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半月的夜空-第14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有一点……」
「我就知道。可是我是因为担心戎崎同学,所以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喔。我每次一看到你,就会觉得不安,总觉得你遇到事情满脑子总是先顾虑东顾虑西的,双脚却动也不动,那样可是会摔跤撞到头死掉的耶!」
「喔……」
「可是你为何却离我越来越远?我讲得越多,那些话就更传达不出去。之前我当家庭老师教的孩子也是这种感觉,最后只好被迫辞职,所以这一定是我的错,不是戎崎同学的问题。」
怎么搞得、怎么搞得?为什么变成在说这些啊?
「我呢,一直都想当老师,所以才会去念教育学系。课程也都会乖乖去上,还跑去当家庭老师或补习班老师好为将来铺路,努力学习现在孩子的感受,还有相处之道。可是,却一点都不顺利……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啊?是不是不行啊?」
她虽然使用问句的形式,却不是在问我。
笨蛋如我至少也明白。
然后,麻理子老师陷入沉默。
我们面前的炸鸡丼,在两人都没开动的情况下逐渐冷却。
(拥有梦想也很累人耶……)
不一定努力就能达成。
因为重要的不是努力,而是正确地努力。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面对像这样丧失自信的大人,虽然一直思索要跟她说什么才好,却完全想不到什么好词句。不,其实多少也有想到,可是我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感觉上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也会假假的。
而且,我没有梦想。
不论麻理子老师问我多少次,我都答不出来。
这种人说出的话,能有什么意义?
一回神,我也深深低头,莫名地总觉得很窝囊。麻理子老师啊,麻理子老师就这样保持热血沸腾的样子就好了,那样子还比较适合妳呢。当然啰,觉得妳那样子很烦的家伙或许不少,但相对的也会有人觉得开心吧……
我抬起头。
麻理子老师也抬起头。
「啊——」
然后,同时发出声音。
刚刚都没发现,不过店内似乎发生异状。我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而不远处的柜台座位坐着一位老爷爷,那个老爷爷竟然正在和一碗特大炸鸡丼奋斗中。
当然,那实在不是咽得下去的份量。
即便如此,老爷爷还是以惊人气势持续将白饭、鸡蛋和炸鸡塞到嘴里,只见他将筷子插进碗公,一股脑地扒起饭,然后将其送进嘴里。看他连一半都还没送进嘴里,那些饭就已经掉得到处都是,还黏在嘴巴四周。但是,老爷爷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再度重复相同的动作。
实在是诡异的光景。
我和麻理子老师都忘记说话,只管专注盯着眼前情景,老爷爷吓人的奋斗没完没了地持续进行,吃了又吃、吃了又吃、持续吃个不停。他的筷子从未停过,让人几乎难以置信的气势。但是对手可是特大炸鸡丼,就连那个司想吃完都备感艰辛的一碗,所以不到五分钟,老爷爷的节奏开始慢了下来。征兆就是他咀嚼的次数增加了,因为即便塞进嘴里也吞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现这样下去不可能吃完,老爷爷还是勉为其难地将饭塞进嘴里,大概想一鼓作气吧。但是,这样也不能改变东西吞不下去的事实,只是让一张嘴逐渐被塞满膨胀罢了。
会吐出来的……!
不只是我,在店内的所有人应该都这么想。但是,老爷爷用双手捂住嘴巴,勉强自己的下巴不断活动,最后终于吞了下去。然后,又再度将白饭、炸鸡和鸡蛋塞进嘴里。
「喂,喂,戎崎同学。」
麻理子老师语带沙哑。
「不觉得满厉害的吗?」
「是……是啊。」
「这样吃不会突然暴毙吗?」
「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了?」
「我之前看过那个老爷爷,应该是在这里和随意烧店没错……」
啊~麻理子老师一瞬间发出惨叫。老爷爷似乎到了极限,只见他脸部涨红,是真的、真的完全涨红。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手部频频颤动,筷子从指尖滑落,臀部也从椅子浮起……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迅雷不及掩耳,快到甚至是事后才终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看到大婶以惊人气势迅速从柜台冲出来,旋即便使出强劲力道,以手掌猛拍老爷爷背部。在那同时,哽在老爷爷喉咙里的炸鸡块咻地一声,和假牙一齐飞出来。
然后,老爷爷就倒了下去。
之后听麻理子老师说才知道,她当下还以为老爷爷一命呜呼了。
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麻理子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起身,而且伫立于原地动也不动。
「呼,不要紧。」
但是,大婶将手抚上老爷爷胸口后,这么说:
「今年也是好端端地活着呢!」
「今年也是?」
这并非思考过后说出口的问句,只是像只鹦鹉重复人家说过的话语罢了。
大婶点头。
「唉,太好了、太好了。」
大婶看起来非常开心。
此时,麻理子老师跟我说:
「喂,戎崎同学。」
「什么事?」
「你看这个。」
那是一本手册。
似乎是从老爷爷口袋里掉出来的。
那是旧得不能再旧的老古董,皮革封面已经破破烂烂,原本的黑色也完全褪色,变成灰色。
麻理子老师凝视翻开的页面。
我也凑近窥视。
一大堆感觉很奇怪的词句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页面上,用的全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汉字,看起来好像是古代人写的。不仅第一人称用「吾人」,还随处可见「玉碎」、「报国」等用词,这个老爷爷是右翼份子吗?
唉,那还好(不,其实也不好啦),更大的问题是内容,该怎么说呢,该说是夸大妄想,还是诡异呢,总之就是支离破碎。
说什么要吃炸鸡丼,报效国家?
什么东西啊!?
麻理子老师的反应有够老实,只见她以手捧头一边说:
「这……是个怪人吧!」
我点头。
「好像是。」
这个老爷爷的脑子肯定接收到什么奇怪的电波……
我才在这么想时,店里的大婶似乎很生气地说:
「别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个人可是『神』喔!」
「神?」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已经连续五十八年了。」
「所谓的『神』是……?」
完全不了解,怎么可能有什么神嘛!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正当我这么呢喃时,手臂被麻理子老师抓住。
(不是啦,戎崎同学,不是那个意思啦!)
(咦……那……?)
(这位老爷爷好像的确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大家有时候就会把这种人称为『神』你想想嘛,那种人有时不是会稍微比我们天真无邪吗?这样懂吗?)
(大……大概吧。)
这么说起来,之前看过这样的电影。
好像是说有个住在一个小村庄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疯子,不但说话讲不通,还会把农地弄得乱七八糟,破坏物品,不过却深受村民爱护。像是祭典之类的场合中,还会为那个人设立祭坛,奉献祭品。
麻理子老师所说的,大概就是类似的情况吧。
「这个人呢,叫做勇二郎先生,到战前为止都一直住在伊势。他哥哥不幸战死,就是那种『神风特攻队』的队员。」
大婶有些落寞地说:
「勇二郎先生从那之后就开始变得疯疯癫颠的,他之前和哥哥很亲,所以打击很大吧。他平常都很正常,可是只要一到这样的季节,就会把至今所有事情全都忘掉,记忆也会回到昭和二十年(注:西元一九四五年)……十九岁那时候呢!啊呀,世古口先生……」
「啊,有赶上吗?」
慢条斯理走进店里来的,竟然是司的祖父。
「情况怎么样,香苗?」
「和往年一样呢,勇二郎先生几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今年也是被炸鸡块给哽到了。」
「香苗,我看妳对于拍背这回事也已经驾轻就熟了吧!」
「完全是驾轻就熟了呢,然后,我刚刚也跟这些孩子说了勇二郎先生的事情。」
「喔,是吗?阿勇的哥哥和我是同届同学,叫做慎一,是那种成绩好到可以进帝大的学生。一个城镇好不容易才会出少数几个能进帝大的人材,那也等于保证前途一片光明。毕竟确定可以入学的时候,市长还特地打电报来祝贺呢!」
司的祖父引以为傲地述说,不过声音却突然转为低沉。
「但是,他后来竟然自愿跑去从军,简直愚昧至极。唉,不过正因为是那种个性的人,才会自愿跑去从军吧。你们可别说出去喔,修造……啊,就是这家店的上一任店主,我、修造和慎一从小玩到大,还曾经一起追过这位香苗小姐的母亲呢……」
「唉呀,过去曾有过这样的事呀!」
大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都已经是陈年往事啰!」
司的祖父同样豪爽地哈哈大笑。
「我说裕一,你知道战争吗?」
虽然这世上现在还是有无数战争,可是即便是我这种笨蛋也知道司的祖父并不是指这个。
「唔,您是说太平洋战争吗?」
「嗯,也曾有过那样的时代,不过那些事情就算你们不知道也无所谓吧。来,那本手册借我看看。」
「啊,是。」
麻理子老师感觉上有些慌乱地递出手册,司的祖父一接下就啪啦趴啦地开始翻阅,一边发出「喔~」的声音后,摊开一张夹在手册最后一页的破烂纸张。
「这是慎一的字迹。」
纸上写的是和刚刚类似的文体,不过字迹却不太一样。
我和麻理子老师脸凑在一起,阅读那篇文章。
「这是……遗书吗?」
麻理子老师呢喃般地说。
司的祖父点点头。
「当时,大家在出征前都会留下这种东西。」
麻理子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数度眨眼。
「这样啊……」
声音末了转为沙哑。
我读完后,望向倒在那边的老爷爷,虽然比不上司的祖父,体格也相当结实硬朗。但是,当他浑身无力倒在那里的此时此刻,早已打回原形,变成和实际年龄相符合的样子。不但整张脸皱巴巴,到处都是老人斑,手部关节简直像是木根,双手指尖也都有些变形。一定是长年在类似工厂的地方工作吧,我有个当机械工人的叔父也有这样的手。
那封遗书还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位穿军服的青年。
那个年轻人,五十年前驾着小飞机冲撞敌舰的年轻人,满脸稚气地笑着。
(真是败给他了……)
我望着脏污的造型人偶气球,这么想。
8
天桥下的列车发出喀当喀当声响,一边往前驶去,傍晚的空气混合着油臭以及尘埃的气味。即便夕阳西沉,天空还是蓝蓝的,只剩东边天空稍微有些发白。白天炙人的炎热仍留存于空气以及大地中,那样的热气让人频频冒汗。
「战争啊——」
近在身旁的麻理子老师呢喃般地说:
「戎崎同学,你觉得有真实感吗?」
我整张脸靠在扶手上直接摇头。
「那种事情,哪会有什么真实感。」
铁制扶手整天曝晒在太阳之下,靠在上头的下巴因此觉得有点烫。
麻理子老师再度呢喃般地说:
「还真的没有呢!」
「真的没有。」
「可是,以前的人就是怀着那种想法去打战的。总觉得好像很厉害,又好像很蠢。」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像那样子自寻死路,虽然厉害却也很蠢。的确,为了什么去以身相殉的行为或许很美,不过正因此也同时存在滑稽的一面。或许,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可奈何的吧。
我试着回想那封执拗、美丽同时滑稽的遗书。
炎热暑气与日俱增,双亲大人别来无恙?数度接获来信却未能回信,实在抱歉。如今总算能够回信说明,实因本队已决定出击,在反复密集训练的情况下无法收取来信。慎一方才一口气读完在此期间累积之来信,如今才得以提笔回信。不过,这也成为慎一的最后一封信,不久后将于靖国迎接二十岁的夏天,因为自己将以光荣之特攻队身分出击。
父亲大人,慎一将遵从嘱咐为君为国鞠躬尽瘁,敬请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