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庆余年-第1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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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却猜出了布鞋的主人是谁,愕然抬首,再也顾不得礼数,双眼宁静,实则暗自警惕地看着她,看着头上依然扎着花布巾的海棠姑娘!
没想到海棠竟然会和太后一道,从珠帘里出来!
……
范闲与海棠的眼光宛如实质一般撞在一处,北齐宫殿里的空气都有些不安起来。也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范闲又已收回目光,向着海常身边的贵妇跪了下去:“外臣范闲,拜见太后。”
太后看了他两眼,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听范闲的庆国官员,怎么生得如此漂亮?简直可为妖邪了,难怪朵朵今日非要偷偷上殿来瞧,难道身边这丫头……她将这些想法挥去,微微颔首,然后对皇帝说道:“你师姑回来了既然你要带范大人去宫中闲逛,那和师姑一路去吧。”
皇帝面有难色,似乎很不情愿和海棠一起去,但难碍母命,只得苦笑着对海棠说道:“师姑什么时候回的?”
海棠将冷冷的目光从范闲的脸上移开,对着皇帝微微一福行礼道:“陛下,民女昨日回京,家师心忧最近京中恶人太多,故遣民女回宫。”
范闲苦笑,上京有恶人?这自然说的是爱用春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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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齐国的皇宫之中,范闲不由想起了一个已经很陌生的成语,这是前世的残留:齐人之福。因为这座皇宫着实配得上年轻皇帝先前说过的“仙宫”二字、生活在这座皇宫里的齐国贵人,确实很有福气。
高高的青树从整体颜色为素黑的宫殿群落旁伸展出来,就像是一位冷峻而细心的女子,正在为谁打着小扇,那些青青葱葱的树枚或俏皮地探出素黑檐角来偷窥,或无力慵懒地搁在青瓦之上暂歇,或是在宫中地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鲜花上方伸着懒腰,像是在蔑视那些娇弱的植物。
整座宫殿与四处可见的大青树交杂着,辉映着,青黑相间,刚柔互济,美不胜收。
宫殿群分作好几层,依着一方青山而建,显得格外奇妙。三人在一大堆太监的服侍下往前走去,绕过山间清溪旁的长廊,已经上到了第二层。直到此时,范闲才稍稍镇定了些心神,开始用心观察皇宫里的景致,不免有些赞叹,虽然皇宫依山而建,从军事或者日常起居的角度来看,是显得有些愚蠢的抉择,但看着长廊旁的清水缓缓流淌,四周清爽的颜色风景充斥着眼帘,范闲也终于明白了很多年前的人们选择此处做皇宫的真正理由。
美,真是太美了!
可惜范闲不是齐国人,此时更没有齐人之辐,身边并没两个绝色美女相伴,有的只是齐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还有齐国年轻一代最强的高手,曾经打得自己满地狗爬的海棠姑娘。
皇帝身着黑色外衣,腰间系着金丝圣带,袖口宽广,打扮颇有古意,他双手负于身后,当先领路往宫里走着,似乎忘记了是他强拉着范闲留了下来。
范闲有些拘谨地跟在皇帝的身后,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身旁的海棠,他和这位女子之间更是有极大过节,虽然相信在皇宫之中,对方不会对自己如何,但感觉总还是有些紧张。
但是海棠朵朵竟是正眼都没有看他,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也没有中过他的毒,也没有听过他的酸辞。
范闲明白了一些什么,所以温和笑着,没有多说话。不过一时,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似乎终于是累了,指着前方一处平地里的凉亭,轻轻一点手指头。
霎时间,一大群太监脚不沾地地“冲”了过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凉亭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几个坐栏是擦了又擦,点了几柱黄香,备好了清茗壶杯。
走入凉亭之中,身旁山风夹着清流湿意微微拂来,皇帝站在栏边,双手负于身后,轻声说道:“拍栏杆,林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范闲恰到好处应道:“好辞句。”
皇帝转过身来,一双清明眸子极感兴趣地望着范闲,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拍朕马屁,拍得如此漫不经心的,范闲你当是第一人。”
范闲一窘,不知如何言语,拱手道:“外臣惶恐。”
“惶恐倒罢了,不要惶恐不安就是。”皇帝坐下取起茶杯便饮了一口,忽然看见海棠,不由笑着说:“小师姑,今日在朕面有怎么这般拘谨,往日里是请你也请不动,只肯在园子里种菜,今日既然入宫,且放宽心赏赏景也好。”他轻声叹道:“朕总以为这宫殿太美,美到朕都没有心思出宫行走。”
这话里似乎有些旁的意思,范闲只当自己听不懂,在皇帝的目光示意下坐了下来,自有太监奉上精茶,他缓缓啜着,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忽然间动心思将自己留在宫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棠也端了杯茶,坐在山亭外侧的栏杆上,目光投向亭畔流水,不知所思何物。
“范闲,你看朕这宫中景色如何?”
范闲微微一怔,心想这是皇帝今日第几次重复这个话题了?略一斟酌后答道:“宫在山中,山上有树,树在宫中,景致清美,最稀奇的倒是这重重宫檐竟似与整座山景浑然一体,一不显得山色吞没了皇宫威严,二不因宫殿之繁华弱了山色苍漠,竟给人天人合一的感觉,外臣实在是赞叹不已。”
“噫?”
范闲无意的话语,似乎让北齐的皇帝有些惊讶。
第五十六章 姓范的牛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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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皇帝与海棠都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看着范闲。皇帝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不料范闲却答出天人合一四字,不免让这两位齐国最顶尖的人物感到大为震惊,须知道,天下四大宗师中的苦荷一派,讲究的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只是此一妙诀向来不传外人,此时竟被范闲通过叙景随口说了出来、实在是有些震骇。
海棠宁静明亮的眼神盯着范闲的脸颊,似乎想瞧清楚这位名噪天下的诗者,究竟是偶然得之,还是真正地通过皇宫之景,看出了些什么道理。
范闲却没有这种自觉,所谓“天人合一”,这是他遥远记忆中哲学课上已经讲烂了的话题、随口说出,当然没有想到会让旁人如此惊骇。此时看着皇帝和海棠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也不免疑惑起来,问道:“外臣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皇帝哈哈笑道:“极是极是,哪里有不对的道理?范闲你果然不愧是一代诗仙,随口说的话语,竟是暗合至理,妙极妙极。”皇帝微微一笑,看了海棠一眼,说道:“小师姑以为范公子这话如何?”
海棠一礼说道:“范公子以景述理,可谓通材。”
三人又随口闲聊了数句,便将此事遮掩过去。皇帝忽然皱眉说道:“此处山亭,我上个月也曾经停留颇久,其时树在亭上,月在云上,朕在流水之上,四周清风徐来,感觉无比快意,浑忘了尘世间的烦恼,所以这些日子我时常来此驻足。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不知为何。”
海棠忽然面露郑重之色。说道:“陛下乃齐国之主,天下子民万心所向。这尘世间的烦恼本就存在。若强要忘记已属勉强,更何况陛下一身系天下安危,陛下心思左右万民福泽,怎能图一时之快意。而忘却尘世之烦恼?陛下应时刻铭记天下子民多在困厄之中,以万民之烦恼为己身之烦恼,如此才是一代帝王应执之念。”
皇帝漂然受教,起身行礼道:“多谢小师姑指点。”
范闲在一旁淡然旁观,发现这位皇帝是真的流露出受教的神色,不免有些讶异,为来这位曾经被自己折腾得够呛的海棠,在齐国的地位竟然是如此崇高,不过他对于海棠的这种说法不免有些不以为然,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来,但眼瞳里却闪过了一丝笑意。
可是这一丝变化,怎能逃脱一位九品上强者的眼光?
“范大人有何不同看法?”很奇妙的是,海棠的问话里,并没有敌对和尖酸的味道。倒更像是正常的询问,北齐多好辩论立学济世之术,所以单从容纳其它意见的角度上看,倒比庆国的风气更好些。
范闲微一皱眉,旋即笑着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然是身为帝王,身为臣子应禀持的理念。只是若依海常姑娘所说,日夜不能忘却世间黎民疾苦,虽然陛下可以以此警惕,不懈政事,为万民谋福,但是长久以往,不免会太累了些。精神不济之下,就算有再多愿心,也做不好事情。所以外臣以为,能忘忧时,须忘得彻底,正所谓天下长忧,天子不可常忧。”
他这番解释毫无说服力,但妙就妙在头两句话当中,海棠听着这两句话后眼睛更亮,根本没有去听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慢慢咀嚼其中的滋味。
而皇帝陛下更是拍案叫好:“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卿此言,果然道尽臣子之忠道,天子之应持,好!好!好!”
四周的太监宫女们不是很明白皇帝在说什么,但是着见这位南朝使臣能将陛下逗的如此高兴,也不禁纷纷面露微笑,向范闲投去感谢的目光。
范闲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在心底里对前世那个本宗喝稀饭的哥们儿竖了竖大拇指。
……
年轻皇帝已经开始唤范闲为范卿了,自然能够看出这位天子对于范闲是极为欣赏。皇帝今日将这位外臣留在宫中,本来是另有要事安排,至于赏景,不过是因为海棠小师姑被太后安排在身后,这位天子不大方便与范闲说话,所以刻意找的话题,不料范闲的应对倒着实有些味道。
皇帝笑着望着范闲说道:“范公子文武双全,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才。”
范闲连称不敢,海棠忽然开口说道:“那依范公子所言,天人之道,该持如何观?”范闲微微一怔,心想自己最不擅长玄谈之道,先前那茬话语已是很苦闷,怎么还要继续。皇帝微微一笑,挥手止住海棠的发问,转而问道:“那范公子以为,为何朕这些日子再也找不到那夜的清旷神思?”
范闲微微皱眉,看了看山亭四周,指着那柱香轻声说道:“陛下,移了此香,再退却身旁诸人,或可寻回当夜感觉一二。”
皇帝微讶,依言让众太监宫女退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又移走了那柱安神之香。一时之后,清风再兴,吹散一应香味,只留下谈淡山间宫殿清旷。
皇帝缓缓闭上眼晴,良久之后面露喜色,睁开双眼微笑说道:“果然有了几分感觉。”
范闲笑着解释道:“皇宫中的用香,自然是极品,但与这山林间的香味较起来,不免会多了几丝俗气。”
海棠在一旁微微颔首,似乎深为赞许范闲这个说法。
复又坐于山亭之间品茶,范闲心头的疑惑却愈来愈深,初至上京第二日,这位年轻的皇帝便将自己留在皇宫之中,此事大大不合规矩,不论怎么讲,自己也是位外臣,而且两国之间虽然脸皮完好,但下面一直在下阴手。
皇帝忽然轻声叹道:“范公子,你知道为何朕要将你留下来?”
范闲微微一凛,不知道对方是看出自己心头的疑惑还是凑巧,恭敬说道:“请陛下示下。”
皇帝微笑说道:“名义是因为朕喜欢半闲斋诗亲。”他接着对范闲:“当然,朕确实极喜君之诗句,只是那家澹泊书局卖得极贵,故而年前朕曾经从内库里拔出些银两,在大齐境内刊发了不少范卿诗集,送往各地书院,朕如此看重,不知范卿何以报我?”
此人乃是一国之君,心想自己动用内库银两,为你这年轻诗家印书扬名,对方岂不是会马上感动的无以复加?
哪里料到范闲竟是面露苦色,磨蹭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心里却开始骂起娘来,这个世道果然没有盗版的说法,您这皇家害得澹泊书局行销北方的生意今年差了三成,七叶掌柜天天揪头发,居然还要老子这个东家来谢你。
海棠忽然在一旁轻声说道:“陛下,澹泊书局是范大人家的生意,您这做法,只怕范大人非但不能领情,心中还略有恚意。”
范闲赶紧笑着解释:“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皇帝微微惊讶看了范闲一眼,说道:“范卿一代诗家,怎么还做生意?”
范闲苦笑应道:“挣些零花总是好的。”
海棠在一旁笑道:“这天下最大的书局,居然也只能给范公子挣些零花。”
皇帝不知道海棠小师姑与范闲在雾渡河镇外的那些故事,所以发现小师姑似乎与范闲之间隐隐有刀剑之风、不由好笑起来,说道:“小师姑,您与范卿家,可谓是当今天下一南一北,名声最为响亮的年轻一代人物。怎么今日见着,却像小孩子一般喜欢斗嘴。”
海棠微微一怔,也发现自己今日说话似乎略有些刻意厉狠,与往日自己的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