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8-可爱的骨头-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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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被指派照顾小弟。爸妈认为琳茜还小,更何况,琳茜的智力正在萌芽,她应该尽量发挥,我们可不能妨害了她的成长。那天下午,她正在屋里用一百三十色的蜡笔画苍蝇眼睛的细部。
那天外面不太热,又是夏天,于是我决定好好在家里做保养。从早上开始,我就洗澡洗头,之后我全身上下热气腾腾。于是,我坐到窗台外的斜坡屋顶上吹风,还一边慢条斯理地涂脚指甲油。
我刚上了两层脚指甲油,一只苍蝇停在指甲油的涂抹器上,我一面听着小奈特出言找碴,一面眯着眼睛观察停在面前的苍蝇。琳茜正在屋里给苍蝇眼睛上色,我盯着苍蝇圆鼓鼓的眼睛,看看能否辨识出不同。微风轻轻吹拂,吹得毛边裤管轻刷过我的大腿。
“苏茜!苏茜!”奈特大喊。
我往下看去,只见巴克利倒在地上。
第二部分哈维先生一直梦到房屋
三个月来,哈维先生一直梦到房屋。他梦见南斯拉夫的一隅,茅草为顶的小屋架在高脚柱上,天际一片蔚蓝,忽然间,洪水来势汹汹地涌上来,小屋也随之不见了。在挪威峡湾边,以及隐密的山谷间,他看到原木搭建的教堂,教堂的木头是造船的维京人砍出来的,当地英雄和恶龙的雕像也都是木头刻的。但他最常梦见的是沃洛格达的“圣主变容大教堂”。谋杀我的那天晚上,这座他最喜欢的教堂就出现在梦中。随后他夜复一夜地梦见那座教堂,直到梦境中再次出现那些女人和小孩。梦中影像游移晃动,从不停止。
我回到过去,看见哈维先生躺在他妈妈怀里,越过摆满彩色玻璃片的桌子,凝视前方。他爸爸把玻璃片按照形状大小及厚度重量叠成一摞摞,还像珠宝商一样仔细地检查每一片玻璃,看看有无裂缝或瑕疵。乔治·哈维只注意到挂在母亲颈上的琥珀,椭圆形的琥珀镶着银边,里面有只形状完好的苍蝇。
“他是建筑商。”有人问起他父亲的职业时,年幼的哈维先生总是这么说。后来他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他怎能回答说他父亲在沙漠里工作,用碎玻璃和旧木头盖些简陋的小屋子呢?但他父亲教会他什么样的房子才算是一栋好房子,怎样盖房子才会经久耐用。
因此,当那些晃动的影像重新出现在梦境中时,哈维先生总是拿出他父亲的素描本,他把自己埋首在这些他不喜欢的异国他乡的图片中,试图忘记梦中恼人的影像。看着看着,他的母亲就会来到梦中。母亲在公路旁的田野上奔跑,她一身素净,上身是白色紧身船形领衬衫,下身是白色的裤子,和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一模一样。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时,她和父亲开车到新墨西哥州郊外的一个小镇,两人在闷热的车里起了争执,父亲把母亲强拉出车外。乔治·哈维像石头一样呆坐在后座,他睁大眼睛,心里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周围的事情如慢动作般发生。母亲一直往前跑,瘦弱苍白的身影越来越远。哈维紧握着母亲从颈上扯下来交给他的琥珀,父亲望着公路说:“儿子,她走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二部分这是苏茜的丧礼
外婆在悼念仪式前一晚抵达家中,她像往常一样叫了豪华加长礼车,从机场一路啜饮香槟到我家。她身上披着所谓的“厚重漂亮的动物”,其实就是一件在教堂义卖会上买到的二手貂皮大衣。爸妈没有刻意要她参加,不过她来了也好。悼念仪式是凯定校长在一月底出的主意,他主动在我们教会里发起这个悼念仪式。“这对你的小孩和学校的学生都好。”他对爸妈说。爸妈像梦游一样点头答应,麻木地处理该订什么花,该请谁来讲话之类的事情。妈妈和外婆通电话时提到此事,外婆立刻说:“我要参加。”
妈妈听了有点惊讶,“妈,你不见得一定要来。”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艾比盖尔,”外婆说,“这是苏茜的丧礼啊。”
外婆坚持穿着二手貂皮大衣在邻里间走动,还有一次画着浓妆参加我们社区里的聚会,让妈妈下不了台。参加社区聚会时,外婆总是拉着妈妈问东问西,妈妈有没有进过这个人家,那个人的先生从事什么行业、开什么车等等,直到问出个究竟。外婆总想弄清楚邻居是谁,如今我才明白,外婆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了解妈妈。但外婆却打错了算盘,很遗憾地,妈妈始终没有响应。
“杰……克,”外婆走进大门,夸张地喊道,“我们得好好喝一杯!”外婆看到琳茜试图偷偷跑上楼,反正等一下外婆一定会找她,她想趁现在安静个几分钟。“孩子们讨厌我喽。”外婆感叹,她的笑容僵住了,露出一口洁白完好的牙齿。
“妈,”妈妈打声招呼,唉,我多想一头栽进妈妈那充满悲伤的湛蓝双眼中,“你别多心,琳茜只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
“在这个家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简直是不可能!”外婆说。
“妈,”爸爸说,“这个家和你上次来时不一样了。我帮你倒杯酒,但我必须请你尊重大家。”
“杰克,你还是一样英俊得要命。”外婆说。
妈妈接过外婆的大衣。在巴克利从二楼窗口大喊“外婆到了”时,“假日”就被关到爸爸的书房里了。我小弟对奈特,或是任何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吹牛说,他外婆有一辆全世界最大的车子。
“妈,你气色不错。”妈妈说。
“嗯,”爸爸一走开,外婆马上问道,“他还好吗?”
“我们都在应付,但实在很难。”
“他还念叨着那个凶手吗?”
“没错,他还是认为那个人杀了苏茜。”
“你们会吃上官司,你知道的。”她说。
“除了警方之外,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琳茜坐在楼梯顶上,妈妈和外婆都没看到她。
“他不该告诉任何人,我理解他总想把这事归咎于某人,但是……”
“妈,威士忌还是马提尼?”爸爸走过来问道。
“你喝什么?”
“其实,这一阵子我没喝酒。”爸爸说。
“啊,这就是你的问题喽。我自己来,你们不必告诉我酒放在哪里!”
少了那件“厚重漂亮的动物”,外婆显得相当瘦小。“节食要趁早,”她在我十一岁时就告诫我,“小宝贝,你现在就得开始节食,以免肥肉堆积在身上太久减不掉。大家说胖嘟嘟的样子很可爱,其实是变着法子说这个人很丑。”她和妈妈时常为了我是不是大到可以吃抑制食欲的药而争吵,她说这种药是她的“救命丸”,还对妈妈说:“我把我的救命丸给你女儿,你居然剥夺她的权利?”
我还活着时,外婆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错的,但那天她搭着租来的加长礼车来到家门口,推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奇怪的事情也随之发生。她趾高气扬,一身气派地来到我家,让沉闷的家重新充满生气。
“艾比盖尔,你需要人帮你。”晚饭之后,外婆对妈妈说。自从我失踪之后,这是妈妈第一次下厨做晚饭,妈妈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当时她刚戴上洗碗的蓝色手套,在水槽里放满洗涤剂水,正准备洗碗盘,琳茜会帮忙擦碗,她以为外婆会叫爸爸帮她倒一杯饭后酒。
“妈,你能帮忙最好。”
“别客气。”外婆说,“我到大门口拿我的魔术袋。”
“喔,不。”我听到妈妈屏住气息说。
“好啊,魔术袋。”琳茜说,吃晚饭时她一直没说话。
“妈,求你了。”外婆从大门口走回来时,妈妈抗议说。
“孩子们,把桌子清理干净,把你妈架到这里,我要让她改头换面。”
“妈,别闹了,我还要洗碗呢。”
“艾比盖尔。”爸爸轻声说。
“喔,不,她可以让你喝酒,但她别想拿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靠近我。”
“我没醉。”爸爸说。
“你还笑。”妈妈说。
“你告他啊,”外婆说,“巴克利,抓住你妈妈的手,把她拖到这里来。”小弟听了立刻照办,他看到妈妈听别人吩咐,被别人逼着走,觉得非常有趣。
“外婆……”琳茜害羞地叫道。
巴克利把妈妈拉到厨房的一把椅子旁,外婆已经把椅子拉好面向她。
“什么事?”
“你能教我化妆吗?”
“天啊,感谢老天爷,当然可以!”
妈妈坐下来,巴克利爬到她大腿上说:“妈咪,怎么了?”
“艾比,你在笑吗?”爸爸笑着说。
妈妈的确在笑,她一边微笑,一边哭泣。
“心肝,苏茜是个好女孩,”外婆说,“就像你一样。”她紧接着又说:“好,把下巴抬高,让我看看你的眼袋。”
巴克利爬下来,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这是睫毛卷,琳茜,”外婆边说边示范,“这些我全都教过你妈。”
“克莱丽莎也用这个。”琳茜说。
第二部分我和琳茜见过的惟一的死人
外婆把橡皮卷子夹在妈妈的睫毛上,妈妈习惯这个程序,眼珠向上翻着。
“你和克莱丽莎说过话吗?”爸爸问道。
“没有,”琳茜说,“她常和布莱恩·尼尔逊在一起,他们旷课的次数多到会被停学三天。”
“没想到克莱丽莎会这样,”爸爸说,“她资质虽然不是最好,但她从来没惹过麻烦。”
“我上次看到她时,她浑身都是大麻味。”
“我希望你不要惹上这些麻烦。”外婆说,她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把高脚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好,琳茜,过来看看,你瞧,睫毛卷了上来,你妈妈的眼睛是不是更神采奕奕呢?”
琳茜试着想象自己的眼睫毛卷起来的模样,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塞谬尔·汉克尔的双眼,她想到塞谬尔吻她时,点点繁星在他的睫毛边闪耀。想到这里,她的瞳孔大张,像微风中的橄榄一样剧烈颤动。
“想不到喔。”外婆说,她一只手握着睫毛卷奇形怪状的把手,一只手叉在腰间。
“想不到什么?”
“琳茜·沙蒙,你交了男朋友。”外婆对大家宣布。
爸爸笑了笑,他忽然变得很喜欢外婆,我也是。
“我没有。”琳茜说。
没容外婆再开口,妈妈轻声说:“你有。”
“感谢老天爷喔,心肝,”外婆说,“你应该交个男朋友。等帮你妈化好妆之后,外婆再好好开导你。杰克,给我一杯开胃酒吧。”
“开胃酒是饭前喝的……”妈妈又开始说教。
“别纠正我,艾比盖尔。”
外婆喝醉了,她把琳茜打扮得看上去像个小丑,她自己也说琳茜看起来像个“红牌妓女”;爸爸喝得像外婆所谓的“醉得恰到好处”;最令人惊奇的是,妈妈把脏碗盘留在水槽里,上楼睡觉了。
大家睡着之后,琳茜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久久地打量自己。她抹去一些腮红,擦擦嘴唇,刚拔去一些眉毛,原本浓密的眉头看上去稍显红肿。她在镜中看到不同的自己,我也看出了不同:镜中的她,是一个能够照顾自己的成年人。化妆品下是她的面孔,她知道这是自己的脸,但最近每个人一看到她,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我。上了口红和眼影之后,她脸部的轮廓变得鲜明,焕发出珠宝般的神奇光彩,家里还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呈现出如此炫目的光泽。外婆说得没错,化了妆之后,她的双眼显得更加湛蓝,拔了一些眉毛之后,脸型也为之改变,腮红使颧骨下面明亮起来。(“这些轮廓可以再加强。”外婆强调说。)嘴唇看起来也不一样,她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噘嘴、亲吻、假装像喝多了鸡尾酒一样大笑。她低下头,一面像好女孩一样祷告,一面偷看自己这副好女孩的模样。上床睡觉时,她仰卧着,小心地保护她全新的容貌。
贝塞儿·厄特迈尔太太是我和琳茜见过的惟一的死人。我六岁、琳茜五岁时,她和她儿子搬到我们这个社区。
妈妈说她有一部分的脑子不见了,有时她一离开儿子家就茫然不知自己在哪里。她经常走到我家前院,站在山茱萸树下,凝视着街道,好像站在那里等公共车。妈妈常把她带到我家厨房,请她坐下,给两人泡杯茶,安抚了她之后再打电话通知她儿子。有时她儿子家没人接电话,厄特迈尔太太就坐在我家厨房里,一语不发地盯着餐桌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