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不卷夜来霜之沅沅曲-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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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凉
禁宫内祈阳殿宽大的南书房里,齐英帝站在明亮的轩窗下,看着窗外花园中星星点点的绿色。礼部尚书胡全弘悄然立于身后,躬身回着:“今年秀女名册各府已辑录完毕,计五十九人。按祖制,均为朝中官员家中适龄之女。应选之期请皇上定夺。”英帝转过身来,貌似随意地开口道:“听说户部尚书杜庭儒有个女儿,可在应选之列?”胡全弘又一躬身,“回皇上,杜庭儒之女杜婠婠在应选之列。”“杜婠婠?”英帝疑惑地重复,“应是杜沅沅吧!”胡全弘细想了一下,忙回道:“回皇上,杜庭儒确实还有一女,名为杜沅沅。至今年三月初十方满十五岁,因年纪不足,故不能参选。”“是么?”英帝微一皱眉,“应选之期就定在三月十七吧。”胡全弘一听,自是心领神会,“是,杜庭儒两女应选,臣这就去办。”说罢,急忙退了出去。心中暗忖,皇上对这杜沅沅似乎颇不些不同呢!
英帝又向窗外望去,脸上隐隐有些期翼的神色。几星斑驳的阳光透过轩窗,细细碎碎地洒到英帝的面上。这器宇轩昂,满身尊贵之气的英帝赫然是那出现在安国寺与迎香酒楼的紫衣男子。英帝的脸上泛起一丝柔情,“沅沅,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柳二夫人近日特别地忙,忙着为女儿婠婠准备首饰钗鐶,锦衣绣裙。就在几日前,户部着人到家中宣旨,她的宝贝女儿符合秀女遴选条件,将被纳入秀女之列,参加今年的宫中遴选。
参选秀女,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机会。凭着婠婠的花容月貌,如能被选入宫,得到皇上的宠幸,册妃封嫔,荣华富贵可真是享之不尽了。故而柳二夫人的脸上每日里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
这一日柳二夫人正在接待城中无箴绣庄的缝衣师傅,打算为杜婠婠好好的置办几套出众的袄裙。忽有府中的下人来报,说礼部又派人下旨来了,现在人已经到府门前了。心中不禁有些狐疑,却也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知会老爷杜庭儒,自己则急急打发了缝衣师傅,也往前厅而来。
走到前厅,礼部的来人已传旨完毕,告辞走了。只见杜庭儒一个人坐在厅里怔怔出神。柳二夫人心中十分诧异,走上前问道:“老爷,礼部来人,说的可是秀女遴选。那,婠婠可有变数?”,杜庭儒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声道:“确实说的是秀女遴选,只是不关婠婠的事,而是要沅沅参选。”
“沅沅?”柳二夫人大吃一惊。她心中有自知之明,若论起容貌、才学来,杜沅沅要远远胜过亲生女儿婠婠。前些日子心里还在庆幸杜沅沅年龄不足,不能参选,婠婠少了对手,可这圣旨转瞬就上了门。想到年龄不足,柳二夫人忙道:“沅沅三月才满十五,可这?”“秀女遴选之期,圣上已定在了三月十七,恰巧就在沅沅生日之后。”杜庭儒若有所思地道,心中微微有些奇怪。
柳二夫人想不了那么多,也一时无话可说,心中颇为不安。想到婠婠有可能要屈居在这不受宠的丫头后面,心里真是十分不甘,恨恨地想着那小丫头当时为何不直接淹死在湖里了事。不过,柳二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来日方长,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想到这些,立刻换了脸色,口称:“恭喜老爷,双喜临门。”连忙着下人去请三小姐。
这些日子,杜沅沅过得颇为畅快。自从那日与杜子珏偷出尚书府后,以后又缠着出去了几回,将京城几乎逛了个遍,心中越发动了远游的心思。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忽有下人来报说老爷有事请她到前厅去,杜沅沅颇有些诧异,生怕是偷出府的事被父亲发现,心中忐忑不安,慢吞吞的来到前厅。只见杜庭儒一脸严肃地端坐在上首,柳二夫人站在一旁面色复杂。杜沅沅硬着头皮上前施了一礼,道:“见过爹,见过二娘。”杜庭儒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不关心的小女儿,清秀雅致,容貌颇似当年的杨素心。心中微微一叹,一阵酸软,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想当年杨素心入府,也应是这个年纪。
杜沅沅等了半晌,杜庭儒依旧没有开口,便迟疑的问道:“爹?”杜庭儒猛然醒悟,轻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肃声道:“刚刚礼部派人来传旨,着你参加今年的秀女遴选,你好好准备去吧!”杜沅沅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只看见杜庭儒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脑中转来转去,只是“秀女遴选”四个字。在前世看了太多描写宫廷的小说、戏剧。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美女如云,虽然坐享荣华富贵,却尔虞我诈、缠斗争宠。有多少红颜薄命,因色衰爱驰而君恩中断,因争宠挫败失去往日荣耀,因宫高院深而不敢言语,在漫长苦涩的岁月,任青丝换成白发,忍受着精神的无穷折磨。她们怨不尽,愁无极,一任青春虚度,莫可奈何?而今,自己竟也要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杜沅沅禁不住喊道:“我不要入宫。”突听得阿芜在一旁轻唤,“小姐、小姐。”杜沅沅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南玉馆中。禁不住抱住阿芜泪如雨下,“阿芜,我不要入宫,我不要去那个精致的鸟笼,我不要一辈子关在那里面,和无数个女人共享一个丈夫。”阿芜惶急的拿帕子擦着杜沅沅的眼泪,嘴里不住的说:“小姐,小声些,这旨意已经下了,是万万更改不了的了,抗旨是要杀头的呀。”杜沅沅猛地一震,忽然醒悟,这已经不是她原来生存的那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社会了。这个时代,皇帝作为最高的统治者,跺跺脚,都会让平民百姓心惊好几天,更别提是抗旨了。难道,就这样听从命运入宫吗?杜沅沅停止了哭泣,脸色灰白,颓然倒在榻上。
杜子珏走进南玉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面色苍白、眼神暗淡杜沅沅毫无生气地卧在榻上。杜子珏禁不住心如刀绞,当他回到府中,听到下人议论礼部再次到府中传旨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当他在迎香酒楼看到那个紫衣男子,也就是英帝看向杜沅沅眼神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想,也许正是因为无能为力才从来也没有仔细考虑过这样的一天真的到来该怎么办。
看到杜子珏进来,杜沅沅似又恢复了生气,从榻上跳下来,直扑都杜子珏怀中,“大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入宫。这样好了,就说我有残疾,不能应选。”杜沅沅满怀希翼。杜子珏痛苦地摇摇头,“这是欺君,欺君是要诛九族的。”“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杜沅沅禁不住又痛哭失声。杜子珏心中大恸,一股深深的不舍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他紧紧抓着杜沅沅的手臂,象是下了决心般,“好,沅沅,不入宫就不入宫,大哥带你走,我们到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去。”
杜子珏抓痛了杜沅沅,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她默默地苦笑着,逃走吗?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是真的离开了这里,那么,剩下的人怎么办?母亲,阿芜,还有那个虽没有亲情却有血缘的父亲。难道这些人就要为了她杜沅沅的自由而丧失了性命。杜沅沅忽然冷静了下来,轻轻从杜子珏怀中挣脱出来,静静道:“大哥,我没事了,我要好好想想。”
杜子珏一脸担忧地看着杜沅沅突然间冷静的面容,那张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几滴清泪,让他心中疼惜不已。他低声道:“沅沅,不论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大哥都支持你。”一丝轻忽的微笑慢慢地绽放在杜沅沅的脸上,那清浅笑容如此凄楚,似乎要将杜子珏的心彻底揉碎。
杜沅沅心神恍惚,在后园中缓缓走着,不觉间走到寒碧轩外,一阵阵“咚、咚”的木鱼声从轩内悠悠传来。杜沅沅梦游般地走了进去。杨素心一身素服,跪在一尊白玉观音前,双目微闭,一手拈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在一片袅袅青烟中,周遭的一切恍如幻梦。
杜沅沅安静地坐在杨素心身边的蒲团上,不知不觉心中一片宁静。过了许久,杨素心停下诵经声,睁开眼来,眼神清亮,直视着杜沅沅,“我都知道了,万物皆有因,有因便有缘,别问因果,只看你自己的心吧。”杜沅沅默诵着这几句话,心中忽然一片清明,“谢谢娘,女儿知道了。”“你是否已有决定?”杨素心问,杜沅沅一脸释然之色,“既然是既定的命数,与其前进不得,僵死在这里。不如退后一步,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杨素心赞许的点了点头。
“沅沅,你等一下。”杨素心起身进入内堂,不一刻捧出一个宝蓝色雕刻着花鸟纹样,边角包铜镶嵌翠玉的妆奁。杨素心将妆奁交到杜沅沅手中,打开铜锁扣,里面满是金珠银钗,奇珍异饰。将幽暗的内堂映的满室生辉。杨素心缓缓道:“这是娘成亲时从赵国公府带出来的嫁妆,也该交到你手里了,或许能为你所用。宫院深深,比不得家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诸般事都要小心。”杜沅沅低声应着,泪滴从眼中悄悄滴落。“女儿告退。”杜沅沅语声哽咽,抱着妆奁转身走了出去。杨素心看着女儿弱不胜衣的背影,两滴轻泪从脸颊上滑下,禁不住双手合什,低诵了声:“阿弥陀佛!”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轻轻飘下雨丝,园中雨雾如织,柔细如纱。是第一场春雨吧?杜沅沅模糊地想着。雨滴打在面上透着股冰寒,在单薄的夹袄上润开一个又一个小圈。杜沅沅似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默默地想着自己突然间的决定。据说参选秀女要通过三关,才能最终确定身份。每一关都是极严格的。既然如此,不如暂时应承下来,待寻个机会落选了就好。只是这主意只能自己知晓。万一事败才不能牵涉他人。
南玉馆门前,一脸憔悴的杜子珏已经站了很久,锦袍的玉色已转深,似乎已然湿透。
看到雨中走来的杜沅沅一脸的淡然,杜子珏意识到这个看似娇弱实则坚强的小妹已经有了决定。看到杜子珏询问的目光,杜沅沅平静开口,“我愿意参加秀女遴选。”语声平淡,无波无澜。杜子珏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一句,“好,既然这是你要的,那么大哥为你打点一切。”
他们都没有发觉,躲在南玉馆门内的阿芜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嘴边泛起一个释怀的微笑。
柳二夫人坐在杜婠婠房里,脸色阴晴不定。杜婠婠有些奇怪,母亲一进门,便将丫鬟们全都打发了出去,却一直未开口说话。禁不住移步上前,扯了扯柳二夫人的袖子,“娘,有事要嘱咐女儿吗?”柳二夫人好似下定了决心,“婠婠,礼部又来传旨,已着大房的那个小丫头参选。”
杜婠婠脸色一变,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嫉恨。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杜婠婠自小便不喜欢这个妹妹,杜沅沅高贵的出身,清丽的容貌,就象是一片阴影,总是牢牢地笼罩着她。在面对杜沅沅时,在她尚书千金高傲自负的背后,总会生出些许自卑。时日一久,自卑就转成了嫉恨。本以为此次进宫,终于胜过了杜沅沅,却不成想,还是落在了后面。
杜婠婠不由连声冷笑,“这丫头不知背后怎样动的手脚,争到了秀女的位子。”柳二夫人脸色凝重,“婠婠,为娘的要嘱咐你几句。娘生来身份比不上长房夫人,如今这一切,全靠娘自己争来的。你进宫后,也要处处多留个心思,凡事要聪明些。只要能成事,不怕下手狠辣。”杜婠婠重重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选秀
天边刚刚泛出一丝白色,四下里还是淡墨色的,春雨自昨夜起便淋淋漓漓地下着,一直下了整整一夜,彷如人的愁思,被拉得又细又长。
按制,参选秀女需于卯时末启程,辰时进入禁宫。
南玉馆中卯时一刻便亮起灯来,杜沅沅正坐在镜前梳妆。按照秀女的规制,穿上缠枝海棠的月白色短襦,系上天青色的曳地长裙,腰间打着合欢结的束带。阿芜又从镜台旁拿起一朵粉色的垂丝海棠,簪在杜沅沅梳着燕尾髻的鬓边,
杜沅沅静静的坐在妆奁前,铜镜中,一张清丽已极的面容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泛起的几缕愁思暴露了她心中的无奈与凄然。
阿芜走上前,低声道:“小姐,该出门了。”杜沅沅缓缓站起身,慢慢环视了一下自己居住了数月的南玉馆,微叹了口气。似是突然下定了决心,决然地回头,步出了馆门。
天色还有些暗。踏出馆门的杜沅沅依稀看到,无边春雨中,杜子珏长身玉立,定定地站在门边。他站了不知有多久,雨丝已经打湿了他清俊的面容,在不断滑落的雨珠下,反而看不清他的表情。
杜沅沅觉得眼中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