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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海上学人-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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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是早迟间事。


第一部分岂好辩哉,不得已也——记陈子展先生(2)

  然而,形势逆转之快,却使当事人难以接受。子展先生感到愤怒,他写了一封信给党委书记,说你当初虽曾支持过我,但现在却跟一些人一起迫害我了,因而严加指摘。当时,有人要调他到北京工作,他也回绝了,而提出要回湖南老家去。后经陈望道校长劝说,虽然仍留在复旦,但心情总是不舒畅的了。而在思想改造运动中,他又受到挫伤,特别是有人借故指责他的讲稿陈旧,很使他愤然。于是他干脆待在家里,不再上课。  子展先生虽然离群索居,但是仍旧难逃1957年的劫难。  本来,子展先生不出席会议,不参加鸣放,不为“阳谋”所动,该是可以平安无事的了。但不料却有人打上门来。来者是一位老相识,建国后做了民主党派的头面人物,很是走红,却为子展先生所看不起。这回他声称是代表党来通知陈子展必须参加会议,子展先生一下子火气就冒上来了,立刻顶上一句:“你是什么狐群狗党?!”这原是骂那位盛气凌人的来者的话,但汇报上去,却成了是骂共产党的话了。于是罪莫大焉,子展先生被打成了极右分子,教授级别从二级降到四级。但是他硬是不买这个账,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错误,不承认自己是右派分子,而且留起长胡子,仍旧关在家里研究《诗经》、《楚辞》。子展先生虽然处于困难的境地,但从不去通路子,而是自己硬顶着,这很令人肃然起敬,连复旦党委中有些人在私下里也称赞他“耿介”,说他认识那么多中央大佬,也从来不去找他们。但后来,上面还是知道了此事,中央统战部出面过问,复旦才于1959年10月间摘掉他的右派帽子。原来是要他先承认错误,做个检讨的,但子展先生硬是不肯,也只好作罢。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子展先生被迫离校,进了牛棚,后来又下到班级,接受监督,有时还要跟班下乡劳动。有一段时期,我和他分在一个小组,又同为改造对象,常在一起劳动、休息,得有机会经常聊天。子展先生很健谈,你只要提个头,他就会滔滔不绝地谈下去。谈文学、谈历史,但从来不谈他与那些大佬的交往。工宣队主持清理阶级队伍时,他当然在被清理之列,还专门组织过一次对他的批判会。但批判之后,同学们对他不是痛恨,倒反而尊敬,有些另眼相看了。因为这个老右派却原来是个老革命,而且是根硬骨头。人们在运动中虽然常把那些硬骨头叫作“顽固派”、“死硬分子”,但内心里还是给予很大的敬意的;倒是对那些随风转的风派人物和一压即屈服的软骨头,很有点看不起。所以,在“文革”期间,学生们对于子展先生倒也并不特别为难。只是,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以前是国民党找他麻烦,后来共产党又找他麻烦?就像哈姆雷特思索“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一样,老是解不开这个结。  “文革”结束后,子展先生搬到复旦渝庄来住,生活也较为安定一些,那时,他虽已80多岁高龄,但仍奋力继续他的研究工作,终于完成了《诗经直解》和《楚辞直解》两本大部头著作,出版后,很得学术界的好评。《诗经直解》出版后不久,王蘧常先生曾送我一副章草对联,附带提了一个条件,要我向子展先生要一本《诗经直解》签名本给他。他们原是朋友,但子展先生却忘记送书了。  子展先生建国前曾出版过《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最近三十年中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讲话》、《唐宋文学史》等书,前两本书还是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的开创性著作,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但就学术水平而言,《诗经直解》和《楚辞直解》毕竟是后来居上,它们是作者沉潜多年的发愤之作。子展先生自己说:“愚治《诗》旨在与古人商榷,治《骚》旨在今人辩难。”即使在艰难困顿之中,即使从事纯学术的研究,他仍不忘与人论辩争斗也。  此之谓陈子展先生!  


第二部分不肯跟风的独行者——记蒋天枢先生(图)

  时下,陈寅恪的学术思想重新引起人们的重视,蒋天枢先生也因整理《陈寅恪文集》并撰写《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而出名。其实,蒋先生是一个不求闻达,不计利益,一生埋首书斋,扎扎实实做学问的人。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血来做这些事,完全是出于对老师的尊敬和对学术的痴心,别无他求。所以,当上海古籍出版社将2000元整理编辑费开给蒋先生时,却被他退了回去。他说:为老师整理遗著,是决不能取酬的。真是古道可风。  蒋先生不但自己扎扎实实做学问,而且以此诲人,对学生的要求也相当严格。他给我们上先秦两汉文学史,是我们刚入学那一年。那时,我们有很多同学是做着作家梦进入中文系的,因为能写几句文章,或者曾诌过几首小诗,个个以才子才女自居,很以为了不起。入学之后,方知大学中文系不培养作家,而是培养教学、研究人才的,失望之余,难免觉得有点闷气,再加以一上来就读佶屈聱牙的《盘庚篇》,读解释得很牵强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实在提不起兴趣来。蒋先生知道这情况,就花了两节课时间来务虚,给我们做思想工作。蒋先生在两节课内讲了很多话,我大都已经忘却,但有两点,因为课后同学们时常议论,所以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一是要我们扎扎实实做学问,首先要把基础打好,以后才能搞研究,不能凭着兴趣读书;二是不要急于写文章,特别是不要去写“报屁股”文章,蒋先生调侃道:“你们急于在报屁股上发一些豆腐干块文章,无非是想买花生米吃,把时间都浪费掉了。”此后同学们谈起蒋先生来,总喜欢学他的话,说“要扎扎实实做学问”,“不要写报屁股文章”。可见他的务虚课给我们的印象之深。——当然,蒋先生叫我们不要急于写文章,与日后复旦某些领导人反对个人写文章是不同的。蒋先生是要同学们先打好基础,再写文章,而复旦某些领导人则是把个人发表文章当作名利思想、白专道路来批判,完全是两种思路。  蒋先生还要我们每人写一篇自述,谈谈自己以前的文化基础,特别是古典文学的基础,以及今后的学习打算和志趣,目的是在因材施教。那时候,我的兴趣全在外国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上,所读古书不多,基础很差,不足以应付中文系的功课,更谈不上什么研究基础了。在蒋先生的引导和督促之下,这才硬着头皮读古书,水平渐渐有所提高。记得在一两年之后,蒋先生已不教我们班级的课了,他在路上碰到我时,还叫住我,了解我的读书情况,询问我古书阅读能力和古文表达能力是否有所提高,老师这种认真的精神,使我不敢过分偷懒。  至于如何打基础,蒋先生对我们倒没有提出太高的要求。大概因为我们当时还是本科生的缘故,所以他只要求我们读一些基本文学典籍,如《诗经》、《楚辞》、汉赋、乐府等。但他对青年教师和研究生就不同了,后来他指导章培恒兄研究先秦文学,就要求他从《说文》、《尔雅》读起,并标点《史记》、《汉书》。这大概是本着陈寅恪的学文先识字的主张,也是继承了乾嘉学派的传统。蒋先生是清华国学院出身,曾师从国学大师王国维、陈寅恪,走的就是他们这条路子。他自己做学问认真,基础扎实,不轻易动笔,更不肯跟风赶时髦。1950年代学术思想大变动,学者们忙于捐弃旧我,急于用新观点来教课和写文章,而蒋先生却坚持原来的学术观点和治学方法,仍旧走自己的路,不为时势所左右,很有乃师陈寅恪的风度。他提交科学讨论会的论文,不是当时流行的什么“人民性”、“倾向性”之类,而是《诗大明“缵女维莘”考释》,对“缵女维莘”四个字考释了将近两万字。  蒋先生对于他的老师,极其尊敬。《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一书中多有描述。陈寅恪对这位学生也是非常信任,在他目盲不能看书之后,就把许多书交给蒋先生。蒋先生家中放不下这许多书,寄存在中文系办公室,记得在1959年大跃进岁月,别人都在忙于快速编书放卫星,蒋先生则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到系里整理陈寅恪的藏书。我当时借住在系办公室,常在一旁陪着聊天。蒋先生平时非常和气,但是,为了维护老师的学术威望,有时却难免动怒。有一次他在路上见到我,老远就把我叫过去,板着面孔问道:“《解放日报》上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我知道,他指的是那篇署名“吴中”的批判王国维的文章。这篇文章是中文系五年级一个写作小组所写,他们将“中五”二字倒过来,再将“五”字谐音为“吴”,变成“吴中”这个笔名,遂使蒋先生误以为是我吴中杰所写,所以对我满脸怒气。我赶忙声明此文非我所为,并说明我近期正在研究鲁迅,至今尚未写过讨论王国维的文章。蒋先生这才转露笑脸,说:“那好,那好。”多年以后,在一个座谈会上,大家谈到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有一位老先生对此书颇不以为然,认为不值得花那么多精力为一个妓女立传。盖因这位老先生一向认为,传记文学应能激励士气,故传主应选择爱国志士和社会实干家。当然,陈寅恪写《柳如是别传》又别有一番深意,这本是可以讨论,值得争鸣的问题。但蒋先生一听到对于他所敬爱的老师有所非难,即引用了《论语》里的一句话说“其辞枝”,不愿再多谈了。  在蒋先生身上,我们看到朴学家的治学精神,也看到了中国传统的尊师思想。这在过去,本也不足为奇,但在经过这么多次政治运动之后,蒋先生仍能保持这种思想精神,却是十分难得的了。


第二部分复旦奇人——记赵宋庆先生(图)

  上世纪40年代,复旦大学有九妖十八怪之说。那是指一些具有畸行,不同凡俗的教师。中文系的赵宋庆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到1953年我入学时,教师们经过思想改造运动的洗礼,言行已日趋规范化,很少表露出独特之处了。只有赵宋庆先生仍保持着他的特异风格:很久不理的长头发、乱蓬蓬的胡子、长年穿一件破旧的长衫。这副做派,在今日的青年人看来,是不以为奇的,但在当时中山装、列宁装统一服装界的时代,穿一件西装已经是很突出的了,何况长衫,何况还要披头散发、满脸胡子乎!赵先生之引人注目是必然的。听一位青年教师说,在思想改造运动中,党委书记对赵宋庆先生很是关注,列入重点帮助对象,但赵先生实在并无什么历史问题,领导和群众所指出来的重要缺点,也只是:名士作风,自由散漫,留长头发,不讲卫生,不修边幅,有黄昏思想。因而向他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把长头发剪短,思想检查即可通过。似乎头发一剪短,思想就如同朝阳一般上升了。但是,长头发剪短了是会再长起的,到我入学时,赵先生仍旧是一头长发,一脸胡子,一袭长衫,似乎思想改造运动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赵宋庆先生的家属在镇江老家,他一个人住在复旦嘉陵村宿舍,生活极其简单。一张棕绷搭在地板上,连床架也不要。他经常到宿舍对面的小饭店里吃饭,吃得很简单。但烟抽得很好,且常以好烟招待来访的朋友和学生,烟茶的消耗量很大,房间里有一个面盆是专门倒废茶叶和烟头的。听说烟是在宿舍对面一家小店里挂账取用,到发工资时一并结算。他的哥哥是一位银行家,收入丰厚,在上海有花园洋房,对他也很关心,但他却愿意在学校过他的穷日子。那时,他的侄女赵无萱(画家赵无极的妹妹)也在复旦中文系读书,低我一班,她与老叔截然相反,是一位长得漂亮、穿着时髦的校花,身边有很多追逐者。但她奉了父命,经常要去为这位邋遢的老叔打扫房间。我们在背后笑她碰到了难题,真不知她如何下手。  我先前曾经听说,赵宋庆先生在年轻时并不如此,后来之所以变得怪异,是因为在生活上受到什么刺激的缘故。但近来在《台湾复旦校友忆母校》一书中读到他的老同学祝秀侠和早期学生张济团的文章,却说是他在读大学和早期执教时,就是这副模样了。祝秀侠在《校门琐忆》中说:“当时同学中还有一位怪才赵宋庆,天资聪颖,博学多才,于书无所不窥,精词曲并晓天文地理,他常以夜卧天阶研究星斗转移,写作积稿甚多,但秘不示人,曾在开明书店出版《天堂巡礼》一书。他的哥哥是银行的经理,原是有钱子弟,但平日蓬首垢面,一律布袍,满身油渍,对学问研求,乐而忘食,后来在重庆,我到北碚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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