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张者-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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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第三部分：苦泉水无病呻吟的尖叫
人们一阵大笑。打趣的人恨不能找个狗洞爬进去。为数不多的几位妇女笑成一团，眼泪花花的。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所谓卖水实则是分水，一担水只象征性地收两分钱，自然也就失去了卖的意义。但当地人还是习惯称之为卖，就如习惯称淡水为甜水一样。这都是对水的一种崇敬心理。
刘拐子来到水车旁，立在那里严阵以待的样子。他目空一切地监督着水桶们排队，时不时用那拐腿对着摆阔的张记、李记一脚，随着撞击声，他便有事无事地吆喝：
“排队，咯老子！不排好队朗咯卖嘛！让你喝苦泉水，得大鸡巴病。”
等他认为队排好了，他才极困难地爬上水罐车去开那锁阀门的锁。开锁时，他有意无意地将一串钥匙抖得乱响，仿佛很难辨认似的。他眯着眼去寻那把铜钥匙时，人们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在他手上，把心都提在嗓子眼里了。其实人们早就把那把铜钥匙盯住了，可刘拐子却翻来覆去地拨弄着，弄得钥匙不耐烦地哗啦啦响。这时的刘拐子神情极为矜持，仿佛卖水是他今生今世人生价值自我实现的最高境界。
终于，阀门打开了。刘拐子下了水车，将挂在上面的皮管子拽下来开始放水。
放水是非常讲究秩序的，挑水的人和放水的人要密切配合。水管子一开就不关了，哗啦啦地淌。前一个放满一担要尽快挑走，在挑走的同时，后一个要紧接着把桶挪到位。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有问题，水都要洒到地上，造成浪费。后一个挪桶的不能靠前也不能靠后，靠后了水管子够不着，自然无法放水；靠前了水笼头对着桶一冲，看着满了等桶里的水旋转着停下来，才半桶。
一般情况下，你把桶挪靠前了，刘拐子会用那拐腿对着桶踢一脚，将桶踢到正常位置。若他心情不好，他才懒得踢呢！桶里的水放不满活该，他反正不再补，倒霉的是你自己。
所以，人们都情愿让刘拐子踢自己的桶。那水桶挨了一脚，便发出一声无病呻吟的尖叫，就像一位女人被自己男人抓了一把那样，极畅快。接下来那水管子插入桶里，干渴的水桶一会就灌满了。一般情况下，整个挑水的队伍都是有条不紊，既统一又和谐的。
冯寡妇是四十场为数不多的自己挑水的女人。
冯寡妇的丈夫是挖煤砸死的。冯寡妇苦，要自己挑水，拉扯着女儿甜水过日子，冯寡妇是陕西米脂的婆姨，有唱陕北民歌的嗓子。她住前山，扯起嗓子喊女儿甜水时，前后山都听得到。
当太阳落山时，前山的甜水娘便扯开嗓子喊：
甜水——甜水——吃饭了！
那声音绝对有韵味，在山沟里回荡，被这座山抱住又抛向那座山，余音袅袅的。
在后山玩耍的甜水听到喊声，便学着娘的声音扯着嗓子答。
哎——就回啦！
第三部分：苦泉水生活的命脉
甜水稚稚的声音落在山脊上如活蹦乱跳的糖豆，又脆又甜。
娘俩一喊一应把四十场的傍晚弄得极有人间烟火气。正喂孩子吃饭的女人便对男人说，你听听这娘俩多精彩！男人说，快喂你的饭，啥时候咱的娃娃也能满山跑着喊爸娘。
冯寡妇喊女儿甜水吃饭时，四十场的一些光棍早已从食堂打饭吃过了。茶余饭后无聊便在门前看山。他们看着那山是山。一会看着那山就不是山了，后来再看看那山还是山。无中生有，一伙人在那找话题。
冯寡妇自然就是他们嘴里的话题了。听到冯寡妇的喊声，一个光棍就说，这女人在叫春，急着想喝甜水。
另一个回答，怕她渴着了，你不是还剩一壶吗，晚上去喂呀！哈哈——
一个便说，我这壶水是苦水，那女人才是甜水呢！是“甜水”她妈。咱这苦瓜啥时能喝一口她那甜水，死也甘心了。
几个光棍嘴里啧啧有声，过着干瘾，好像真尝了一口似的，心里感到了一刻满足。末了，便不由又连声叹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谁又梦呓着咕囔，水，水，甜水
冯寡妇是四十场挑水最最远的一家。前山离后山二三里地，中途还要翻一个小山包。一般男人都要歇两三趟，别说冯寡妇了。每次挑水冯寡妇便让女儿甜水先排队，甜水排到水车旁了，冯寡妇还没赶回来。甜水便从队尾又开始排起。这样，甜水排三次队冯寡妇才挑一次水。但冯寡妇却为人爽直，性格开朗，以她为代表的女人们经常有一句没一句地在挑水时和刘拐子开玩笑。
冯寡妇便问，刘拐子你真不喝甜水呀？
刘拐子答，我喝了你喝啥！
冯寡妇说，你能喝多少水，也没人不让你喝。你喝多了苦泉水就不怕得那怪病！
刘拐子便涨红了脸，不知朗咯回答。矿长夫人在一边打趣说甜水娘你咋恁关心人家那病，莫非想为他治治！
矿长夫人此语一出顿时惹得人们哄声大笑。有男人便娇着嗓子说，她那包药肯定一次见效。
冯寡妇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把脸皮一撕说，见不见效也不治你那病！
后面的男人便齐声喊，治谁，治谁！治谁？冯寡妇便不吱声了，挑着水桶便走。人走多远了，还有男人在身后喊，走了，那包药走了！——
刘拐子知道冯寡妇难，有心照顾她，可又怕坏了排队卖水的规矩。再说，一个寡妇，一个光棍，人家会问，冯寡妇是你啥人，你这样照顾她，怕不是没安好心想占便宜吧！这样想想刘拐子便作罢了。
等到冯寡妇下一趟再来挑水，刘拐子破例没用他那拐腿踢冯寡妇的桶，而是弯下腰来用手将桶移了移。刘拐子这个动作做得十分吃力。
刘拐子有事没事想踢谁的桶就踢谁的桶。没人敢说个不字。换个人你试试！
刘拐子卖水极有威望，人们常说，在四十场要女人找左矿长，喝水屙尿找刘拐子。在四十场的地盘上，生命的两大要素女人和水就掌握在矿长和刘拐子手里。矿长掌握了生活的命脉，刘拐子掌握了生存的命脉。找女人要矿长批，喝水找刘拐子挑，屙尿……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你想尿得痛快淋漓吗？那就别得大鸡巴病，不得病就别喝苦泉水。
第三部分：苦泉水清水衙门
从表面看，卖水也许是十分简单的工作，是真正意义上的“清水衙门”。可是，这项工作在四十场却十分艰难，是不是个人的你拿不下来。
四十场是什么地方，也算是藏龙卧虎之地了。有老革命老军垦，有老反革命劳改犯。他们是两大阵营的精华。单说劳改犯，一般的，政府会千里迢迢把人送到四十场吗？这些人说起来都是一个人物，有旧社会混了大半辈子，人五人六的吃香的喝辣的，独霸一方没点本事行嘛！你想让这些人乖乖地像小学生一样听话，那实在太难了。在服刑的时候还操五操六的呢况且现在都刑满释放成了工人了。
卖水要讲个先来后到，排队进行。可总有人想抢个先逞个强，插队。有人插队，就有人不愿意，排在前头的人幸灾乐祸，排在后面的便暴跳如雷。
咳，不准插队
我插队又怎么样！插队又不犯法。老子坐了大半辈子牢，啥苦没吃过。政府把我解放了，连喝水也让我排队。
如果这时遇到个软的，也就算了。若遇一个硬的，便会跳起来。
你坐牢老子也不是没坐过。老子当兵打仗时啥事没见过，连杀人都不眨眼，怕你
两人一吵，互不服气，便大打出手。这样秩序大乱，水就卖不成了。所以卖水的在这时候要挺身而出，讲个公道，制止插队，将水继续卖下去。这样，自然要得罪人，搞不好连卖水的也要挨打。刘拐子是个残疾人又能打过谁，这还要靠一些领导才能。所以水场如战场。
其实，开始刘拐子卖水时，就有人不服气。不服气者主要是前两个卖水的。
第一个卖水的叫张加福，是位老军垦了，政治上靠得住。想当年和左矿长上山发现了黄羊泉，他是三名战士中的一个。他卖水主要是太自私，水车上山后他总是先把自家的水缸放满了才开始卖水。这样就引起了大家的不满。一次卖水中被半拉头找了点小毛病，一把把水管子夺了过去。张加福当时想冲过来抢，被半拉头一脚踢趴下了。半拉头把自己的水桶放满了，说，还要他干球，咱们自己不会动手呀！结果人们一涌而上，你争我夺，有人便爬上水车，将水箱盖打开用水桶在里头提。水车旁一片混乱。
左矿长一看这还得了，让保卫科关半拉头的禁闭。半拉头将头一昂说你左矿长关我几天，我出来打他几次。老子已判了二十年，我看这次打他能再判几十年。
左矿长见来硬的也不是个办法，他那人已关习惯了，这一手还管用？就说，你半拉头自称最讲义气最讲理！你为啥夺水管子打卖水的张加福？
半拉头说，他张加福卖的什么水，每次卖水前先把自己家的缸放满，这水车是为大家服务的，也不是他私人的。共产党讲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他不配是共产党员，也不配给大家卖水。
左矿长说，他这样做不对，有组织上批评他，你凭什么打人？
半拉头说，既然你刚才也说他不对了，那我也承认打人不对。你可以关我，但从今后他不能再卖水。他太没水平！
左矿长说，你有水平，你卖怎么样？
半拉头说，卖就卖，比他强。
这样，半拉头就取代了张加福。半拉头卖水公平是公平了，无论是谁都先来后到，排队。可是，半拉头脾气暴躁，无论是大人小孩男女老少谁排队不齐，有插队嫌疑，他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卖了三天水打了三架，弄得大家意见更大，都说这是来买水还是买打哟
张加福便说，让一个刑满释放犯，一个土匪头子掌握四十场人的吃水命脉，早晚要出事。左矿长说，那让谁卖水呢！张加福说，反正我是不卖了，出力不讨好。这时候，刘拐子出来说，我卖水！
刘拐子卖水张加福半拉头两人都不服。
张加福认为卖水的应找一个政治可靠的，最好是老军垦。半拉头认为，卖水要维持秩序，不怕得罪人，不怕打架。你刘拐子能打过谁。两人都看不起刘拐子，在这一点上意见统一，成了统一战线。
一次，张加福挑水将桶挪靠前了，刘拐子就把桶向后踢了一脚。一般人踢就踢了，只要把水放满就成。可张加福却觉得踢到了自己心上。想当初我卖水时，踢人家的桶，现在自家的桶被人踢。你踢桶总要看主人吧张加福把眼一瞪说，你凭什么踢我的桶？刘拐子说，你没眼色，放的不是位置。
张加福更加生气，就骂，妈的，想当年你拐子劳改时像个孙子似的，我说一句你敢答个不字！现在好了，卖个水连我的桶也踢。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劳改犯。
刘拐子说，我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东西，大家都不是东西，是人。我刘拐子是劳改犯这不假，劳改犯从来没有在水车上山时，先给自家缸里放满。我刘拐子一滴甜水不沾。你连劳改犯都不如，白干了一辈子革命！
刘拐子的一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叫好。张加福下不了台，满脸彤红，最后怏怏不快挑起水桶走了。临走时扔下一句话，说，咱走着瞧！
刘拐子说，这就对了，应该走着瞧。我刘拐子走路肯定没你好看！
大家又一阵大笑。说刘拐子在哪里学的贫嘴。半拉头在一边冷笑说，贫嘴！这是碰到张加福了，觉悟高，不和人打架。碰到我，一巴掌扇在脸上，他就贫不出来了。
刘拐子听了半拉头的话没有搭腔，只是脸上露出了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第三部分：苦泉水英雄气短
四十场上班时间是早、中、晚三班倒的。水罐车一般是在每天中午上山。这样上中班的就挑不上甜水。等中班下班水早没了。
四十场的桶大缸也大。那缸是自制的。在山上背回来五块大石板，摆成长方体，用铁丝捆好，再用水泥勾缝就成。确切地说那不是缸，那是水池，挪不动。可装十几担水。
为此，四十场人储备水的能力特别强，只要水车里还有水，就有人挑。一直把水缸装满还不够，把锅、盆、桶、罐全装满为止。这样上中班的回来往往就挑不上水了。当然，一两天还无所谓，时间长了蓄水用完，弄不好只有喝苦泉水。尝到甜水滋味的谁还愿喝苦水。
半拉头两口子这星期正好赶上中班。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