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6-绿色安息日-第1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接着,仿佛突然受到暴风雨袭击似的,艾欧恩挥动手臂,高声下达命令。其他人从横梁上跳了起来,跟着高声呼喊,大吼大叫。石锚被收回到船舷上,巨大的帆在喧哗声中扬起。整艘船似乎有倾覆之虞,船上所有人都进入疯狂状态,即使老谋深算的威利,也开始疯狂地叫喊和下达命令。
就像鸟儿展翅一般,我们立刻破浪前进。这艘波利尼西亚帆船及时被风推动,船帆饱涨,原住民兴奋得展颜欢笑,狂野地叫着。他们的祖先以前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这个慵懒昏沉的现代部落居民开始兴奋了,在欢呼和欣喜之余,艾欧恩却仍旧坐着,弯腰摇橹,露齿而笑,不修边幅的脸庞毛发丛生,展露出生命的欢愉。然而,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两位丛林居民开始露出疲态,这趟要人命的航行也正式进入极为险恶的状态。
我们不再有法图希瓦岛的庇荫。当那高耸的小岛游移到我们的船尾之后,海浪的波谷愈来愈深,开阔的洋流愈升愈高。法图希瓦在浪花滔天的大海中,蜷缩得像小岩石。一有浪花升起,扑向这艘没有遮掩的船只,我们随即被顶到浪头上,被无情的海水湿透全身。咸咸的海水打在我们脸上,由于咸水和烈日,我们视线模糊。没有多久,这一叶扁舟被顶到浪头,高得可以看清海浪波谷中青绿明澈的海水,紧跟着而来的,则是另一道发出嘶声的白色浪花。接着我们又从浪头掉了下来,害怕地仰望上方翻滚的海水。这种海水的狂野,足以打翻一艘比我们大很多的船只。后来我们才知道,就在当时,双桅帆船提列欧拉号就离我们不远,正朝着北方航行。布兰德船长后来报告当时的情形———海面摇摆不定,他的整个船身几乎快被海浪拍碎,不但舱门爆裂,船底的货舱也被摧毁。海上波涛汹涌,恣意将整艘大帆船玩弄于波浪之间,而我们那艘小小的救生艇,当时反而能在每个波浪间有韵律地摆动着。靠着那张大帆,我们得以在浪头上飞舞,又能晕眩地奔驰在深沉的海面上。
第二部分恶浪中的扁舟(1)
艾欧恩负责掌舵,他的表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一直屈膝蹲坐,面露微笑。他留意每一个扑过来足以带来威胁的卷浪,然后避开。如果海浪迎面冲来,具破坏性的浪花打上船身,他就表现出几近凶暴的毅力,紧握着手中的橹。即使海水打到他脸上,刺痛他的眼睛,他还是紧抓着橹,留意海浪的变化。真是个了不起的船长!
两个比较年轻的家伙,很快就因海水而缩成一团,倒卧在船底,其他人则语带讽刺地对他们咆哮,嘲笑这两名同伴。海水冲过船舷,里芙用香蕉叶包裹的伤口长时间浸在海水里,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骇人,腿肿得很厉害,红肿的肌肉从伤口迸裂开来。日正当中时,她晕了过去,只能倚着我们的背包有气无力地躺着,每次海水袭来,我只能紧紧拥抱着她。
有好几次,这艘船几乎被涌来的海水填满,船似乎就快沉了,但是,船身很快又浮起来。船员们死命舀着海水,水中漂着数不清的香蕉叶。那种刺激感足以让人疯狂,几乎无法喘息片刻。在可以平稳航行之前,我们有时被升高到浪花的顶点,但随后又被巨大的浪花扑打下来;有时在高高的浪头上疯狂竞速,俯瞰海流中的波谷。那艰难的情势,使得船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水柱从四面八方扑来,几乎令我们翻倒。在这个时刻,我再度想放弃所有的希望。我也开始担心里芙,她靠着我的腿,双眼紧闭,即使倾泻而入的海水打到我们身上,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我是个很认命的旱鸭子,但也开始从海洋中学到了一些东西。这是我第二次在开阔的海面上体验搭小船的感觉(第一次是坐提欧帝的独木舟)。我再次思索,为什么古代的造船者不再制造可以漂浮的木船,而改用芦苇和船板组合且会浸水的草船。在这艘救生筏上,就像在一艘独木舟中,想努力保住性命,就要不时舀水。我不断期盼大自然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响应我,给予我所渴望的救援和悲悯。利用薄薄的板子制作一艘船是何其愚蠢的事,它就好像凶猛大海上一只微小的容器。在这样的海浪中,草船显然比较安全。但是,人们很久以前就改变了船舶工程学,比较偏好速度,而不是安全。
我们的速度令人屏息,简直是以性命为赌注。有好一阵子,我们在四面八方望去都看不到陆地,甚至被顶到最高的浪头上时,也是如此。法图希瓦岛消失了!但艾欧恩依旧自信满满地掌着舵,仿佛有罗盘可供他参考。
我们已经不止一次进入那格外凶暴的海域,对周遭海浪的高度印象深刻。不过,在这样一艘小船上,不管从任何海面观察海浪,都高耸得令人害怕。后来,听说那艘适合大海航行的商用帆船提列欧拉号,在同一天同一个海域上所遇到的麻烦时,才明白我们这艘船正因为太小,才能漂浮在海面上。在两个海浪之间,只有这样的小船才有生存空间;如果船身再长一点,就可能跨在两个海浪之上,船舷或船尾可能会被四周那些海浪的波壁折断。而不懂航海的人会误解,以为在海面的船只愈小就愈危险。
我不记得经过了几个小时,后来所回想起的感觉,只有每次冰冷而狂暴的豪雨之后,太阳让我们双眼发昏,有种像火花灼烧皮肤的刺痛感。我们前方那些古铜色的背脊,在这次旅行中已经晒黑,盐分散布在我们身上,再加上太阳照耀在闪烁海面上所反射的光芒,使我们的皮肤开始起水泡。只有飘散的头发惟一可以遮阳,使我们免于暴晒。我还记得,当时有一群喷着水气、背脊发亮的黑背海豚在我们四周出没,舞动着身体,跟着我们进入一波波海浪中。这些鲸豚类动物跟我们一起被山岳般的海水顶上去,我们在狂乱的海水中挣扎之际,它们也在混乱的海浪中和我们分开。
我们愈行愈远,此时应该已接近傍晚。身处巨浪之间,我们被忽高忽低的海浪推动着,所以实际航行的距离一定更远。在半睡半醒之际,我听到艾欧恩高声尖叫:“蒙田岛(Montane)!”那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北方小岛。艾欧恩一直在注意航向,因为我们必须经过这个岛的西侧。
新生命重新注入那些被晒黑的棕色背脊,坐在横梁上的人也一样昏昏欲睡,但仍留意着长长的撑住帆船的下桁木,以免因巨浪拍打而发生碰撞。似乎还有更多的事要发生。更往北方走,不论何时,只要穿过一道涌起的海浪,我们就可以看到蒙田岛上灰色的高山,它看起来像鲸背。我们仍在海浪中攀爬、跳跃,在浪与浪之间绕行,不过,此刻至少我们还发现了一点东西。然而,里芙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塔华塔岛的轮廓,模模糊糊地在蒙田岛左侧海面浮起,看起来雾茫茫的,似乎是丛林的一小部分,或是蓝色山区中苍翠的河谷。这座无人岛被凝结成一个幻象,让人觉得好像永远无法接近。前方要走的路还很远,虽然塔华塔岛的山丘没有法图希瓦岛那么高,但也有三千英尺以上,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到。
希瓦瓦岛像个纤瘦的恶魔,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北方。它绵长的绿色山脉轮廓浮现在两岛之间,不过位置是在很遥远的后方。我大声告诉里芙:“看到目的地了!”但是她什么也没听见。
第二部分恶浪中的扁舟(2)
白天过去了,最危险的水域却在我们前方。同船的伙伴都知道,一道强烈的洋流正向西流动,穿过塔华塔岛和希瓦瓦岛之间的航道。这道宽阔而向西流动的洋流,在南美洲遭到陆地的阻挡,受到强烈反作用力的海浪和被推挤的海水,在远方的各个海峡尽头,都形成十分凶暴的海涛。
我们必须穿过这片海域,才能到达目的地。威利坦承,他很担心在这样的天候中,如何穿过这么危险的地带。他从容地和艾欧恩讨论,但找不到其他变通的办法。要到达希瓦瓦岛,艾欧恩能够做的,就是尽量走那条航道的东边。我们愈接近塔华塔岛,海面情况就愈恶劣。这是我从海洋学到的第二课。教科书上说的都是错的。我经常听人类学家说,古早的人类在海上航行,都紧贴着大陆和海岛的海岸。但是经验告诉我,搭一艘小船在大海上航行,不见得比沿着波涛汹涌的海岸航行来得更危险。
我们全速前进,冲向那因为撞到陆地而形成的一片混乱的狂浪。艾欧恩屈膝坐着,全神贯注监控一切,全身肌肉紧绷,就像美洲豹蓄势待发,准备向前跳跃出去。现在我们一切都得靠他了。
前面远方左侧,是通往希瓦瓦岛最大河谷的阿图奥纳岬(Atuona)。这河谷可算是马克萨斯群岛南方诸岛的首府,惟一可与之相提并论的,是在遥远北方努库希瓦岛(Nuku…Hiva)的台欧赫河谷(TaiohaeVal-ley)。我们都知道,二三百年前,波利尼西亚人就住在那里;而前任法国总督也曾经正式进驻。我们也知道,这个横亘在我们前方的模糊河谷,是大画家高更临终之前的家。只有少数人晓得,他生前也是个技法高明的木刻家。我坐在这艘船上,拿着高更生前用过的一把枪。这把有木柄的老旧步枪,很有艺术气息地刻着高更风格的装饰———好像是一个神仙,我猜想也许是狩猎之神,手中拿着大酒杯,正驾着公牛拖曳的战车,头顶和身旁卷起如波浪般的云,暗示着他正穿越天际。我向威利买来这把枪,这是高更有一回造访法图希瓦岛时,送给威利父亲的礼物。高更的坟墓,就是那座岛上的某个小土堆。
乌云和崖壁被傍晚的夕阳笼罩,我们正好赶得及进入阿图奥纳岬。海崖完全暴露在吹个不停的东风里,刚好挡住把我们顶高的海浪。呈带状而不间断的白浪和海涛,沿着尖峭的岩石冲向天际。
我们全身湿透,因为舀水而精疲力竭,也因为盐分和太阳暴晒而全身僵硬。我们得穿过这片多山的海面,进行危险的登陆。我们靠近满布岩石的海岸时,海浪依旧升得很高。我们把帆和桅杆放低,大家异口同声发出声嘶力竭的口令,混杂着海浪的怒吼。
阿图奥纳的黑色沙滩就横亘在前方,我们快要到达旅程的终点了。然而,当我们看着、听着阻挡在我们和陆地之间的海上地狱时,没有人有一点点松懈的感觉。从骚动的海洋所吹来的风、卷起的浪,直接冲向没有半点遮蔽的海滩。我们要在这座小岛的下风处登陆,就像在法图希瓦岛一样。眼前的海浪从南美洲太平洋岸跋涉四千英里而来,毫无阻拦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八名强壮的操桨手抓稳手中的桨,在桨架上用力划着;艾欧恩则努力对准海滩的中央,以保持航向。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多沙海湾的海滩前方,竟然深达几百码。破浪前进的操桨手使尽全身力气(虽然力量不平均),一划再划。我们只看到一排排衣带般的海浪背脊,那些像房子那么高的玻璃墙,正一波波扑打连着陆地的浅滩。白色的海浪与怒吼的海水让我们毫不怀疑,这天的潮汐已经漫过沙滩,淹到椰子树下的草地上。还有一点天光,可以看到一群原住民正聚集在岸边,好像正在观看大自然展现强大无边的威力。
第二部分恶浪中的扁舟(3)
此时,里芙已经完全清醒,无力地看着前方海浪,仿佛事不关己。所有的人此时都端坐着,备好桨,就等艾欧恩一声令下。那两个曾经晕船的家伙在这最后的奋力一击中,也一起握着一枝橹。我们一次又一次,慢慢划到浪区的边缘。但是,我们后方升起一些乱流,操桨手被逼得很快就向后划,升起的浪头把船尾举得高高的,好像海鸟的尾巴。我们再次冒险前进!
艾欧恩像愤怒的恶魔般露齿而坐,他高声下达口令,直到声音几乎破裂。他注意看着每一枝桨,膝盖弯得好像要折叠在一起,看来就像因为愤怒和战斗正准备跳下马。此时此刻,我们把他视为领袖,他的头脑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
最适宜的海浪从我们背后涌上,艾欧恩忘我地高声尖叫:“划!划!划!划!”
桨架上的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家死命地划,紧握双手,咬紧牙关,眼睛因为用力和兴奋而闪烁着光芒。
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块冲浪板上,我们被疾速的海波带动,一路冲上浅滩。前面的操桨手奋力划桨,后方的操桨手也一个接一个划着。我们正在地狱的中央!我们用手指紧紧钳住船舷,紧抓着这艘因疾驶而不稳定的小船。突然,两名一起抓着橹的年轻人让橹滑掉了。艾欧恩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