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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仰望半月的夜空-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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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意间看到屁股下,也就是混凝土地面。

    就是这里耶……

    那时就是和里香坐在这,一起读《银河铁道之夜》的。

    超赞的呢。

    说真的

    超赞的呢。

    当然,大谈满腹食堂的炸鸡盖饭时也很满足,玩超难过关的电玩时,顺利破关也很有快感,被人家称赞时感觉也不赖。但是,只要一想起和里香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她对我展露的笑容,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悦全都得靠边站。

    说真的。

    超赞的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轻抚着微赃的混凝土地面。

    啊,咳咳。

    此时,我听见一阵实在有够刻意的干咳声。

    一抬头,夏目站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心间多了皱纹,下巴邋里邋遢长满胡渣,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那张脸俊朗的帅气模样,不过总让人感觉有些脏兮兮的。

    我迷惑了。

    是应该登他、冲过去扁他,还是别开视线不看他呢?

    不过……

    夏目突然闪开了视线。

    啊……戎崎……那个……

    什么东西呀?

    这种暧昧的口气是怎样?

    我心头正感到纳闷不已时,只见夏目伸出右手胡乱搔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总是游移不定。

    两人在瞬间四目相对,可是他又立刻把视线移开。

    啊……我……好像做了什么事喔……

    什么?

    那个……我从谷崎拿听说了……唔……你该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唔……嗯……一点点吧……勉勉强强啦……拜托,可不可以别再用那种然人怪不舒服的口气说话呀。

    夏目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对不起。

    他干脆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懂。就在拿瞬间,心底有某种情绪嚓地一声点燃。整个人被一股想对隔壁夏目开扁的冲动所掌控,一回神,我的右手已紧紧握拳。阳光闪闪摇曳,轻暖的风迎面拂来,吹得我和夏目的发梢都微微地飘动。

    说不定……夏目也打算让我海扁一顿……

    当然,我很想把夏目扁到满地找牙。就算把它打到毫无招架之力都决不收手,只管一扁再扁,痛扁他一顿。

    我也不明白,自己最后是怎么把那股冲动给压下来的。

    哈,哈哈哈。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出声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是……是吗?

    嗯。哈,哈哈哈。

    哈,哈哈。

    夏目也露出讨好的笑容,不过右边脸颊却隐隐抽搐。

    啊,不只夏目……

    我的右脸颊也在抽搐呀……

    之后有好一会儿,我们始终保持着拿讨好的笑容。从旁人的眼中看来,拿绝对是幅让人作呕的光景。

    要保持那讨好的笑容还真是累人……面颊也开始抽痛,我说:

    请问……

    什……什么?

    什么是医师执照考呀?

    这问题大概是天外飞来一笔吧。

    啥?

    夏目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呀,唉,就是那个嘛。要当医师得有专业执照。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承认那些医师的考试。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汇的?……

    该不会是我说的吧?

    你真的都不记得啰?

    两人的视线此时终于对个正着。令人意外的是,夏目显得极度惶惶不安,嘴巴半张着,目光也飘忽不定……脸庞更是僵硬得不得了。这样啊。他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这样啊。音调变得嘶哑。

    我始终忘不了下一秒所发生的事。不论再过多久、不论任何时候,即便吃饭吃到一半,也会突然忆起那幅情景。有一天一块儿吃饭的里香还问我:怎么了?我只会呆呆地回答:没什么啦!

    夏目整张脸埋进环抱的双膝之间……

    我刚开始还不知道他在做社么。这突入其来的举动,让我愣了好半响。所以,我大概花了十秒钟,才终于察觉夏目的肩膀正在微微颤动。

    夏目看来既恐惧又渺小。

    简直就像个小孩。

    我刚刚还认真想把他痛扁一顿的。用右手打、用左手打、用膝盖顶他的腹部、用脚尖踢歪他的脸……

    扁谁?

    眼前,这个像小毛头般颤抖的背部?

    要把这个人海扁的半死?

    阳光在夏目颤抖的背部摇曳,那耀眼的全新白袍闪耀着光亮。风徐徐吹来,把夏目的满头乱发吹得更乱了。

    首先开口的是夏目。

    戎崎,我呢,也曾经十七岁。说来可笑,只要想起那时候的事,我就会笑破肚皮。一想到那时候的自己,真的会让我笑到没力。光是瞎忙自己的事,就得耗尽全身精力了。整天只会装模作样地耍帅,其实内在空空如也,同时又很怕别人知道我空空如也,只不过根本就太明显了,我就是那种只会拼命虚张声势的人而已……

    可是,那时候的我好快乐呢,真的好棒耶。什么未来都还在好遥远的那一天,不管做错了什么,都还来得及挽回。当然学校是百般地无聊,也有讨人厌的老师,不过生活中哪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呢。只管虚张声势,跟在女生屁股后面跑就好了,成天活像个笨蛋一样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那时候,从来没认真想过会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未来是很恐怖,将来也很恐怖。可是,反正自己也没拥有过什么,所以也就从来没认真去想过所谓的失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那时候都还没有能失去的东西嘛。

    这个人,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以那颤抖的声音,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真手不了耶。什么玩意嘛。可恶,到底在搞什么嘛。为什么事情最后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呢?喂戎崎?

    什么?

    你给我走。

    啊?

    出去。

    出去……可是我们在屋顶上耶。

    吵死了。

    他的声音颤抖着。

    出去。

    不论从任何角度看,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亏他之前还是那样一本正经的道歉,什么嘛。不过,我还是起身,背对洒落的阳光,向眼前自己延展的影子走去。我右脚迈步向前,影子也跟着前进。左脚迈步向前,影子仍旧跟着前进。我是绝对追不上自己影子的,影子能够逃到天涯海角去。象这样追逐着影子的背后,有某人正在哭泣。一位穿着白袍的某人。

    戎崎。

    他叫住我。我不知该不该回头,犹豫再三后,我选择在原地停下脚步,身体姿势则保持不变地问:

    什么?

    好好守护里香。尽你所能地好好守护里香。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已经没时间了。

    这我也知道。

    是吗,我仿佛听见这样的呢喃。

    出去啦,臭小鬼。

    知道啦,笨医生。

    对方并未反驳,夏目自己一定也这么认为吧。我把双手伸进外套口袋,驼着背离开屋顶。我走下昏暗的阶梯,两阶并作一阶地往下跳,就在我跳下最后一阶时,厚重铁门的那头传来声响,那是既像呻吟又像吼叫的声音。

    我当场闭起双眼。

    上一次看到大人哭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父亲死的时候,我很高兴。

    我并不是逞强。

    我是真的乐的想高喊喔耶之类的。

    毕竟,父亲生前的为人实在太糟糕。如果真要细数父亲所闯出来的祸事……不,甚至是还不够格称为祸事的烂事的话,根本就没完没了。说真的,那男人堪称宇宙天下第一烂,简直是个人渣。当然啦,我也不想叫自己爸爸人渣呀。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义之常理。可是,正因为是自己爸爸……正因为一直以来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我才会叫他人渣。

    当然,我才没流什么眼泪。

    啊,大概有流喜悦的泪水吧。

    父亲连最后一程也很没意思,他直到死前都痛苦不堪,住院期间还三不五时偷溜出医院,醉倒在小酒馆里,或者跑到其他女人家中,反正就是乱搞出一大堆名堂,好不容易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才真正安静下来……这当然是废话……守灵时也只是沉默地躺在那儿……这当然也是废话……即便在火葬场被烧成一堆白骨,还是安安静静的。

    小小的一个骨灰坛。

    吭都不吭一声。

    动也不动一下。

    据说是父亲那边亲戚的一位大婶,在葬礼中这么对我说:

    真是可怜呀。

    还说什么:打起精神来喔!

    你懂个屁呀!我可精神得很,甚至开心得很呢!

    当然,我没有透露这样的真心话。

    嗯……

    只是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以一般世俗眼光来,十几岁便和父亲死别,似乎是件相当悲惨的事。

    没多久,又有另一位大婶挨了过来。

    今后这个家就得靠你守护了喔。

    她竟然对我说了更无聊的话。

    大婶手中握着一条似乎是用来拭泪的蕾丝手绢,此时更仿佛是再多条手帕也檫不完地泪如雨下。真是莫明其妙,首先,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位大婶到底是打那儿冒出来的,既然我不认识,就代表她和我们家的关系也没那么亲。

    既然如此,她哭个什么劲哩。

    那眼泪应该只是眼见父子死别的场合中,恰如其分的表现而已吧。不是因为悲伤而哭,只是因为想哭才哭的吧。这应该只是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廉价肥皂剧吧?

    我自行归纳出一个再妥切不过的结论。

    可是,我还是勉强顶了过去。

    我当时已经十五岁,虽然还是个小孩,却至少已经懂得分辨这种事是不能说出口的。十五岁的我,还真是了不起呢。

    是……

    我仍旧正经八百地颔首。

    葬礼结束时都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一整天的精神轰炸让我疲惫不堪。我吃了不知道托谁买来的外食后,就躲进二楼自己的房间。快点睡吧,连梦都别做地好好睡上一大觉吧,我心里这么想着,一边钻进被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入睡。翻来覆去直到子夜十二点,我仍然醒着。在身体累倒极点后,心底一隅反而会变得极度紧绷,偶尔是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事实上,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始终强忍着父亲逝世所带来的冲击。嗯,这点我可以肯定,完全不可能。应该只是因为累过头,睡不着罢了……事情就是这样,到了大概半夜一点,我想到楼下想喝杯热牛奶。

    因为不久之,我才听深夜广播说,喝热牛奶比较容易入睡。就什么钙质啦,褪黑激素啦,好像就是类似物质的功效。我就着昏暗的灯光,步下老旧的阶梯。阶梯频频吱吱作响。我家是所谓的町屋,总之一句话就是又老又旧。老旧到甚至让人觉得,总有一天应该会整个崩塌解体吧。如果来个什么大地震的话,肯定三秒内就会被强制押上天堂的。

    唉,人一走歪霉运,种瓠瓜也会生菜瓜。

    没有嘛……牛奶……

    冰箱内几乎空无一物。

    仔细一想,这也是所谓当然的。什么紧急住院、病危、输血、手术、有没有相同血型的人、啊!就算是父子血型不同也没用喔、我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了、非常遗憾、守灵、葬礼……总之就是忙得人仰马翻。

    根本就没那种闲工夫买牛奶嘛。我迟疑了一会儿,决定走到附件超市去买牛奶。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想喝牛奶,一定只是为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吧。

    那个臭老爸死了,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改变,依然一如往常地存在着。交通号志照旧闪烁着红色灯号,轻型机车依旧以高亢的声响划破夜间的黑暗静谧,而那些小混混还是以标准的混混坐姿在超市前吞云吐雾着。

    我走进店里,发现竟然没有牛奶。

    真是被打败了……

    深夜的超市好像是不会放牛奶的。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站着翻阅了一下漫画周刊《JUMP》和《YOUNGMAGAZINE》,接着仔细欣赏那一阵子大受欢迎的美少女偶像如今已经人间蒸发的泳装俏模样后,正想步出店门时,看到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山西。

    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山西似乎大吃一惊,一边对我说。

    我也吓了一跳。

    喔,嗨。

    我说:

    你也是啊,在这做什么?

    没有啦,念书念一念肚子就饿了。想说出来散散心,顺便买碗泡面吃。

    喔,我也一样。

    我选择将原先目标是牛奶一事秘而不宣。

    因为听其来像个长不大的小鬼。

    山西有些尴尬地问:

    你们家今天举行葬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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