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第2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爸爸妈妈是离婚。”
“结了婚的人分开叫离婚,没结婚的人分开——就只能叫分开。”
“他们为什么分开呀?”
“这个,谁也说不清。你爸爸妈妈能说清他们俩为什么分开吗?不好说。”
“我妈妈说,她不爱我爸爸了。那我姐姐一定是不喜欢那个人了是吧?”
“不对。你姐姐喜欢他,爱他。一直都在爱他。”
“那现在呢?”他的眼睛漆黑,漆黑地望着我。
这问题还真尖锐。现在呢?我也想知道。
“你姐姐和那个人,以前,很好来着。”我费劲儿地解释,“其实我也不大清楚。那个人好像看上了另外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她非常,非常漂亮。”
“比我姐姐漂亮?”
“比你姐姐漂亮!”
“那就没办法了。”这小东西充满同情地叹口气。
第四部分 霸王别姬第7章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7)
“最麻烦的是,那个人,他虽然看上了那个女孩,但他一样很爱你姐姐。”
“那我姐姐应该和那个女孩做好朋友,这就对了。”
“不,这不对。至少我觉得这不对,可你姐姐真的这么做了。因为那个女孩她生病了,是不能治的病,后来她死了。”
“死了?她几岁?”
“十八岁。”
“噢,那已经很大了。”
“可是十八岁无论如何不是该死的年龄。正常人都是老了以后才会死。”
“就是说,要是我爷爷今天晚上死了,那就很正常?”
“……可以这么说。”
“要是我明天死了,就不正常。”
“对,真聪明。”
“那我什么时候死呀?”
“这我可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还早着呢。”
“噢。”他满意了,“继续讲我姐姐吧。”
“好。你姐姐,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子生病的时候她去做她的好朋友,直到她死。要知道这是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儿——不止是做不到,他们根本就不会想着要这么做。”
“我姐姐她老是那么凶。”
“但是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过去是,现在还是。”
“那后来呢?这个女孩死了以后呢?不就剩下我姐姐和那个人了?这不是正好吗?”
“不能这么说。”
“那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
我也想知道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可是天杨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我相信,如果连我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没有任何人能知道。我想和那件事有关。但那件事,怎么说也不能拿出来讲给小孩子听,再早熟的小孩子也不行。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你姐姐自己才知道。不过你千万别去问她。”
“我知道。”小家伙笑了,“否则你就要遭殃了。你怕她。”
“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怕她。这没什么丢脸的。不过你要记住一点:你可以怕她,但是你不能忘了,你怕是因为你爱她。你爱她是因为你看得起她。她没有权利利用这一点让你顺从她。如果你发现她在利用这个,你就要毫不犹豫地离开她,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谅你也不懂。”
“我有个好主意,周雷!”这家伙从来都是这样称呼我,“你不是也不知道他们俩后来怎么样吗?又不能去问姐姐。咱们就给‘那个人’打个电话吧。现在就打。你说怎么样?咱们问问他,这不就可以知道了?”
“这这这,万万使不得。而且,那个人现在在加拿大,很远,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我姐姐一定知道。”
“不会,你姐姐跟他早就没联络了。”
“她可以不给他打电话,但是她一定有他的电话号码,肯定。”这家伙激动得在被窝里翻个身,眼睛闪闪发亮。
我后来就睡着了,不不也是。在讲完这个乱七八糟的故事之后。
黎明,我醒来。发现自己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和衣窝在这小家伙身边,还发现天杨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我突然睁开眼睛让她吓了一跳。
“你爷爷还好?”
“好。”她说。
“你还挺乐观。”
“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睡吗?我要去买早点,我奶奶也是刚刚才睡下。”
“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去换衣服。”
她走出去,不不突然睁开眼睛,凑了过来。
“周雷。”他声音发颤,“她刚才亲你了你知道吗?我偷偷看见的。你睡着了,她就亲你了。”
“她亲哪儿了?”这才是重点。
“当然是嘴——”他眼睛发亮。我想我也是。
第四部分 霸王别姬第7章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8)
{天杨}
龙威找到了合适的骨髓。这些天病房里热闹得像是菜市场,又是北京上海来的专家会诊,又是电视台的来录像。叶主任陈大夫们于是一会儿一脸媚笑地向专家们讨教手术方案,一会儿又一脸谄笑地面对电视镜头。更可怕的是,即使没有专家也没有记者的时候他们也似乎习惯了将这种谄笑或媚笑粘在脸上,捏捏龙威的肩膀,“要是手术成功了,咱们医院还得感谢你呢。”
据袁亮亮说这话的潜台词是:小子争气点儿,别他妈丢人现眼地死在手术台上。用一向乐观的龙威自己的话说,就是:现在我是咱们科的形象代言人。
周雷现在来找我的时候总是西装革履的,一副滑稽的良民相。不过科里其他人——包括叶主任跟我的看法都不太一致,他们说:小伙子越来越帅了。
好不容易等来的星期天,下午杨佩请我们几个去钱柜唱歌,算是告别。没请周雷,因为她说这是纯粹的女人聚会,一面说一面对大堂里几个衣着光鲜暗香浮动的男人大胆地抛了个媚眼。
台湾超人气组合:S.H.E,三个最红的小姑娘。我已经不大了解现在的流行音乐了。杨佩和小郑在热情奔放或者歇斯底里地合唱她们的歌。其他几个女孩子也跟着她们起哄,包厢里的气氛很High。我盯着屏幕,这歌词倒是写得挺有意思。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好像看得见一个第一次让男人冲昏了头的小姑娘狂乱的眼神。杨佩转过脸,拿着我的手机挥来挥去,当荧光棒使。我这才看清楚上面绿光一闪一闪,是来电的标记。
“喂。”走到走廊上,寂静一瞬间给了我当头一棒。
“喂。天杨。”电话的线路好像效果不大好。
是不是真的?
“天杨,听得出来我是谁吗?”
当然听得出来。别说是七年没见,就是七十年,我也听得出来你是谁。
“你好,江东。”
“天杨,你好吗?”
“好。”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我先打到你家去。还好你家的号码没变。是一个小孩儿给我你的手机号的。”
我慢慢地跟他寒暄,说的全是些废话。本来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一想还是算了,这种问题颇有点调情的性质在里面。坦白说我不大记得我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他说他下个月休年假会回国来,剩下的,好像还说起了他曾在多伦多的大马路上戏剧性地碰到了吴莉——我们的班长吴莉现在变成空姐吴莉了。江东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强悍”。他语气不紧不慢,毫无暧昧,好像他是每个礼拜都会这么给我打一个电话。道别时他说:“没什么。就是想问个好。”没什么是吧。那是你没什么。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卫生间里。我把冷水撩在脸上,抬起头,镜子里那张宋天杨的脸熟悉得让我不敢认。
我已经二十五岁。还年轻,非常年轻。除了年轻之外似乎没什么可炫耀的。我的人生一直都很平淡。七年来,爱过其他人,堕过胎,上过大学,上过班,似乎做了很多事情。总之早就不再是那个高中女生宋天杨。我已经忘了你了。尽管在你的声音蛮不讲理地从天而降之时我依旧不能“没什么”。
我背靠着墙壁。墙壁很凉。这时杨佩走了进来,笑嘻嘻地把脸凑过来,“怎么,痛经呀?”
黄昏降临在我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夕阳西下,光影浮动而已。没什么景致。就像很多发展得不够彻底的地方一样,摩天大楼的隔壁就有可能是几间低矮破旧的廉价酒馆。麦当劳的背后伸出一个老式的锅炉房的大烟囱。行走在这繁华与荒凉的奇异组合之间的人们也是如此,嘴唇上穿着银环的同性恋和像是从八十年代的电影里走下来的中年妇女擦肩而过,脸上同时浮起一模一样的鄙夷。省政府对面的星巴克里几个刚刚下班的公务员旁若无人地喧哗,把薯条往“科罗娜”里蘸,让旁边几个Office Lady花容失色然后爆出一阵浅笑。街头走过几个北明中学的女孩子,即使没有那身校服我也看得出来她们是北明的学生。因为她们身上有种跟这个城市不搭调的东西。
曾经。据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师们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北明的学生可不像我们一样。他们成绩优秀之外勤奋朴素,待人有礼,男女同学之间团结友爱互相帮助但决不越界,浑身散发着老人家们认为年轻人应该散发的气息。到了我们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那时候每月在全班女孩子里流传,老师们屡禁不绝的《ELLE》、《HOW》、《FASHION》、《瑞丽》,都是些成绩非常好的同学,老师们的宝贝儿带来的。女生们围成一圈赞叹巴黎伦敦东京的最新时尚的时候,或者说,惊叹那些豪华的铜版纸本身传达出的庸常生活之外的气息的时候,她们也跟着赞叹,但脸上有种微妙的矜持。对于她们,这些最有可能离开这里的女孩子们,那不是惊叹一下就算了的梦想,而是稍微伸出手臂就够得到的人生——至少她们自己这样认为。老师们对此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因为他们对这个时代没有感情。
有一回,好脾气的数学老师没收了一本过期的《ELLE》,看了一眼定价,只说了一句:“昨天我们开会,碰到一个中学的老师,你们知道的,那是钢铁厂的子弟中学,很多人的父母都下岗了,那个老师跟我说:‘为了准备高考,你们在考虑给学生选什么样的辅导材料最好,可是我们必须考虑那些辅导材料我们的学生能不能买得起。’”现在想起这句话,算是听出了个中辛酸,可是那时候谁听得进去这个啊。那种连辅导材料都买不起的生活跟我们,跟花岗岩的北明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当中有来自那种生活的,进了北明的门槛也就注定要跟那种日子永别了。
十七岁的我们,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在那段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子里,仰望着这座城市污染指数排全国第三名的天空,忘了自己其实是这个脏得令人难堪的天空的一部分。好像这个天空不配理解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悲伤,当然还有我们的爱情。看看我们谈情说爱的地方吧,比如北明中学的音乐教室,那是这个城市最正点的音乐教室了,连大学的琴房都远没有这个气派。三角钢琴悠然地立着,柚木地板空荡荡地幽香着,没人上课的时候,再难听的嗓音也会被这里的共鸣修改得说出圆润动人的情话。除了北明的学生,这个城市十七岁的孩子谁能这样谈恋爱?
就是在这个音乐教室里,江东攥紧我的手腕,一路把我拖到敞亮的落地窗前面。在柚木的幽香中他使尽全身力气冲我大声地喊:“要是你再逼我,咱俩就一块儿从这儿跳下去谁都别活!你看我敢不敢!”
我吓傻了,完完全全地吓傻了,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他可以说到做到。钢琴上的贝多芬胸像悲悯地望着我们,这个没有礼貌的聋子。我的眼光怯生生地扫到了老贝的身上:你或者你的音乐能救救我们吗?我们就要死了,我们的爱情也是。江东就在这时候突然紧紧搂住了我,我都不能呼吸了。他说:“天杨,天杨对不起。我该死,天杨。”谢了,老贝。一种转瞬即逝的优越感像流星一样不和谐地划过了我痛彻心肺的夜空。我和江东之间或者快要完蛋了,但那老贝带来的优越感又是怎么回事?“文明”这东西,有时候可以像硫酸一样腐蚀人的心。
手机振动了,是周雷的短信:我想见你。
第四部分 霸王别姬第7章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9)
{周雷}
天杨还不知道我会做饭,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