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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文化自白书-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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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在空谷中呐喊中国传统文化的文脉已断

    冯骥才出名是从文学开始的,虽然他从事绘画的历史要比写小说的历史长得多。在20岁那年冯骥才因比赛受伤退出了体坛,转入天津书画社,专事绘画。当时以摹制宋代北宗山水及风俗画为主。文革期间饱受磨难,曾秘密写作,藏匿于砖底墙缝间。文革后文坛兴起伤痕文学,冯骥才以小说《啊》走上文坛。这“啊”的一声大喊使他一鸣惊人,成为后来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家。1985年后文坛开始寻根,冯骥才开始写文化反思小说,以一双《三寸金莲》,迷倒了无数读者。冯骥才在文学上的成就是巨大的,到目前为止,他已出版了各种作品集五十余种,各种译本三十余种。九十年代初,冯骥才的兴趣渐渐从文学创作转向绘画,并在中国各大城市和世界各地举办个人画展,他以其中西贯通的绘画技巧与含蓄深远的文学意境,在中国当代画坛独树一帜,被评论界称为“现代文人画的代表”。    
    96年以后,冯骥才几乎从文坛和画坛消失了,文化研究和城市文化保护成了他的中心工作。走进冯骥才在天津的工作室,就象走进了一个小型的博物馆,各种出土文物摆满一屋,坐在那里一下便被五千年的历史包裹了,各种文明的碎片象不落的陨石,在空气中飞翔。关于文化的对话就这样开始了。    
    张者(以下简称张):从96年起,你开始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对中国文化你肯定会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冯骥才(以下简称冯):中国文化分为两大块,一块是思想文化,这其中主要是封建主义的;另一块是生活文化(包括民俗文化),这其中最主要的是农民文化。而维护封建保垒的就是封建文化,这其中最主要的是儒家的东西。儒家文化保护了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使中国社会2000年基本不变。封建社会要保持超稳定,他必须要创造一种文化来维持这种超稳定。中国的文化不能把世界的一切都解释清楚,所以中国文化中就有很多虚伪功利的自圆其说的东西。五四时期要变革,要激话中国这个沉睡的狮子,结束中国社会的停止不前,要找原因自然而然地要朝着封建社会去。代表了中国封建文化的儒家文化“孔家店”便成了首当其冲要砸烂的对象。    
    张: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再来一次五四那样的新文化运动。    
    冯:我们今天的时代和五四时期不同。现在是中西文化的冲突时期。今天的变革我们对文化的态度很冷静,我们甚至把传统文化都忘却了。从媒体上我们基本上感受不到传统文化的存在,有的是流行和时尚的文化。现在看来五四时期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态度过于粗躁了。鲁迅就认为一切古代的“四书”、“五经”、“古塔”、“玉佛”,通通都应该踩在脚下。当然,这是那个时代的变革所需要的。需要一种激烈,一种激情,需要要解决单方面的问题。在我们这个相对平稳的时代对传统文化就不应该再采取这种方式。我们需要冷静的分析,需要批评,需要思辨。    
    张:你刚才说我们今天处的时代和“五四时期”不同,这是对的。五四时期我们要砸烂封建传统的束缚,激活睡狮,然后去迎接现代文明的春风,如今我们需要保护自己传统文化中有价值的东西,去“阻击”流行和时尚对我们的侵蚀。    
    冯:现在我们正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全球化”过程。全球化是全方位的,从政治、哲学、经济、科技、传媒到文化。文化不可能单独地逃脱出来。全球化是高科技和市场相结合的产物,而随着市场与高科技的发展还在不断给这种全球化注人激素。虽然全球化潮流的兴起,不过是近二十年的事,但它已经是不可逆的。谁拒绝它,谁最终一定会被日益加速的地球甩掉。全球化是一种霸权。在这种霸权的制约下,一种全球性文化的雏形已然出现。我把这种超地域的文化称之为“地球文化”。简明又形象地说,便是球星+歌星+电视+汉堡包+快餐+好莱坞大片+超级市场+牛仔裤+一切衣食住行的名牌商品,再加上全知全能的因特网。这是一种在当今地球上最流通的所向披靡的文化。它具有强大生命力与活力。它乘驾着比上帝还神通广大的高科技,通过市场管道,流通于国际市场,并成为地球上最具强势的文化主流。    
    张:在传统文化和流行文化的撞击中,传统文化显然处在弱势,所以我提出保护传统文化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冯: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传统文化的文脉已断。文革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破坏的确是史无前例的。这个文脉的衔接十分困难。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外国老人,80岁了,他在北京生活了六十年。这个老外说,我在北京认识了五代(一代十岁)的中国人,一代不如一代。他讲的主要是文化人,指的是知识的视野、厚度、学养、个性魅力。50年来,我们再也没出现象陈寅恪,王国维,梁思成……这样的知识分子,这种学贯中西的大师。五四时期的文气已断,所以中国文坛尽是些是非,报纸一登就是什么“胡风案”,“老舍之死”之类的。这和文化无关,对于一个迷恋中国文化的人来说这都是不屑一顾的事。    
    张:现在媒体对文化仿佛也十分关注了,比如今年纪念敦煌藏经洞一百周年,前不久老山墓考古的现场直播,这一些对弘扬中国传统文化都有好处。    
    冯:是的,完全可以利用电视的传播手段,利用互联网,但是要有一个主题。比方说纪念敦煌藏经洞一百周年,我们媒体做了很多报道,向老百姓介绍藏经洞是怎么回事。当然一些启蒙是完全必要的,但是整个纪念活动没有主题。我认为敦煌学本身应当纪念。敦煌学将近一百年了,过去我们有一个观点,认为敦煌文物在国内,敦煌研究在国外,那么中国的敦煌学在世界敦煌学研究中的位置如何应当搞清楚。还有应当纪念100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在抢救敦煌文化中所做的贡献。中国所有最重要的知识分子都参与了敦煌文化的保护。这100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精英们,他们那种可歌可泣的行为,体现了中国知识界强烈的文化责任感,他们才是中国文化的脊梁,他们真正表现了一个泱泱大国的文化正气和对自己民族的文化情感。当代知识分子有吗?你现在去敦煌看看,搞临摹的开始向老外买临摹画了,找自己的路子了。连对自己民族的文化情感都没有了。    
    张:这是另一种“卖国求荣”,出卖文化换取实惠。    
    冯:我们这个民族是重物质的民族,做为精神层面上的思想文化很薄弱。我们所有的宗教都是追求现世报,今天磕头是为了明天抱孙子,儿媳妇生了个儿子,然后弄个猪头去还愿。佛教进入中国之后,讲参惮顿悟的小成佛教,做为灵魂自我修为的在中国没有流行,只是在知识界里有些人去参惮。但是所谓普渡众生的大成佛教,拜佛能得到实惠的却在中国大为流行了。中国人把佛教改了,因为改了适合了中国的文化,所以有巨大的生命力。这么一个实际的民族,在当前面临以商品经济为后盾的流行文化的时候,正对胃口。因为流行文化是最实用的文化。    
    张:听你一席话,觉得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前途很悲观。    
    冯:是的,我十分悲观。为什么呢?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历朝历代由哪个朝代的变迁是思想的变迁。思想最活跃的时期是春秋战国时期,但是后来儒家的思想变成儒教了,道家的思想变成道教了,和知识分子没有太大关系。所谓的魏晋风骨,无非是追求个人的旷达和潇洒,这潇洒和旷达只不过表达个人的气质,这和思想无关。中国知识分子是不追求自由的,只追求自在。因为自由是集体行为,是社会的,是要冒犯朝廷的,而自在是个人的。所以中国古代绘画中在唐之后就没有人物画了,都变成了山水,基本上是消极的,遁世的。知识分子能发挥的空间有限,思想影响的可能性也十分小。    
    张:刚才我们谈的都是问题,悲观也好,失望也好,但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谁也不会轻言放弃。你不就是一个例子嘛,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上了。    
    冯:保护中国传统的文化是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义不容辞的责任。实际上我们的传统文化人中也有很多光辉灿烂的东西,但问题也很多。怎么解决问题,怎么发扬我们中国文化的优秀部分,这个课题已摆在当代知识分子面前了。不久前我曾去过新加坡,新加坡有76%的华人,中国传统的儒家学说已无法解决新一代文化人的思想问题了。怎么办呢?他们搞了个新儒学,就是修改传统的儒家学说。比方:长尊幼卑,把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的人文主义东西吸收进来。虽然要尊重长辈,但长幼之间又是平等的。让年轻人既保持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好的方面,又适应了新的时代。    
    张:这是个办法,我们能这样做吗?    
    冯:中国不行。新加坡的华人虽然在海外,但是儒家文化传统还是被他们一代一代传下来了。而我们却把儒家的文化传统抛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政治对人的管理。几十年来我们基本上靠文化心理惯性来延续传统文化。这种东西没有支撑点,今天我可以听父亲的,明天我看了电影、电视,就可能造父亲的反,说电影里的“约翰”都不听爸爸的。    
    张:那么该怎么办呢?    
    冯:面对着传播方式给文化带来的负面问题,我想,文化交流首先不能完全被商业和市场而操纵,国家间高层次的、有计划的、非商业性的文化交流应起主导作用,同时对市场化的广泛的民间交流给予指导。在大众传播媒介日趋商业化之际,高层次的文化交流应该保持一席之地。这种文化交流甚至不能搞市场化。    
    张:最近政府在美国搞了一个中国文化节,效果不错。    
    冯:这种由国家主办的文化节将来应该多搞,大搞特搞。    
    


冯骥才在空谷中呐喊中国文学正在梦游

    在采访冯骥才的过程中,他拿出了三本书,一本是他的大型画集,一本是他的文学作品集,另一本是关于天津老房子的摄影集。这三本书印刷都很精美,他让我们来访的三个人自选,一人送一本。当时,我毫不犹豫地把那本文学作品集拿在了手里。我告诉冯骥才,我是一个虔诚的文学爱好者。我说:“刚才我们谈论的话题是关于中国文化的。我认为文学是文化土壤中最茁壮的常青之树。可是,文学在今天似乎出了点问题,做为一个著名作家你对中国文学怎么看?”    
    冯骥才说:“文学被市场收买,被书商操纵了。现在有很多书是书商策划出来的,不是作家要写的。书商弄一个选题约作家来写,作家也愿意被书商收买,因为写出来了能卖,能赚钱。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写,没有出版社敢出,卖不出去怎么办?这样一来,作家们写的东西都不是最想写的,而是可以写的。这样的作品越来越没有原创力,没有生命的激情。真文学越来越少。现在中国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没有精神,也不需要精神,如果作家真有了精神,也不会对读者产生影响。中国人天天在做发财梦,都梦想着明天用两块钱买一张彩票,然后中500万元大奖。作家也没有产生精神的激情,你从生活中找不到可能产生思想和精神的素材。在生活中采集不到火种,作家无法燃烧起来。如果作家烧点虚火,也无法点燃读者,读者都是金属了,脑子想的都是钱,成无机物了,根本不能被燃烧。”    
    我说:“现在文坛还是十分热闹呀!每一年都有热点,作家也越来越年轻化。新生代作家还没火两年,70年代后作家又产生了。现在刊物又准备推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了。美女作家更是层出不穷,书卖的也火呀!”    
    冯骥才哈哈大笑,说:“现在是一个无文学的时代,中国文学正在梦游。根本不清醒,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念去走路。走哪算哪。所以书照样出版,排行榜时时在公布,各种所谓的作家也层出不穷。媒体搞一个排行榜,制造一些作家的新闻,找几个热点炒炒,文坛也热热闹闹的,显得很繁荣。一些作家也愿意被炒,好玩,也能出点伪名。”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现在的文学创作无法和文革过后的八十年代初相比。    
    当时的伤痕文学曾风靡全国,每一部小说的发表都能引起轰动。一本刊物可以发行上百万份,一篇小说的读者来信可以装几麻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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