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德堡坠入情网-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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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德堡坠入情网》散文(下)“利刃”那不勒斯(3)
这样一个永恒长视的氛围,曾经在波特莱尔《恶之花》(LesFleursdumal)诗集列名为《巴黎图像》(Tableauxparisiens)系列中,一篇《风景》(Paysage)的小诗里这样被描写着:
两手支颐,从我的顶楼窗台上,
我将眺望唱嚣谈喧的作坊:
烟囱、钟楼,这些城市的桅杆,
和那启人永恒梦想的浩浩长空。
从拉雪思神父墓园乘坐地铁,几乎跨越整个巴黎,到达城市另一端蒙巴纳斯(Montpanasse)墓园凭吊完波特莱尔之墓后,一路想的就是这首诗。回到了下榻处,小旅馆就坐落于一栋老旧顶楼之上,我们在巴黎的小房间有着本地随处可见的阁窗。推开百叶扇,我不禁双手捧颊,凝神眺望着窗外热浪蒸腾下的巴黎。我细细找寻的并不是从我这个小窗台是否可以看到巴黎铁塔或罗浮宫的可能,而是迢望万家繁户烟囱下散发着的平凡生活况味;也可以说,我的视线将越过扰攘繁华的商店和工作坊,望向见证时间永恒回转的钟楼。波特莱尔一个天真的沉思动作,两手支颐眺望……就把原本短暂幻变的巴黎人工本质,与遨游在大自然长空里的舟帆巧妙连结起来了。
此刻我想起了午后在蒙巴纳斯墓园所受到的强烈震撼。波特莱尔身后竟然与他最亲爱的母亲和最痛恨的后父同埋。是他的母亲引领他的生命来到巴黎,也是他的继父让他感受到巴黎现实无情的嘴脸。为这个城市留下了诅咒与赞颂,我们的诗人最后与母亲继父三人同归尘土。不知道是谁做下这样的决定,总之读完墓碑三人姓名事迹简短交代后,相信任何一个喜爱波特莱尔的读者都会惶惑困扰,难道一生受尽爱恨交织折磨的他,身后仍注定必须永远地忍受矛盾对立所带来的痛苦?
远眺巴黎,我看着波特莱尔曾经梦想过的天空。窗外看去,烟囱钟楼依旧。这个城市就像个欲望喷发的火山,多少熔岩横流:繁华与寂寥,富裕与贫穷,浪漫与现代,情爱与仇恨;惟有时间能够冷却一切,将所有矛盾慢慢沉淀,最后凝固。我相信波特莱尔的灵魂已经不在巴黎这个火山口顶端烤炙挣扎了,因为时间已经把他所有的感情结晶成巴黎最美丽的一块琉璃。
“请为他们祈祷吧。”我们的巴黎诗人墓碑结语就这样简单写着。
是的,请为他们祈祷吧。
飞机离开巴黎返回瑞士时,往机窗外眺望,花都五光十色的建筑,慢慢变小变暗,成为片片斑驳灰暗地块;往瑞士方向延伸,由灰转绿,一路田畴渐次延展,隆起支支山脉。飞机将要抵达日内瓦机场时,终年覆雪的阿尔卑斯山依旧怀抱着碧蓝无顷的莱梦湖。沉静的山水似乎浑然不觉,曾经有一个湖区少年满怀着对自然的热爱勇闯巴黎文坛,也曾经有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在森肃古堡墙上信手涂鸦;还有,别忘了曾经有一个巴黎少年,在顶窗双手托颊,视线越过城市的边际遥望自然,梦想正如莱梦湖上的舟帆点点,自由自在。
都是些孩子们。一个童稚的动作,一个天真的勇气,把糖果纸里的单一幻象,看成了永恒的斑斓图景。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散文(下)仇恨酝酿的苦酒(1)
张伟龙(台湾)
雨后初晴,水洗后的慕尼黑更显清新,行人徙步区街道很快重新恢复热闹,阳光和暖、轻风徐来,一个懒洋洋的天气,令人毫无移步欲望。和阿杰在路边的咖啡座上泡了两个多小时,他专心注视往来人潮,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德国女孩还是没有巴黎精致耐看!”我笑答:“哦!真的吗?下回有机会自己去评分再告诉你我的心得。”今天是我德国旅程的最后一天,晚上就要搭国泰航空到香港转机返回台北。
这次狠狠给自己放假,在外面玩了两个多星期,选择德国多少和好友阿杰有关,他已经在慕尼黑念了八年书,欧洲早就跑遍,明知德国念书比美国吃力,他仍然选择这里,因为倾心欧洲古老文化,宁愿付出更多代价,这致命的吸引力害阿杰流连忘返,经常被台湾家人叼念,他也不在乎。
这些天来,他很够意思陪我跑不少地方,从柏林、海德堡、罗腾堡、新天鹅堡皇宫的莱茵河沿岸,该去的地方都走遍了,圆满完成“到此一游”任务,应该对自己可以交代得过去。最后一天的节目是,两个大男人懒散悠闲地泡露天咖啡座,欣赏眼前来来去去的异国莺莺燕燕,从女孩、太太看到欧巴桑,其实也不错,回台北就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只不过,我脑海里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没去,几天前问过阿杰,他说就在慕尼黑近郊,时间上来得及,我仍在考虑。周围人愈来愈多,咖啡座生意超好,很多人没位子,我们叫了两杯咖啡坐耗了三个多小时,跑堂发出赶人的暗示讯号,已经来来回回问了好几次“还要点什么?”。阿杰杠上跑堂:“就不走,赖在这里,看他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不习惯跟人斗法,拉拉阿杰:“走吧!屁股都坐硬了,站起来活动一下。”阿杰心不甘情不愿走人,付账时一毛小费也没给,我补上一点零钱搁在桌上。
离开咖啡座两人一路往火车站方向走,依旧是艳蓝的晴空,心情却有点走样,“德国人就是这样,现实冷酷。”阿杰不满地嘀咕。我觉得他在德国住久了似乎变得愤世嫉俗,不太同意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向‘钱’看,全世界都差不多。”他不搭腔。离上飞机还有七八个小时,阿杰停下脚步问:“你不是要到大豪?火车站有郊区捷运直达。”我点头同意。
郊区捷运每二十分钟一班,月台上没等多久车就来了。十几分钟后,我们下车转搭巴士。公车站有好几个不同方向的巴士,阿杰随便问一个小男孩,经他指点我们很快找到车号。这趟德国之行多亏有阿杰,发现英文在这里并非到处行得通。
“你没来过?”我很惊讶近在咫尺,阿杰居然未曾造访,突然想起位于东吴大学旁的故宫博物院,“老外”千山万水外搭飞机专程前来观赏,而东吴大学学生却有不少人没去过故宫。
阿杰没把握,他上车后用德文问司机“到集中营哪一站下车?”,重复两遍,司机竟装聋作哑毫无反应,阿杰耸耸肩退回座位。
“我也去那里,到时候您跟着我下车就是。”后面一位老太太热心主动搭腔,她的德语带浓重口音。
老太太是从美国来的,她只身出门旅行,似乎很高兴临时出现谈话对象,发挥美国式的“人来熟”精神,也或许对外国人没顾忌,一路滔滔不绝。从老太太口中得知,她是一半犹太血统的德国人,二次大战初期,在纳粹正式下令逮捕犹太人之前,因缘际会侥幸逃到美国,当时她许多亲友都不相信事情会发展到灭族的地步,仅一念之差,留下不走的大半惨死集中营。
因此,她每隔几年便要到此,垂悼尸骨无存的亲友。老太太的故事属于六十几年前百万犹太族宿命之一许多年后,她娓娓向萍水相逢的两个中国人叙述这段悲惨的心酸,我们默默无言以对。我突然想到,同一时间,中国的老百姓不正也承受类似的灾难?这笔账,该跟谁算?
开车前一分钟,涌进一群德国中学生,他们吱吱喳喳,推挤嘻笑玩闹,空气中有掩不住的青春气息,整个车厢塞满兴奋激动,像当年我们所熟悉的远足心情。
阿杰告诉我,参观集中营属于德国户外教学,几十年来,一直是所有当地中学生的“必修课”。
这些中学生是“恶魔”的子孙或后代?我仔细打量眼前一张张年轻无邪的面孔,企图找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无法联想,他们的祖父、曾祖父辈或上几代亲友,可能属于当年谋杀犹太人杀人刽子手之一。
坏人永远是坏人吗?曾经读过报道,那些白天下令杀人的军官将领,晚上出入典雅的文化艺术场所,听巴哈、莫扎特音乐会,欣赏古典歌剧;在集中营枪毙犹太人的官兵,可能回到家里是好丈夫、好爸爸。如何解释这矛盾现象?甚至,魔头希特勒在私人女秘书眼中是和善宽容的好上司。前阵子被判刑的德国“食人魔”阿敏,不也是邻居、同事眼中的“好好先生”?有绝对的善恶吗?好人也有坏的一部分?坏人也有好的一面?什么情况下,好人会变坏人?两、三岁牙牙学语的希特勒应该也是纯真可爱一如天使?有谁一生下来就是恶魔?人性的多面与复杂令我深深迷惑。
正陷入沉思,老太太突然拍我肩头:“到了!”我们尾随在一窝蜂挤向车门的中学生后面,慢慢步出车门。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散文(下)仇恨酝酿的苦酒(2)
大门很小,毫不起眼的入口,这是纳粹政权最早的集中营,建于一九三三年。起先逮捕对象是“反动分子”之类的政治犯,例如共产党、异议分子、持不同意见的政敌或神父牧师;后来,陆续将所谓“邪教派”门徒、同性恋、身体残障、智能不足者(所谓没用的米虫)送进来;最后,以犹太人和苏联战犯为主,并于一九四二年开始进入人体“医学实验”。后来的集中营都按照这个“标准模式”建造,现在,它成为见证历史的“博物馆”。
天气很好,风轻云淡,蓝天中点缀几朵白云,半个多世纪前,集中营里的人,他们还有心情抬头看天空吗?在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凌虐、处决、所剩无几的生命里,他们如何面对折磨和苦难?认命?不甘心?或怨天尤人?
“人生至此,天道人伦,此刻,死亡恐怕是最大的幸福和赏赐吧!?”战争时期,人命贱如蝼蚁,毫无价值和尊严可言,陈列室里的黑白图片令人鼻酸,虽不忍浏览,但我强迫自己看个仔细。人类是健忘的,不记取教训,历史很快会重演,死者的牺牲更成枉然。
“为什么犹太人必须接受这种宿命安排?”我和阿杰不约而同提出这个疑问。记得一位笃信基督教的朋友曾说:“犹太人多次背叛神,浩劫在所难逃,这些在圣经上都有预言。”
阿杰不以为然:“就算有,也是千百年前的事,为什么必须由子孙后代来偿还这笔账?为什么要拉整个民族为几个害群之马一起陪葬?宇宙中真有记恨、小心眼,动不动惩罚人类的神?正义公理何在?”
我哑口无言,谁也无法洞悉神的旨意。
但是,有一点我确知,别人的苦很难成为自己的痛,美国“九一一”发生后,受难家属呼天抢地痛失至亲好友之际,在台湾认识的德国朋友米勒一家人原来计划到纽约玩,他们认为,被攻击死那么多人当然不是好事,但更大的苦恼是,“纽约去不成了,现在度假应该往哪里?”米勒先生并非惟一例外,据知,海啸事件发生后不久,传闻这时候“大概泰国灾区住旅馆不要钱”,不少人到旅行社打听行情,准备趁机捡便宜。
地球村时代来临,“一家烤肉万家香”,已经不允许“自扫前门雪”,实际上可能几百公里外的境遇天差地别的情况令人难以想像,彷佛两个不同世界,科索沃战争如火如荼之际,几百公里外的西欧家庭正欢度圣诞节,拆礼物、吃大餐,令人怀疑,是否同样生活在一个地球。对我的“伤春悲秋”,女友米雪劝我想开一点:“既然不能改变这世界,为何不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干嘛老是想那么多,把全世界的担子一肩扛?”我不责怪她“置身事外”的明智,自己不也经常充满无法力挽狂澜的挫折感。但是,同情心如果只适用在自己及亲近好友身上,人类的灾难将永无止境。每念及此,便不禁悲从中来。
再浏览档案资料,更加沮丧。照片上,被进行人体“医学实验”的年轻男孩,虽然被理了个大光头,仍看得出是相貌俊美英挺的少年,年龄大概十五六岁,年龄、神态、表情和小弟差不多!想到这里,突然喉头被堵住,如果谁家孩子被送进集中营,当成医学实验活材料,当父母的情何以堪?岂不令人痛不欲生!不敢再想下去。这不就是人之常情?自己的痛才是真正的痛吧?!俄国贝斯兰学校的悲剧、伊拉克、巴基斯坦、阿富汗每天不断传来死人的消息,久之,人命不再关天,大家渐渐麻木,对我们而言似乎只是个不痛不痒的数字吧!
来到毒气室的入口,阿杰发现门边上有德文的“淋浴间”标示。淋浴?我们抬头一看,天花板上果然安装许多类似莲蓬头的装置,可惜喷口冒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致命的毒气。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