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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5846-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国民党将领改造纪实-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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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们的敌人”之一邱行湘已经完全认输了;    
    “中国革命的怒潮正在迫使各社会阶层决定自己的态度。”    
    是的,国民党反动阶层人物邱行湘,现在是“决定自己的态度”的时候了。    
    就在邱行湘为自己、为他人的命运向上天祈祷的时候,毛泽东一九四九年为新华社写的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像井陉上空的闪电,逼迫他低下头来——站在井陉河畔,去领悟“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的哲理。    
    他是不愿意亡呵。在“看破空花尘世,放轻昨梦浮名”之余,他常常想起他的白发老母;在想到老母之余,他又常常念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曾结过婚。黄埔军校受训时,他和同期同区队同班同学黄剑夫、陈肃二人连姻。他将他的妹妹邱行珍许配给黄剑夫,陈肃则将他的妹妹陈懿许配给邱行湘。黄剑夫随胡宗南任十六军一○九师副师长,陈肃随九十四军军长兼天津警备司令牟廷芳下台而离职,后随交警总局长马志超任交警总队长。邱行湘与陈懿一九三五年在南京结婚,一直未有生育,十年之后,陈懿患脑癌病故于北平中和医院。一九四七年,陈诚的政治部主任柳克述将自己的外甥女张小倩小姐介绍给邱行湘。而洛阳战火焚毁了邱行湘的洞房,以至于他目下还是光棍一条。    
    邱行湘曾把蒋介石的手令当做事业的指南,现在他把毛泽东的文章当做生命的暗示。在小组学习会上,他的眼睛没有漏掉半个标点,在大通铺上,他的思维徘徊在字里行间,力图找出与他有关的全部内含。他起初有些怀疑他的神经是否过于敏感,而后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是否缺乏钙质,最终他认定在这个世界上,不,在这个村庄里,纵然道路阡陌,于他只有一条窄窄的胡同。    
    天亮的时候,邱行湘从这条胡同里走出来,单手递给姚科长一份他的《自传》。    
    “在押犯邱行湘。毕业于黄埔军校五期步兵科。一九二八年春陈诚任总司令部警卫司令,他委任我为警卫司令部特务队长;一九三○年秋,陈诚在徐州受命任十八军军长,时以军部第一号命令,委任我为少校副官;一九三二年夏,我任陈诚的随从参谋;一九三七年秋,罗卓英委任我为六十七师二○一旅副旅长兼四○二团团长;一九四○年夏,蒋介石委任陈诚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北省政府主席,时我随陈到恩施任军事委员会特务第二团团长兼恩施警备指挥官;一九四一年冬,我调任第五师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陈诚仍要我在长官部随他工作;一九四三年春,陈诚出任远征军司令长官,他命我以第五师副师长兼任远征军长官部副官处长;一九四三年春,第五师改隶九十四军建制。九十四军和十八军参加湘西会战,会战结束未久,陈诚委任我为第五师师长……”    
    邱行湘的履历,虽然并不冗长繁杂,但是他足足写了半天时间。姚科长给他留下的时间当然更长。他在双手接过邱行湘的《自传》时说:“这是你过去的历史。在你的档案里,我们希望看到你用行动写下的又一份文字。”


《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第二部分第三章 井陉河畔(5)

    姚科长对邱行湘的这番愿望,应该说出于战略方面的考虑,但是由于邱行湘的个人关系,结果具有了战术方面的意义。只不过在这以前,他参加了一次实弹演习。    
    那是张岚峰回来的当天中午,为了庆贺他外出策反大功告成,训练班特意安排了一顿羊肉饺子。当人们吃得兴致正浓的时候,张岚峰的一位部下走到他的桌边,冷笑一声:“长官,你是共产党的功臣,论功行赏,你应该多吃一份。”说罢,把手中的那碗饺子放到张岚峰面前。邱行湘放下筷子,也走了过来,他把桌上的饺子往张岚峰手上一塞,高吼一声:“吃!”张岚峰面有难色,端着饺子一动不动,邱行湘眼带凶光,夺过饺子狼吞虎咽,顷刻吃了个碗底朝天。张岚峰的这位部下虽已走开,却清清楚楚留下一句话来:“吃里扒外,想不到还大有人在!”    
    就在邱行湘气鼓食胀的时候,他被通知到华北政府保卫部。保卫部所在地距训练班只有二三十里地。邱行湘一口气赶到那里,方才知道他将面临一场严峻的考试。保卫部负责人告诉他,得知黄剑夫是他的妹夫,而黄剑夫正担任着北平德胜门的守备,现在需要他利用这个关系,写信策反,劝其放下武器。邱行湘接过这道难题,当场就忍不住一阵抓耳挠腮,在保卫部的会客室里走来走去。他烦躁,因为他想起了那碗饺子;他尴尬,因为他觉得这是一次自己惹来的刺激。老实说,他对张岚峰的看法至今还留有余地,只因为喜欢快人快语,讨厌阴阳怪气,他才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殊不料生活竟把他推向一个非此即彼的关头,只能选择,不能回避。他选择了,依据着自己所观察到的人们与世界发生联系的方式:每一个人,都必须依附一定的统治集团。依附的条件是,这家集团已经控制着这个世界的脉搏,谁不同她一起呼吸,谁就要窒息——不知道徐庶说的“通时务者在乎俊杰”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他有义务把他认定的道理通知妹夫。邱行湘向保卫部负责人点了点头,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保卫部像派出学习小组组长张岚峰那样,让他独自出去,然后独自回来。他保证道:“我决不逃跑!”保卫部负责人笑了笑,告诉他:“并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主要是考虑到你的目标大。而且,你先前的九十四羁也正在北平守备西直门。如果你被国民党发现,于你和黄剑夫安全都不利。正是出自这方面的考虑,我们专门安排了一个你也放心的人送信。”    
    “谁?”邱行湘急忙问道。    
    对方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引进邱行湘手下的青年军整编二○六师人事科长胡本莲。洛阳战败后,这位人事科长和二○六师其他中上级军官,被送到河北省永年县解放军官教导团学习。这次他是为了策反黄剑夫,特地奉命从永年赶来石家庄的。    
    邱行湘在近一年以后,突然见到了他的部下,自然是激动异常,而当他问到赖钟声、赵云飞等人的近况,听毕胡本莲的回答时,他几乎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了。蒋经国的得意门徒赖钟声,当上了学习小组长;国民党青年军的三朝元老赵云飞,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到华北军政大学工作去了!想到赵云飞,邱行湘几乎像条件反射一样,心里顿生一股厌恶之情。洛阳战败不到两天,他一过黄河就转了弯子,这是邱行湘当时不能容忍的。如果说邱行湘曾在黄河北岸诅咒过赵云飞,那么现在他在胡本莲面前则赞扬着赵云飞。邱行湘的这种赞扬和他前时的诅咒一样,都是真心的。他顾不得与胡本莲细谈,更顾不得与“饺子”相关,向华北政府保卫部负责人问明写信要领后,便匆匆行文了。    
    剑夫兄:    
    昔者,吾人群集黄埔,志在反帝救国。廿余年以来,中共一本此旨,艰苦奋斗,深得全国人民之拥护,此其必胜之由也。    
    国民党则反其道而行,以致今日走投无路,为人民所唾弃。    
    兄之爱弟,情逾手足。常于苦闷中议论其中得失。有鉴于此,吾人能回到人民怀抱,在共产党领导下,完成反帝救国之大任,乃为莫大之光荣!    
    情况变化得如此之快,愿吾兄以前途为重,深自考虑,辽沈、徐淮两战役,全军覆没。华北部队,现已孤悬平津,进退失据。上年洛阳战役,竟无以为救,何况今日之平津乎?    
    闻兄近戍燕京,解放大军,现已兵临城下,务乞吾兄审时度势,广开我兄据守之西北四门,以迎义师。良机不再,幸勿犹豫。把晤在迩,惟祈摄重,不尽之处,请本莲兄详陈。专此,敬颂    
    戎祺!    
    弟行湘  拜上    
    一九四九年一月    
    保卫部负责人将信交给胡本莲,叫他把信缝在棉衣里,笑着对邱行湘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保证他一路平安,估计明天中午即可到达北平德胜门。”“还要到达北平西直门。”邱行湘笑着对保卫部负责人说,然后拿出刚才写给九十四军第五师副师长姚葛民、陈德煌的两封信,请胡本莲方便时递交。    
    地球运转,日月如梭;江河奔腾,一泻千里。    
    当邱行湘回到井陉河畔的时候,猛涨的春水几乎挡住了他的去路,而在数百里之外的古老的天安门前,解放军和北平人民召开了军民庆祝大会。红旗猎猎卷来半天云霞,鞭炮阵阵催开满树红花。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的学生队伍载歌载舞。学生们装扮成国民党战犯,走在队伍前面,“战犯”的后面,跟着一排手执木枪的壮士,显示着和平人民对战争罪犯的深仇大恨。    
    真正的国民党战犯就在队伍后面来了。新中国诞生前夕,训练班离开石家庄附近的井陉河畔,战犯们乘汽车进了北平城。只不过汽车没有通过天安门前,而是直驱德胜门外。


《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第二部分第四章 功德林里(1)

    北京德盛门外,原有一个叫功德林的庙宇。清朝末年,被改建为一座监狱。这座监狱是以效法日本改良司法的名目修建的,所以监狱的构造取型于日本(日本的监狱又是以德国为模式的)。在监狱的大门口,守卫线以内,竖有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十三行碑记,记叙着建造这座监狱的经过。民国四年,北洋军阀段祺瑞执政期间,司法总长罗文干才最终完成了这座监狱的全部建造。这就是著名的第二模范监狱。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功德林直属国家公安部管辖,称作北京战犯管理处。管理处处长就是漳河训练班的姚科长。    
    功德林是一个占地近百亩,有丈余高围墙的大院。大门进去,是一个广场,广场上原有一个绞架,此间尚存插放木桩的深深的洞穴。大门南面,有三幢房子,前两幢是二层楼房,第三幢是平房客厅,厅内有沙发、地毯。三幢房屋之间,有两个花园,在后幢花园里,有一株名贵的梅花。开花时节,树叶淡绿,花瓣粉红,甚是雅艳。大门东面,是成排的平房。监狱的中心是电光形的八条胡同。胡同的交叉口,是一座高达几十米的八角楼,一个哨兵站在楼上,便可看见各条胡同的情形。八角楼脚,又有几个小八角楼,小八角楼的大门,正对着胡同,每个胡同都有一个铁栅。再朝后走,有南北对称的两排平房。平房之间是一个运动场。后院则是一块二十多亩的熟土,当中有一口井。院内四周尽是梧桐,环境尤为清静。    
    邱行湘刚刚走到光线暗淡的八角楼下,他就神色不对了。在黄埔村里的半年,在井陉河边的十个月,他看惯了山光水色,听熟了鸟语虫鸣,尽管共产党也设有岗哨,可是那站在四合院门口的岗哨很快就退到村口,而最后干脆从村口退到垭口。所以在邱行湘的意识里,差不多把共产党的监狱和老百姓的村庄的概念等同起来了。现在陡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高高的围墙、重重的铁栅、深深的胡同……    
    是的,邱行湘在这里怕得有理。在那电光形多条胡同里,还散发着血腥,在那株梅花树根底下,还渗透着尸水。段祺瑞在这里对共产党人拉起绞索,蒋介石在这里对共产党人举起屠刀。新旧军阀把文明消灭得干干净净,却把野蛮保存得完完整整。功德林胡同里面的气氛,已经阴森到这种程度:一个不是犯人的人,如果在这里连住几天,这个人会在一瞬间惊恐地扪心自问:你究竟是不是犯人?这种气氛对于真正的犯人邱行湘来说,自然是倍觉胆战心惊了。    
    他不能不思索共产党带他进功德林的理由,倘若他认为共产党是不无道理的话,他就自认晦气了。思索的目标并不难找——他几乎是带有预感性的想起,去年年底,人民解放军总部发布惩办战争罪犯的命令,宣布凡国民党军官及国民党党部、政府各级官吏命令其部属实行屠杀人民、施放毒气、破坏建筑、毁坏物资等罪恶行为者,皆以战犯论罪。今年年初,中共发言人又发表了关于和平条件必须包括惩办国民党战犯的声明。邱行湘心里明白,按照解放军总部的规定,从这个命令下达之日起,他的身份就是战犯了。那么,共产党如何惩办国民党战犯呢?他的历史知识告诉他,在旧时代的政治斗争中,胜利者是不会轻易地饶恕一个敌人的,政治永远比军事更残酷,更漫长。他感到他过去估计中应受到的惩戒,有可能是将要承受的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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