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龙-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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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发问,问了,要给他说是假冒的,我假装明白,点了点头,附和著︰“是啊
,太不像话了。”
想不到这倒合了老人的胃口,他长叹了一声︰“是啊,生灵涂炭!庶民何辜,要受
这样的荼毒!”
我想笑,但是有点不忍。
可是那老人像是遇到了知己︰“有一个老朋友,在去世之前,我和他谈过,他说︰
该找你谈一谈,唉,振源也是,有名有姓,可是他一找就找了好几年,才见到你。”
孔振源有点委屈︰“大哥!”
我笑著︰“介绍人是谁?”
老人道︰“江星月老师。”
我怔了一怔,刹那之间,肃然起敬。江星月是一个奇人,我和他之间的交往不十分
多。江老师对中国古典文学有极深的造诣,医卜星相,无所不精,尤其对中国的玄学,
有著过人的见解。
江老师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是这老人的朋友,我可以相信一点︰那老人的胡言乱
语中,一定包含著甚么,值得仔细地听一听。
我坐直了身子,感到还是不妥,又把椅子转了一个向,规规矩矩坐好,才道︰“是
,江老师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个人。”
老人感到高兴地笑了起来,用手抚摸著下颔︰“江星月比我年纪轻,他学会看星象
,是我教他的。”
我唯唯以应,心想老人多半在吹牛,反正江老师已经过世,死无对证,随便他怎么
说好了。
老人继续在缅怀往事︰“他学会看星象的那年是十三岁,比我足足迟了十年 ”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本来是想任由他讲下去,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的,但是实在忍不
住,还是插了一句口︰“那样说来,你三岁就开始观察星象?”
老人当仁不让地“嗯”了一声︰“我三岁那年,就已经懂得星象了。”
我咕哝了一句︰“比莫扎特会作曲还早了一年。”这一句话,惹得白素在我的背后
,重重戳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向孔振源作了一个鬼脸,孔振源的神情,尴尬之极。
老人又发出了一下喟叹声︰“九十年来,我看尽了星象的变化,唉,本来,我们有
甚么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著各路星宿,以万物为刍狗,可时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总
得去阻止他们。”
我用心听著,一个研究星象九十年的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个人对星象的研究在
他之上,所以我必须用心听他的话。
可是他的话,不论我怎么用心,都没有办法听得懂。我只好仍然采用老办法︰“是
啊,阻止……可是,怎么……阻止呢?”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暗骂了好几声见鬼。
老人却郑重其事,又叹了一声。要说明的是,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瞪得
老大,望著天花板上的大玻璃,可是天正在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四下散了开来,形
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案,根本看不到星空。
老人一面叹著气,又道︰“至少,得有人告诉他们,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去
……随便到甚么地方去,不要再在这可怜的地方……戏耍了……他们在戏耍,我们受了
几千年苦,真该……”
他断断续续讲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呛咳了起来。我忙向孔振源使了一个眼色,孔振
源倒十分识趣,忙道︰“大哥,你累了,还是改天再说吧。”
我真怕那老人固执起来,还要絮絮不休地说下去,那真不知如何是了局。想不到老
人倒一口答应︰“是,今晚来得不是时候,明天……不,后天……嗯……后天亥子之交
,卫先生,请你再来。”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亥子之交”是午夜时分,我心想,我才不会那样有空,
半夜三更,来听你这个老头子胡言乱语。
孔振源看出我不肯答应,就挪动了一下身子,遮在我的前面,不让他的哥哥看到我
的反应:“大哥,你该睡了。”
老人点了点头,孔振源又扶著他躺了下来,老人仍然把眼睁得很大。
我一时好奇,道︰“老先生,你睡觉的时候,从来不闭上眼睛?”
老人看来已快睡著了,用睡意朦胧的声音答道︰“是,九十年了。”
我“嗯”地一声,老人又道︰“睁著眼,才能看。”
我问︰“你睡著了,怎么看?”
老人先是咕哝了一声,看来他十分疲倦了,但是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睡著了
,可以用心灵来看,比醒著看得更清楚。”
在这样一个老人的口中,竟然有这样“新文艺腔”的话讲出来,倒真令人感到意外
,我道︰“谢谢你指点。”
老人没有再出声,只是直挺挺地躺著,睁大著眼,看起来,样子怪异之极。
孔振源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退了出去,才出了那间房间,孔振源就向我打
躬作揖︰“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说过,他讲的话,普通人听不懂。”
我苦笑︰“不是普通人,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
白素突然向我望了一眼,她不必开口,我就知道她的意思,是对我这句话不以为然
。
外面那些医生,看到孔振源出来,都纷纷围了上来,孔振源不理他们,一直陪我到
客厅,我们被雨淋湿的衣服,已经熨乾,我们换好衣服,一打开门,看到他还站在门口
。
这倒令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道︰“孔先生,你太客气了,我喜欢认识各种各样
的人,能见到令兄,我也很高兴。”
孔振源叹了一声︰“我想……请卫先生后天……”
他支支吾吾著讲不下去,我拍著他的肩︰“到时,我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我一定
来。”
孔振源又叹了一声,才道︰“谢谢。”然后他大声吩咐司机,把我们送回歌剧院附
近我们的车子处,我驾著车,驶回家。
第三部︰白素对莫名其妙的话的解释
在回家途中,我道︰“刚才你瞪我一眼,是甚么意思,是说世上有人懂得那老人的
话?”
白素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好好想一下,设法去理解他的话。”
我有点冒火︰“他可以说得清楚一点,不要让人家去猜谜。”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老人的话,其实也不是很难懂。”
我“嗯”地一声︰“请解释一下,我不懂。”
白素道︰“他的话,一再运用了‘他们’这个代名词,我想,那可能是一种神秘的
力量,他自三岁起就研究星象,所以,可以容许作这样的一个联想︰这种神秘力量,和
星象、星空有关。”
我静静地听著。
白素又道︰“仔细回想一下他所说的话,你就可以得到一个印象︰这种神秘的来自
星空的力量,影响地球上普通人的命运,已经很久了,而他认为,越来越过份,所以,
一定要阻止这种影响继续发生下去。”
我还是保持著沉默。
并不是说,我对白素的话不同意,白素的解释,有条理至极,能把杂乱无章的一番
话,弄得可以说得通。
我只是不认为那老人知道甚么怪力量在影响人类。
白素再道︰“他把阻止这种神秘力量影响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他知道你,
由江老师介绍。”
我睁大眼︰“你是说,他叫我飞上天去,去和那些星星打交道?”
白素皱了皱眉,我知道她不是很赞成我的这种态度,所以我又笑了一下︰“那个老
人,生命快结束了,人在临死之前,会胡言乱语!”白素仍然蹙著眉,过了一会,才道
︰“或许是我的解释太不清楚,事实上我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所以说不明白。”
我道:“你说得很明白︰来自星空的一种神秘力量,在影响著地球人。”
白素先是“嗯”地一声,接著又沉默了相当时间,才道︰“在你想来,我的解释如
果成立,那应是一种甚么样的神秘力量,甚么样的影响?”
我听得她这样问,不禁呆了一呆。白素的神情显得十分认真,我自然也必须认真作
答,所以,我也想了一想。在我思索不语之际,白素点燃了一支烟,递了给我,我一直
抽著烟,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在我思索的时候,我又仔细把那老人所说
的杂乱无章的话,想了一遍。
然后,我才道︰“如果肯定真有这种力量,有可能是,在无际的星空之中,在某一
个星球上,有著一种科学高度发展的生物,这种生物,通过了特殊的方法,在控制地球
人的思想和行动。”
白素双眉蹙得更甚︰“你这样说,只是三流科幻小说中的情节。”
这句话,要是出自别人的口中,纵使我不当场翻脸,也非恼火不可。可是白素这样
讲我,我除了不断地眨著眼,表示抗议之外,只好道︰“假设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有神
秘力量来自星空,影响地球。”
白素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像是在回答我的话︰“是啊,可是神秘力量,为甚么一定
来自其他星球上有高度智慧的生物?”
白素的疑问,不可理解。如果星空中有力量可以影响地球人,智慧必然在地球人之
上,这是逻辑上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引证,可是白素却对之表示怀疑。
我也咕哝了一句︰“那来自甚么?总不会是其他星球上的一块石头,具有神秘力量
!”
白素没有作声,侧著头,忽然笑了起来︰“你的话,有时会有点道理。”
我不禁呆了一呆,她刚才还否定我的话,怎么一下子又变成有点道理了?
我想等著听她进一步的解释,可是她却又没有说下去,已经到了家门口,我们走进
屋子,白素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
而我对那个老人的胡言乱语,本来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她不提,我也不提。
我进了书房,还没有坐下,电话响,我顺手按向电话座上的一个钮掣,一个气急败
坏的声音传出来︰“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听就听出那是陈长青的声音,几乎随手就要按去另一个钮掣,令对话中断,可
是陈长青已惨叫了起来︰“别挂上电话!”
我想到上次,我们那么多人,在他家里耽了好几个月,他一点怨言也没有,似乎应
该对他好一点。所以我一面脱下外套,一面道︰“好,请长话短说。”
陈长青道︰“我来看你,马上来。”
我道︰“现在好像不是访客、交际的时间吧。”
我这样说,当然是说,已经很晚了,这种时候,不适宜到人家家里去,讽刺和拒绝
他前来。
可是陈长青在电话中的声音,却突然兴奋了起来︰“卫斯理,原来你也在研究。告
诉你,现在最宜访客。”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何以我这样的一句话,会引得他有这样的反应。我道︰“你在
说甚么?”
陈长青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的时候,访客大吉,对造访者和被访者,都是
吉利的,但是,对坐在西南方的赌徒却大凶,非输个倾家荡产不可。对于……”
我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吼叫了起来︰“你语无伦次,在说些甚么?”
陈长青的声音充满了委屈︰“我说的是星相学,根据星象来推算吉凶,你刚才不是
说,现在好像不是交际访客的好时间,那可能是你推算有误,你不妨再仔细算一下,现
在的时辰是……”
我啼笑皆非,我拒绝他来,他却扯到时辰的吉凶方面去。可是他提到了星相学,却
又像我心中一动,因为我才听过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何妨再听听陈长青的。
而且,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他,他一定会冤魂不息,一直缠我。
我叹了一声︰“你来吧。”
陈长青来得真快,不到十分钟,门铃声已经响起。
我一面去开门,一面大声道:“是陈长青,谁知道他又胡言乱语甚么。”
白素也大声应我︰“快去开门吧。”
我来到门口,门铃不断响著,那种按铃的方式,实在令人讨厌,我打开门,陈长青
一步跨进来,我想起他刚才的话,一拳照准他的肚子打去。刚才他说现在是访友的“好
时辰”,我先叫他捱一拳,看看是不是真的“好时辰”。
我和陈长青极为熟稔,对熟朋友,有时行动逾分一些,老朋友也不会见怪。
也当然,我那一拳,不会用太大的力道,大约会使他痛上半分钟,令得他的表情十
分怪异,如此而已。我一打出,陈长青陡然一惊,“拍”的一声,拳打在他的腹际,他
腹际分明有甚么硬物填著,我一拳就打在那硬物之上。
这时,轮到我发怔,而陈长青却得意非凡地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掀开上衣,取
出他放在腹际的一本硬皮书。
他笑得极高兴︰“卫斯理,我早知道你会否定我的话,一见面就让我吃点苦头,打
人是你的拿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