又涌上心头。那种想忘掉一切,结束一切的念头重又活跃起来。不,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都完了。他身上,他面前,还有乔罗的最后的意志呢。他要把乔罗的党证送去,他要讲讲乔罗的一生,讲讲乔罗在大家的心目中,在他的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要讲讲自己,因为乔罗和他,如同一个巴掌上的指头,是分不开的。

  得让那些人了解了解,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岁月。也许,他们最终会明白,无论在乔罗生前,还是在他死后,把塔纳巴伊同他截然分开是不公道的。但愿能听听他的申诉,但愿让他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说出来!

  塔纳巴伊想象着,他怎样走进区委书记的办公室,怎样把乔罗的党证放到他的桌子上,怎样把心里的话都对他说了。他要承认自己的过错,请求得到谅解,但愿能让他重新回到党里,否则,离开了党,他的生活太难堪了,离开了党,他活着简直毫无意义了。

  但是,如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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