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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13.彩云飞-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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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显出一股惊慌失措的样子来,她的手又习惯性的握住胸前的衣服,嗫嚅的说: 
  “你——你干嘛?”“对不起,”他收回了衣服,为了自己让她受惊而感到非常不安,他从没有看过像这样柔弱和容易受惊的人。“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下衣服。”“哦,哦,”她镇定了自己,可是,刚刚那种柔和与亲切的友谊已经没有了,她抬起眼睛来,悄悄的扫了楼梯一眼,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我要上楼了。” 
  孟云楼仍然站在楼梯口,换言之,他挡住了涵妮的路。他想让开,让她走去,但,另外有种不情愿的情绪,近乎依恋的情绪却阻止了他。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无形间拦住了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见到你?”他问,凝视着她。“为什么他们要把你藏起来?”“藏起来?”她仰视他,眸子里带着天真和不解。“什么藏起来?”“你。你看,我到你家大半天了,你没有下楼吃晚饭,又没有来喝咖啡。”“我在睡觉。”她轻轻说:“我睡了一天,所以现在睡不着了。”“我也跟你一样,下午睡了一大觉,现在睡不着了。既然睡不着,何必急着走呢?在房里没事干,不是很无聊吗?” 
  “真的,是很无聊,”涵妮点着头,他似乎说中了她最怕的事,因而也瓦解了她脸上的淡漠。“非常非常无聊,有时,一整天又一整天的,就这样子过着,除了弹琴,我不知道做什么。翠薇只是偶然来住一两天,她很耐心的陪我,但是,她那么活泼,一定会觉得厌气的。” 
  “你没有念书吗?”云楼惊异的问,这女孩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他奇怪杨子明夫妇是在做些什么,要把一个女儿深深的关闭起来。“念书?”涵妮微侧着头,欣羡的低语,然后低低的叹息了。“很多年前念过,很多年了。”她微微的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很多年前的日子。接着,她轻轻一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弓起了膝,她把面颊倚在膝上,样子娇柔动人而可爱。“我也过不惯那种日子,人多的地方会让我头晕。” 
  孟云楼审视着她,带着不能自已的好奇与关怀,她的皮肤那样白皙,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对眼睛又那样黑,黑得像夜,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孟云楼有一些明白了,这根本不像一个实在的生命,倒像是一股烟,风一吹就会散掉的一股烟。看她倚着栏杆,静静的坐在那儿,蜷曲着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她怎样了?最起码,她不是个正常的少女,她可能在一种神经衰弱的状况中。 
  “你多少岁了?”他问,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十八,不,十九了。”她望着他:“你呢?” 
  “二十,我比你大。”他微笑着,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比她大得很多,几乎不可能只比她大一岁。 
  “你要住在我家吗?”“是的。”“那很好,”一层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住久一点,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她热情的说,眼里有着期盼的光彩。他忽然领略到她的寂寞了,她像个孤独的孩子,渴求着伴侣,而又怕别人不接受她似的。她担忧的抬起眼睛来。“你爱听我弹琴吗?”“非常爱,所以我才会跑到楼下来听呀!” 
  她笑了,立即对他有种单纯的信赖。 
  “胡老师很久没有来教我了,要不然我可以弹得更好一些,妈妈要我暂时停止学琴,她说我会太累了。”她歪着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轻轻的说:“你知道我的情形吗?” 
  “你的情形?”他困惑的望着她。“什么情形?” 
  “我在生病,”她悄悄的说,近乎耳语。“妈妈爸爸费尽心来瞒我,他们不要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了。李大夫常常来看我,给我打针,你不明白我多怕打针!他们告诉我,打针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弱了。不过,我知道的,”她把手压在胸口上。“我这里面有问题。有时,里面会痛得很可怕,痛得我昏过去。” 
  “是吗?”他怜惜的望着她。 
  “这是秘密,嗯?”她的黑眼珠信任的停在他脸上。“你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我知道了。好吗?” 
  “好的。”“一言为定?”她孩子气的扬着眉。 
  “一言为定!”“那么,勾勾小指头。” 
  她伸出了她那纤细的、瘦弱的小手指,那手指是可怜兮兮的。他也伸出了小手指,他们像孩子般的勾了手指。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高兴,仿佛由于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而把他引为知己了。她看看他那张健康的、被阳光晒成微褐色的大手,又看看他那高大的身子,和伸得长长的腿,羡慕的说:“你多么高大呵!”“我是男人,男人比女人天生是要高大的。”他说,安慰的拍拍她的小手。“你应该多晒晒太阳,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苍白了。”她立即敏感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毫不掩饰的问: 
  “我很难看吗?”“不,不,”他慌忙的说:“你很美,我从没看过比你更美的女孩。”“真的?”她不信任的问。“你撒谎。” 
  “真的。”他严肃的说。“我发誓。” 
  她又笑了,要换得她的喜悦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拉了拉衣角,她把身子倚在栏杆上,愉快的说: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我的事?”他有些不解。 
  “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家庭……告诉我香港是怎样的?你有弟弟妹妹吗?”于是,他开始述说起来,他说得很多,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的抱负及兴趣……她津津有味的倾听着,很少插口,每当他停顿下来,她就扬起睫毛,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 
  “哦?”于是,他又说了下去,为她而说了下去,因为她是那样有兴味的倾听着。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叙述有什么新奇之处,他的一切都太平凡了,典型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书……可是,她的目光使他无法终止。就这样,他们并坐在楼梯的梯阶上,在这夏季的深夜里,一直倾谈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了,他们已不知谈了多久,孟云楼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这是他到杨家的第一天,面前这个少女还是他第一次谋面的陌生女孩,他述说着,说起了他和父亲的争执,为了学艺术而引起的反对,涵妮用一对充满了同情的眸子注视着他,那样的代他忧愁和委屈,让他感到满腹温柔的感动。然后知道他的争执获得了胜利,她是那样由衷的为他喜悦,更使他充塞了满怀的激情。 
  就这样,他们谈着,谈着……直到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们,在楼梯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奔跑了过来,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雅筠正站在楼梯顶,惊异的望着他们,用一种不赞同和责备的语气喊:“哦!涵妮!”“妈妈,”涵妮仰着头,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我们谈得非常开心!”“你应该睡觉,涵妮,”雅筠说,询问的把眼光投向云楼。“怎么回事?”“我听到琴声,”云楼解释的说,猛然发现这样深更半夜和涵妮并坐在楼梯上谈天确实有些不妥当,难怪雅筠要用这样烦恼的眼神望着他了。“被琴音吸引着下了楼,我们就—— 
  认识了。”“你又半夜里跑下楼来弹琴了,涵妮!”雅筠带有轻微的埋怨,却带着更多的关怀。“瞧你,等会儿又要感冒了,衣服也不加一件。”“我睡不着,我白天睡得太多了。”涵妮轻声的说。 
  “来吧,去睡吧!”雅筠走下楼梯,挽着涵妮那单薄的肩头。“我送你回房去,去睡吧。”望向云楼,她终于温和的笑了。“我一觉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就知道是涵妮又睡不着了,却没有料到你也在这儿。”她看看涵妮,又看看云楼,忽然惊奇的说:“你们倒自己认识了,嗯?” 
  “我们谈得很开心。”涵妮重复的说了一句,对云楼悄悄微笑着。“是吗?”雅筠惊奇的神色更重了,注视着云楼,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你一定很有办法的,”她似笑非笑的说:“我这个女儿是很怕羞的呢,我希望你没有吓着她才好。” 
  “他没有,妈妈。”涵妮代他回答了。“那就好了,去睡去,”雅筠说,对着云楼,她又说:“你也该睡了吧!云楼。”“是的,伯母。”云楼有些不安。“抱歉惊动了您。” 
  “算了,与你无关。”雅筠说着,揽住涵妮的肩膀,把她带上楼去。云楼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强烈的母性,她显然用着全心灵在关爱着涵妮的。“再见!”涵妮回过头来对他说:“我怎么叫你?” 
  “云楼。”“再见!云楼。”她依恋的说。 
  “明天见!涵妮!”他冲口呼出她的名字。 
  雅筠迅速的掉头看了他一眼,立即,那层烦恼又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很快的皱了一下眉头,带着涵妮,隐没在楼梯的尽头了。云楼在楼下又伫立了片刻,然后,他走到钢琴前面,代涵妮熄灭了那盏台灯。在黑暗中,他仍然站了很久,依稀能感到夜空之中,涵妮所留下的衣香。一个多么奇异的女孩!他摇了摇头,有满怀说不出来的,眩惑的情绪。这是他有生以来的二十年中,从来没有过的。 


5


  孟云楼一向是个心智健全的青年,虽然对艺术的狂热,造成了他个性中比较软弱的一面;重感情,爱幻想,而且或多或少带点浪漫气息。但是,他是个无神论者,他坚强而自信,他相信自己远超过相信天或命运。因此,他也绝不相信奇迹,他的一生是刻板而规律化的,也从未发生过奇迹……直到走进杨家来。在他的感觉中,这第一夜就是个不可置信的奇迹,因为,当他回到卧室之后,他无法把涵妮从他脑中剔除了。 
  他几乎彻夜失眠,这令他自己都感觉惊奇和不解。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整幢房子里的人都还在沉睡着。涵妮,她一定也还没有起床,昨晚上床那么晚,现在必然还在梦乡吧。他胡思乱想的揣测着,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待着吃早餐的时间。他希望能在早餐桌上看到涵妮,但是,他失望了。涵妮没有下楼来吃早餐。翠薇穿着件相当漂亮而触目的红色洋装,神采奕奕的坐在那儿,对他高高的扬起了眉毛。 
  “早!”她说,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显得容光焕发。“夜里睡得好吗?”“谢谢你。”他回避的回答,奇怪昨夜的琴声并没有惊醒这些人,可能他们对于午夜的琴声已经听惯了。 
  “你早餐吃什么?”雅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笑着说,看了餐桌一角,桌上放着几碟小菜,杨家的早餐是稀饭。“好的,我就吃稀饭。” 
  “你在家里吃什么?”雅筠追问。 
  “面包。”“那么,我叫他们给你准备面包。” 
  “不要,伯母,”云楼急急的说:“我高兴吃稀饭,换换口味,面包早就吃腻了。”“真的?”雅筠微笑的看着他。“吃不惯你要说呵,在这儿不是作客,你要是客气就自己倒楣。” 
  “我没有把自己当客,”云楼说,坐下身来,才顾到对杨子明打招呼:“早,杨伯伯。” 
  “吃饭吧,云楼。”杨子明说:“饭后让翠薇带你去走走。翠薇,没问题吧?”“随便。”翠薇笑着说,看了云楼一眼。 
  云楼没说什么,他倒并不想出去走走,但是也不忍辜负杨子明的安排,端起饭碗,四面望望,不禁犹豫了一下,雅筠立即说:“你不必管涵妮,她经常不下来吃饭的,秀兰会送东西到她屋里去。”云楼低下头吃起饭来,他很想问问涵妮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杨子明夫妇既然没有说起,他也不好主动的提出问题,到底,他只是到这儿来借住的,他没有资格去过问别人家庭的事情。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饭后,杨子明靠在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对翠薇和云楼说: 
  “可惜我不能把车子让给你们,我要去公司,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到衡阳路。云楼,你身上有钱吗?” 
  “是美金。”“你跟伯母折换成台币吧。台北街上这两年变化不少,值得去看看。”“中午得回来吃午餐,”雅筠说,微笑的望着他们。 
  于是,他们搭了杨子明的便车,到了台北的市中心区。杨子明是一个化工厂的总经理,他原是留德专攻化学的,二十几年前,在德国和云楼的父亲是同校同学。目前这个化工厂,杨子明也有相当大的股份,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中年人,有个贤慧的妻子,有个美满的家庭。云楼坐在杨子明身边时,就一直模糊的想着这些,杨子明显然比父亲成功,不论在事业上,或是在家庭上。 
  他和翠薇在衡阳路下了车,虽然并非星期天,街上仍然布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到处都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商店林立,而商品琳立满目。“这儿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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