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9-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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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办公室里“碧丽珠”喷剂的香气噎人,擦鞋布上下翻飞。我们的皮鞋,一个比一个亮。
冬季的晚上,即便在亚热带,也还是有点儿冷,店铺灯光像老人的眼睛,亮而清瘦。我和小清的约会,就从这灯光里开始,有一个大致的路线和一个比较固定的目的地。这路线就是,在招商大厦前会齐,沿招商北路,过水湾头,从小路插到海滨的“情人路”上,再过海上世界,就到了。这里,有个西餐店,凭海临风,窗上挂着竹帘子。我们经常在这儿吃饭、喝咖啡。
那时候,我长得比较帅,过了点儿景,但也不显老。西装一穿,有款有型。跟小清走在一起,我是玉树临风,她是明眸皓齿。公司的人偶尔见了,第二天都要当着我赞叹不止。可惜,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一对儿,可没有老辈人那么优雅,不谈论什么诗文。我们聊的,与人文无关。收入的涨落、红包的厚薄、老板的优劣、物价的虚实,就是主要话题。我们不是理想主义者,而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小清她,给了我普通人的欢乐。当我开始变得平庸起来时,新生活就开始了。我逐渐习惯了小清半依偎地走在我身边,高跟鞋嗒嗒地响,深色长裙随着步子,一荡一荡。
在街上走,有时有雾状的冷雨飘过来。小清掠掠刘海儿,眼睛里好似有凄楚的神色一闪。我不由得想,像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孩跑到深圳来,单打独斗闯天下,是否经常会有孤立无援的时刻?谁又能来安慰她,谁能抓住她的小手把她朝上拉?不可能有,不可能。在遇到我之前,不知小清是怎么闯荡过来的?在这样的时刻,我完全理解了她在重阳节爬山时说的那些话。
我对小清的感情,怜爱的成份居多。小清也乐得有一个暂且可以依靠的男友。一个人,要是爱上了一个异性,就可以变得很完善、很细腻。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大像过去了。圣诞节前,我送给小清两样小礼物,一个信笺夹,是水晶鞋造型的;一串风铃,是灯笼花造型的。小清感到很惊喜,收下了。这种事,我以前完全想不到,也做不出。再想想过去发生的事,我终于有所省悟:我老婆背弃我,也是有她的道理的。在这世界上,有三种人——诗人、人文主义者、坚守理想者,其实都距离白痴不太远。
新年前,最后的一个星期日,我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打开窗户,让南国的阳光敞敞亮亮地照进来。周一鸣在半睡半醒中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你疯了!跟你那白领小清一块儿住去吧!老家伙谈恋爱,真是不可救药。”
我没理睬他的牢骚,郑重对他宣布:“听着,从今天起,咱们这屋子,决不能再像个狗窝。快起来,我要打扫了。”
周一鸣眯起眼看看我:“嘿嘿,吃了嫩草,到底是不同啊。”
单身汉的宿舍,一般就是半个垃圾站。我把堆积了半年的废报纸、破烂杂志、空罐头盒、方便面袋子,一古脑地扫出了门,在门边居然堆了个小山。清空了屋子,又去路边小店买了个花瓶,插上一束“勿忘我”的假花。再看看墙上,太空白,便又去买了张国荣、伊能静的大画片贴上。靓仔靓妹,掩映花中。这一来,小小陋室顿然改观,怎么看,都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一派喜气。
除旧布新,直忙得一身臭汗。我到小卫生间去冲了个凉,然后站在地中央,双手抱胸,欣赏着我的成果。
周一鸣慢腾腾地爬起来,穿衣、洗漱,眼睛左看右看,一下适应不了新环境,喃喃自语道:“商女不知亡国恨,你也差不多,就穷欢乐吧。”
我满心做着新年与小清好好聚会的美梦。不料想,周一刚上班,就接到小清一个电话,说她要去宝安县。她们公司在那儿有个涂料厂,年末要去清账,而且要在那里过元旦,回不来了。
小清说了声“不好意思啦”,就挂断了。我惘然若失,拿着话筒迟迟不肯放下。
美梦就这样落了空。办公室的景物,霎时在我眼里朦胧起来。我一个上午闷声不响,呆坐到中午,长出一口气,把玻璃板下的旧年历卡换下来,放了一张新的进去。废弃的年历卡,略略褪了色,“1988”几个字,仍是耀眼地红。1988啊,龙年,我的本命年,天翻地覆。我告别了知识,投奔老板,究竟是对还是错,前景又会怎样?一切,全成了不可知。
过去,我想得可能太简单了,以为摘了绿帽子,投入商业界,自由就会像亲娘一样把我搂在怀里,我只要张张嘴,就会有汩汩不断的鲜牛奶流到嘴里。而半年来真实的情况是,帽子固然没有了,自由也到来了,但是,“亲娘”不见了。你发财发到一年娶一个老婆,固然无人管你,但是,你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同样也没人管你。实际情况是,大家都成了自由的孤儿。
第一部分无钱而有欲望的年轻人
我最难忘,多事之秋的1989,它最初降临的时候,却是一派宁静。元旦的早上,蛇口清清爽爽。周一鸣去参加同学聚会,一连两晚上踪影不见。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对着“人面桃花”出神。隔壁有人在炖肉,满走廊飘着香气。我馋涎欲滴,却不知该到哪里解决。元旦,大厦食堂不开伙,路边小饭馆卫生状况又很可疑。我自己呢,没有任何炊事工具。饿得挺不住了,就下了床。看看周崽儿的床下,有好大一箱方便面。于是就拿了他的锅,用了他的粮食,插上电炉,学了他的样子,煮方便面充饥。
元旦之后,日子仍然乏善可陈。小清只来过一个电话,直叫苦,说人都快成机器了,天天加班。她给我留了那个工厂的电话号码,但我后来没给她打。打过去,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小清的日子里,生活就不叫生活了,能听见公司这架机器榨得我的骨髓咯咯地响。我忍着,挺着,等待重见天日。周崽儿情绪也不高,一到晚上,就盖上大被,躺在床上看《松下幸之助选集》。我看不了书,因为我一翻开书,就只能看出两个字来:“愚蠢”。
周一鸣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看看我,哼了一声:“怎么回事?你那个叫小清的,那白领小姐,给你戴绿帽了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些火。
“那,怎么不见你擦皮鞋?”
“她到宝安去做账。没工夫约会。”
“怪不得!宝安?你女朋友在那地方也能呆?要多破烂有多破烂。”
“几天就回来。”
“日子不好过了吧?嫩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我看你是动了心,可要小心啊,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老本。老家伙恋爱,我算是领教了,等于痴呆呀!”
“你用不着嫉妒!”我当真来了火。
周崽儿轻蔑地笑笑:“我好歹在大上海混过,不至于眼红你泡了个妞儿!说几句忠言,不愿听算了。在深圳谈恋爱,十有八九,白搭工夫。”
我摆了摆手,打住了这场不愉快的谈话。
跟周一鸣争不出个名堂来,宿舍里的气氛也被破坏了。我无以宣泄,就去逛街。我们这一片宿舍区,有一个总的名称,叫“四海宿舍区”。一条短短的四海路,有几十栋宿舍楼,住了五、六千打工仔。一到晚上,无钱而有欲望的年轻人跟我一样,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就没头苍蝇似的乱逛。看录像、遛地摊、打台球、逛杂货店、男看女、女看男……总之是要想法消磨时间。
附近有个小书店,叫“四海书店”,我常去,因为可以消磨时间。书店有香港来的娱乐杂志,还有新出版的歌曲磁带。
某日晚,奇特的遭遇来了。
当时,我正在浏览柜台里的新磁带,发觉有人在身后碰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捂住屁股袋里的钱包,猛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公司的文员小姐顾红。
顾红相貌一般,在公司里又不大说话,我平常基本上是把她给忽略了,上班跟她也没话说。她是负责接电话和接待客人的,平常跟我说话,就一个内容:“主任,你的电话。”而我跟她说的话,也只限于一个内容:“谢谢!”
她不漂亮,因此就不太打扮,知道打扮了也没用,不像某些老女人没有自知之明,越扮越丑。平时,这女孩儿爱穿一身中性服装,运动衫、牛仔裤之类,像个干练的帅哥,倒还有些好看。但是今晚不同了,看得出,她精心收拾过。黑衫黑裙,红色毛衣外套。红黑搭配,咄咄逼人。而且,还细心地化了妆,吊了一副紫水晶耳坠。
“呀,主任,这种地方你也来?”她先跟我打招呼。
“没钱么,瞎逛。”
“你还没钱?那我们这样的,就不要活了。”
我一怔,感到很新鲜。人在不同的背景下,会有不同的风格。脱离了公司那架机器,这个顾红,忽然就变得鲜活了。此红虽然就是彼红,但眼下却女人味儿十足。在公司以外的环境中,我这是第一次碰见她,简直不知怎么跟她说话。
“买了什么东西吗?”顾红的兴致显然很高。
我摇头。
“我说,你和周一鸣,珠联璧合,一对儿怪人哪!”顾红又说。
“这怎么讲?”
“你们那屋,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我不敢拜访。这倒还没什么,半夜里放音乐,放放乡村歌曲也就得了,放什么麦克尔·杰克逊,这不是夜半闹鬼么?”
“哦?影响这么严重?以后我们一定注意。”
顾红忽然挺有味道地一笑:“算了,我说说而已,没那么严重,也就是轻微的骚扰而已。”
第一部分暂时充当你的非法情人
我这才注意到,顾红的神态容貌,大有可圈可点之处。以前没机会、同时也没兴趣和她这么近距离地聊天。这姑娘是单眼皮,因此减去了不少风采,但是她斜斜地拿眼睛看人,那样子也很有风情。
“你,没有什么别的事儿吧?”顾红忽然很认真地问。
“没有啊。”
“那我们一块儿走走吧,好吗?”她爽朗地一笑。
“走?……走就走吧。不过我,可比较乏味啊。”我心里想,今晚出来瞎逛,居然会有艳遇。奇了!
沿公园路往招商路走,我心里在犯嘀咕,若是让公司其他同事看到了,会不会说不清楚?但转念一想,到深圳来,就是再不想前怕狼后怕虎。看到了又能怎样,索性不解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我们那滥情的老板,还能指望职员们守身如玉?
再看看顾红,样子是坦坦荡荡,我私底下就惭愧自己是小人心理。于是把心一横,不再鬼祟了,随他去吧。
想想顾红这一茬儿职员,都是我来之后老板招的,也算个知识分子了。应聘档案我看过,好像是兰州大学农学系,或者是兰州农学院,记不大清了。于是就问她:“你是学农的,怎么不留在大西北种树?”
顾红说:“种树可以啊,但是要讲自愿。我不想种树,我只想多挣钱。”
“在这公司,怎么能挣到钱?”
“致富的路,有直线也有曲线,我这是曲线致富。”
“不管怎么说,一个知识分子,干接电话的活儿,你就能心甘情愿?人,总要有所图啊!”
“我想将来当老板。”
“你?”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顾红嫣然一笑:“你不信?”
我勉强点点头:“我信。现如今,想当老板的人,很多,真的很多啊!”
顾红说:“接电话,实际是个俏活儿,基本不用动脑子。我要的就是这个,其实我是在看,在研究,这公司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固然这公司是个王八蛋公司,老板也是个王八蛋老板,但是,他自己决不会知道自己是个王八蛋,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比李嘉诚差不了多少。人,只要当了老板,就等于耳聋眼瞎,因为职员们除了阿谀奉承,不敢说别的。这些事,不看不明白。我将来搞公司,这一段的经验,就大有用处啦,起码知道自己的斤两。”
“哧哧!”我故作惊讶状。“看来,对咱们顾红小姐,要刮目相看了。”
顾红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只会说一句话——‘主任,电话’,是不是?”
我禁不住感叹:“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我确实是没有想到。不过,你为什么要装成没头脑的样子呢?”
“哪个老板能容得下有头脑的人?不装,行吗?”
我顿然感到,顾红不是一般女流,不由生出相见恨晚之慨。
顾红看出我有所触动,就说:“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