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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永别了,吉利萨雷-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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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既然早定了,那还找我谈干什么?”塔纳巴伊拔腿要走。

  “等等,”乔罗止住了他,“你都记住啦?”

  “记住了,记住了.”塔纳巴伊一边走,一边气冲冲地嘟哝着。第13章
              大会到傍晚才结束。区中心冷清下来了。人们各奔东西:有的赶回山里,有的回收场,有的回农场,有的回村子。
            塔纳巴伊跟一些人上了卡车。车子上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的慢坡,然后在高原上疾驰。天已经黑了。晚风习习,颇有凉意。已经是秋天了。塔纳巴伊挤在卡车的一个角落,翻起领子,缩成一团。他思量开了。会,这就算开过了。他本人没有说出半点名堂来,只是听了别人的许多发言。看来,要让一切走上轨道,还得付出艰巨的劳动。还是那位戴眼镜的州委书记说得对:“谁也没有为我们铺好康庄大道;路,得靠咱们自己来开。”你想想,打三十年代一开始,一直就是这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显然,农庄的经营,颇不简单。瞧,自己都满头花白了,青春年华都耗尽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什么事情没有干过,蠢话也说了不少,总盼着事情将会好转,可实际上,农庄困难重重,负担累累,数不胜数……

  那有什么,工作就是工作。书记说得好:生活,任何时候也不会自个儿朝前跑的,——就象战后许多人想的那样。生活,永远得由人用肩膀顶着它朝前推,只要你一息尚存……只是每当生活的车轮旋转,它的棱棱角角就会把你的双肩磨出老茧。老茧又算得了什么!当你意识到。你在劳动,别人在劳动,而由于这些劳动,生活会变得幸福美满——此时此刻,你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他该如何对待放羊这件事呢?扎伊达尔会怎么说?连商店都没来得及去一趟,哪怕给孩子们买几块糖也好,答应过多少回了。说得倒轻巧:每一百只母羊接下一百一十只羊羔,每只母羊剪下三公斤羊毛。每只羊羔生下来还不算,还得只只成活。可是雨呀,风呀,冰冻呀,小羊羔子能顶得住吗?羊毛又怎么样?你不妨弄根羊毛来:细细儿的,肉眼都看不见,吹口气,就没了。三公斤,上哪儿弄去?唉,三公斤敢情是好!我看呀,有些人可能一辈子瞅都没瞅见过,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是的,他让乔罗搞糊涂了……乔罗说:“发言简短点,只谈自己的保证,别的,我劝你什么也不讲。”塔纳巴伊听从了。他走上讲台,感到有点胆怯,结果,积在心里的那些话一句也没说。他把几点保证小声地含糊地说了一遍,就下台了。想起来都感到难以为情。可乔发很满意。他干什么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了呢?是因为有病,还是因为他现在不是农庄的第一把手了呢?为什么他非得事先给塔纳巴伊打招呼呢?不,在他身上起了一些变化。可能由于这个缘故,他这个当了一辈子主席的人把农庄也拖垮了,也因此挨了一辈子上级领导的骂。好象学会随机应变了。

  “先别忙,老兄,有朝一比我得面对面跟你算算帐的……”塔纳巴伊一边思忖着,一边把老羊皮袄捂得更严实些。真冷!还刮着风。离家还远着哩。家里会有什么事等着他呢?……

  乔罗跨上溜蹄马,他没有等同路的人,就独自动身了。胸口有点疼,他想赶紧回家。他扬鞭跃马,那马,因为歇了一整天,此刻正撒开四蹄,迈着溜蹄马的步式,稳稳地跑将起来。它象开足马力的汽车,在黄昏的大路上,飞驰而过。在它从前的那些习性中,现在只留下一种飞跑的激情。其他的,早在它身上死去了。人们禁绝它的一切欲念,正是为了让它只识得马鞍和道路。飞跑,才是古利萨雷的生命。它全心全意地跑着,不知疲惫地跑着,仿佛在急急地追赶着被人们剥夺了的那个东西。它飞跑着,可又永远也追赶不上。

  乔罗迎风疾驰。他感到轻快些了,胸口也不疼了。对大会,总的来说,他感到满意,尤其喜欢州委书记的讲话。这个州委书记,他早就听说过了,这回才头一次见着。不过,乔罗还是感到不大痛快。心里挺别扭的。要知道,他一片好心,完全是为塔纳巴伊着想。这类大会小会,他开过无数次了,简直是此中老手了。他知道,什么场合该讲些什么,不该讲些什么。他也学乖了。可塔纳巴伊,尽管听了他的劝告,却不想了解此中奥妙。开完会,理都没理他,坐上卡车,扭过脸去,生气了。嗨,塔纳巴伊,塔纳巴伊!你这个缺心眼的呆子,你怎么没有接受点生活的教训呢!你是啥也不懂,一窍不通!年轻时那个样,现在还是那个样。你恨不得挥起胳膊,把什么都砸个稀里哗啦。现在不是那种时候啦。现在最最要紧的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要说些合乎潮流的话,说得跟大家一个样:既不冒尖,也不结巴,要四平八稳,背得滚瓜烂熟。这么一来,事情就稳妥了。要让你,塔纳巴伊,由着性子乱来,就非得砸锅不行,到头来,还得自己收拾。“你是怎么教育你的党员的?还有什么纪律?你为什么放任不管?”

  嗨,塔纳巴伊,塔纳巴伊!……第14章  还是那个夜晚,老人老马滞留在路上。在峡谷口上,燃烧着一堆篝火。塔纳巴伊站起身来,已经不知多少次给奄奄一息的古利萨雷捂好盖在身上的皮袄,随后又在它的头跟前坐下。他把整个的一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啊!岁月,岁月!岁月,如同飞跑的溜蹄马,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后来,当他接过羊群,当上羊倌时,那一年的暮秋和早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山区的十月,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只是开头两天,下了点雨,升起了雾,有几分凉意了。可后来,一夜之间,雾消云散,天气放晴了。一清早,塔纳巴伊走出毡房,差点跟跄而退:那白雪皑皑的山巅仿佛一步而下,跨到他眼前了。山上下了好大的雪!绵绵群山在苍穹之下,显得洁白无暇,浓淡有致,宛如神灵的杰作。而在雪峰之后,是悠悠的蓝天。在它无边无垠的深处,在它遥远遥远的尽头,现出清澈透亮的茫茫太空。那强烈的光线,那清新的空气,使塔纳巴伊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感到万般愁苦。他又一次想起了她,想起了昔日骑着溜蹄马去找过的那个女人。要是古利萨雷近在身旁,他准会飞身跃马,纵情欢呼,直奔她而去,就象眼下这片白雪……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一种理想……那又怎样呢,半辈子都在理想中过来了。可能,正因为有了理想,生活才变得这样甜蜜;可能,正因为有了理想,生活才显得如此宝贵,因为,并不是任何理想都能如愿以偿。他望着群山,望着蓝天。心想未必人人都一样地幸福。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欢乐,自己的悲伤,就象一座山在同一时间内,有阳光,也有阴影一样。正因为如此,生活才显得充实……“她,也许早已不再等待了。兴许,看到山头的白雪,还会有所思念吧……”

  人,一天天变老;可心灵,并不想屈服。锌然间,它会振奋起来,要大声疾呼!

  塔纳巴伊备了马,打开羊栏,冲着毡包喊道。

  “扎伊达尔,我放羊去了。我回来之前,你先一个人张罗着。”

  几百头绵羊踏着碎步,争先恐后地往山坡上爬去。无数的羊背、羊头,如潮水一般,滚滚向前。近处,还有几个羊倌也在放牧。山坡上,洼地里,峡谷间——漫山遍野,撒满了羊群。它们在寻找大自然慷慨的恩赐——草。灰白相间的羊群,东一堆西一堆地在暮秋黄色的、褐色的杂草丛中悠然徘徊。

  暂时一切都很顺利。拨给塔纳巴伊的羊群很不错:都是些怀着第二三胎的母羊。五百多只绵羊,就是五百多桩操心事。等产完羔,就得增加一倍多。但是,离接羔的繁忙季节暂时还远呢。

  放羊比起放马来,当然安生些,可塔纳巴伊还是不能马上习惯过来。放马,才带劲呐!不过,据说养马已经毫无意义。现在有各式各样的汽车,因此,养马就无利可图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发展养羊业:既有羊毛,又有羊肉,还能制熟羊皮。这种冷冰冰的精打细算,常常叫塔纳巴伊感到窝火,虽说他心里也明白,这种说法是确有道理的。

  一群好马,配上一匹管事的头马,有时可以放任不管,甚至可以离开半天,或者更久些,忙别的事去。放羊的时候,就脱不开身了。白天,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还得看守。一群羊除羊倌外,本应配几名帮手,可是没有给他派人来。结果是:事情一大堆,忙得团团转,没人换班,无法休息。扎伊达尔算是看夜人。白天,她拖着两个女儿有时替他放一阵羊,晚上背起枪,在羊栏外巡逻。后半夜,还得由塔纳巴伊来看守。而伊勃拉伊姆——他现在升了官,当上了农庄主管畜牧业的头头了——什么事他都是常有理的。

  “嗨,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帮手呀,塔纳克?”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您是通情达理的人。年轻人都在学习。而那些没上学的,连听都不愿听放羊的事。都进了城,上了铁路,有几个甚至跑到什么地方下了矿井。怎么办?我是束手无策。您总共才一群羊,您还唉声叹气。可我呢?有关牲口的事全压在我的脖子上。总有一天,我得吃官司去。我悔不该,悔不该接下这份差使。您倒试试跟您那个帮手别克塔伊这号人打打交道看。他说了:你得保证我有收音机,有电影,有报纸,有新毡包,另外,保证每个礼拜流动商店来我这儿一趟;要是不答应,——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不着。您倒是最好找他谈谈,塔纳克!……”

  伊勃拉伊姆倒是没有夸说。爬那么高,他此刻也不怎么得意了。至于别克塔伊,讲的也是实情。塔纳巴伊有时抽空去看看他手下的两个共青团员。艾希姆·鲍格特彼可夫这小伙子挺随和,虽说不怎么麻利。而别克塔伊,长得少年英俊,人也挺能干,就是他那对乌黑的、斜视的眼睛里总露出一段恶意。见着塔纳巴伊,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你呀,塔纳克,就甭穷折腾了。你最好在家里逗逗孩子。你不来,我这儿的钦差大臣就满天飞了。”

  “你怎么啦,我来了,反倒坏事了不成?”

  “坏事倒不坏事。不过,象你这号人,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是自讨苦吃。就会减:乌拉!乌拉!人过的日子你不过,也不让我们安生。”

  “你呀,小伙子,可不怎么的,”塔纳巴伊压着火气,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你别对我指手划脚的。这事你管不着。自讨苦吃的是我们,不是你。我们心甘情愿,并不后悔。是为了你们,才自讨苦吃。倘若没有人自讨苦吃,我倒要瞧瞧,这会儿你又该怎么叨叨。什么地方有报纸有电影,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会忘了。依我看,你的名字就是两个字:奴才!……”

  塔纳巴伊不喜欢这个别克塔伊,虽说内心还是看重他的心直口快。这人没有一点儿骨气。看到年轻人不走正道,塔纳巴伊感到痛心……后来,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有一回,他们在城里不期相遇,塔纳巴伊已无话可说,当然,也不愿听他那一套胡言乱语。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冬天,跨上它桀骛不驯的白毛骆驼飞驰而到,来折磨牧民们,惩罚他们的健忘。

  十月里,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进了十一月,转瞬间,冬天蓦然而至。

  傍晚,塔纳巴伊把羊群赶进羊栏。一切似乎跟往常一样。可是到了半夜,妻子把他叫醒了:

  “快起来,塔纳巴伊!冻死我了,下雪啦。”

  她的手冰凉,浑身上下有股湿乎乎的雪的味道。连枪也是湿滚滚的,冷冰冰的。

  四野里是一片微微发白的夜色。雪下得很密。母羊在羊栏里急躁不安,不习惯地晃着脑袋,不断地干咳着,抖落着身上的雪。可是雪却下个不停。“你们先别忙,咱们还不到时候哩,”塔纳巴伊掖紧羊皮袄的衣襟,心里想道,“太早了,冬天,你来得太早了。这会怎么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说不定,到末了你会让点步吧?最好在接羔的节骨眼上,你高远点——这就是我们牧人的全部希望了。眼下,你爱怎么治,就怎么治吧。你有这个权力,当然,也不必征求分人的意见……”。

  冬天刚一来临,便悄悄地,悄悄地在黑暗中奔忙操劳。她要让所有的人清早一起来就大吃一惊,然后奔来跑去,忙个不迭。

  群山暂时还是黑越越的一片,只是到了夜里才渐渐冷却下来。它们对冬天满不在乎。只有那些牧人赶着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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