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庭一树]+赤朽叶家的传说-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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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样,那么眼前这封信又是什么?丰寿在信封上的确是寓着「给万叶」,但是这封信又不是丰寿留下的信,而是百夜的遗书。可是信封和信纸却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丰彼此互视良久,无法做出结论。
雪一停,工厂的拆除工程动工了,孤独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忙碌不已,他和爸爸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穿着西装的背影却很相像。爸爸决定从春天起,安排我在「Red Dead Leaf」帮忙一些会计工作。我担心我会令身边的同事不自在,还在犹豫是否接受这份工作,爸爸却很坚持一定要我进去学点经验,我只好接受这个安排。
我和丰的感情还是像以前一样,他好像经过一番领悟,现在每天乖乖去上班,不再发牢骚了。真不知道他的心境究竟起了什么变化……。我们就快满二十三岁了,却仍是一事无成,感觉像在任意挥霍自己年轻的本钱。我跟孤独说了我的担心,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就算不年轻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像安慰。
此时二月已经过了大半,那晚我来到檐廊,眺望着后院里如骸骨交缠的枯枝,走出家门,我站在山坡上俯视下方的厂区。曾经是繁荣象征的巨大熔炉,如今即将要被拆除,在夜空下闪耀着灰色的光芒。我心中百味杂陈,望着熔炉好长一段时间才回家。孤独正好洗完澡,我便接着去洗澡,洗完澡后,我披着外衣又到外头注视着熔炉。越是接近离别,我越想多看它几眼。
那晚,我很晚才入睡,隔了很久又梦到了万叶,梦里的她年纪很小,还是那个小小的山女孩,她站在坡道上抬头仰望着天空,嘴微张着,眼睛闪烁着光芒,眼神透着依恋。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副表情,惊讶地板她:「外婆,你在看什么?」还很幼小的外婆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回过头来伸出细小的食指,指向天空。
我看见万叶眼中的景象。
似乎有一个人飘浮在半空中。那是个天气很好的午后,三叶杜鹃的粉红色花瓣漫天飞舞,片片花瓣像无数个小圆点,点缀着水蓝色的天空。飘浮在半空中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套原本是鲜绿色,因为老旧而泛成枯叶色的工人制服。男子的左眼看起来很温柔,右眼却因为残疾而和四周的皮肤达成一片,看起来像是一条长长的皱纹。我知道那就是丰寿。我转过头,身旁的万叶正愣愣地望着飘浮在空中的丰寿,我不曾见过那种表情的她,她的脸上写满了温柔和幸福。
独眼龙丰寿张开双手,身体呈大字形,背部朝上、脸朝下,以俯卧的姿势飞翔着,看似很享受这趟空中飞行,过了一会儿后。他离我们越来越远,退向远方的天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时万叶突然哽咽了起来,我问着梦中年幼的外婆:「你怎么了?」
——阿丰不知道。
万叶低声说。
——阿丰不知道我不识字。太丢脸了,被阿丰知道的话太丢脸了,所以我从来没告诉过他。
万叶哭着说。她举起手臂揩掉眼泪的模样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孩子,嘴里则一直念着死前最后一夜坐在梳妆台前时说过的话。外婆死前那晚,该不会是进入了她眼前的梳妆镜中,来到我未来的梦中呢?她是特地来见我的吗?还记得当时我极度不安,在走廊上颤抖不止。
梦中的万叶不停地哭泣着,同时她的头发不断变长,身体一直向上长大,转眼间变成身材壮硕、长成大人的山女孩。变成「万里眼夫人」的万叶,用成人的嗓音呼喊着丰寿的名字,那声音有如猛兽咆哮,仿佛要把周遭的空气劈裂成两半。
这时应该飞速的丰寿突地又回到我们面前,维持着大字形的姿势,不过他原本微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而憔悴。
「外婆!」我放声大叫。
万叶面无表情。这时天空渐渐变暗,如地狱景象的夜晚降临了。下一刻,天地突然上下翻转,我尖叫着蹲在地上,整个夜空转了半圈,现在变成万叶和我在上,飞翔的丰寿在下,和刚才完全相反。丰寿仰望着天空,双手张开呈大字形,我和万叶低头看着他。场景一转,我手握着又黑又沉的圆形条状物,原来我和万叶正站在阶梯上,手中握着阶梯横杆。我转头向后看,惊讶不已。
我们竟然在熔炉的最顶端。初冬时我曾经爬上熔炉的阶梯,却因为回头往下看感到害怕,立刻回到地面。而此刻我和万叶竟然已经来到阶梯的最高点,我们身后是无止境的黑夜,往下望,地面离我们好远好远。四周只见黑夜的颜色,就像不慎翻倒的墨水那种浓烈的黑暗。
万叶探头看向熔炉内部。
我也跟着看向那巨大烟囱的内部。
天地反转之前原本轻飘飘飞翔在空中、一直朝远方飞去的丰寿,这时脸朝上,张开双臂不停地往下坠。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寂寞,仅剩的一只眼睛闪耀着光芒,在黑暗之中逐渐远离,像燃烧的星星一样在瞬间发光,又瞬板熄灭。
他不会飞。
丰寿并不是在天上飞。
幼时的万叶所见的,是天地反转后的未来景象。
她并不是抬头仰望,其实是朝下看着丰寿啊。
丰寿并不是飞翔在天空中,其实是往下掉进熔炉里。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死了。穗积丰寿才是我一直想找出的死者。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已经死了,除了杀死他的万叶。
穗积丰寿的尸体,说不定现在还长眠在那个停用多年的熔炉里,就在那个外婆在世时无法拆除、废弃工厂中心的那座巨大熔炉里。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全身冒着冷汗。
黑菱缘的金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尖叫了一声,忍不住后退。等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才发现,除了黑菱绿,孤独也在场。他们好像是听到我梦魔的呼喊才赶来来的。聘到我说「没事」之后,孤独起身正欲离开,我急忙叫住他。
「孤独,熔炉什么时候要拆?」
「啊?这个……没这么快,应该还要一阵子,夏天前应该可以完工吧。」
「是吗……」
「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脑袋还没清醒。」
绿要离开之前,我低声问她:「我间你喔,外婆和丰寿是不是感情很好?」
黑菱绿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我。
「……我说的不对吗?」
「不,一点也没错,他们一直很喜欢对方。」
「真的吗?外婆她告诉我的故事里,不太……」
「那是因为她知分寸哪,阿丰也是,不过我想们一定是两情相悦没错。」
我讶异地看着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道就是丰口中万叶故意跳过不说的情节吧。
「不过瞳子,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什么……」
绿离开后,我全身颤抖地在想这件事,披上外衣到外头去。
我注视着月色中朦胧浮现在眼前的巨大熔炉,低吟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叶看见的幻象里,丰寿并不是真的在天空飞,其实是掉进了深渊。她站在熔炉的最顶端,眼睁睁看着丰寿往下坠落。不过究竟万叶是用「肉眼」还是用「万里眼」的能力见到丰寿死时的情景呢?不管是哪一种,她似乎并没有目睹丰寿坠落的那一瞬间。如果她是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难不成是万叶将丰寿推下去的吗?不……
不该是这样的。
我回到大宅,缓缓地走在长廊上,然而不管我走到哪,月光下的熔炉似乎都还在俯瞰着我。我走进佛堂,室内依旧充塞着线香的气味。我打开抽屉,拿出那封谜样的遗书。
这个,我心想。
这并不是百夜的遗书。
但也不是丰寿留下的信。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呢?
我试着发出声音,用我稍嫌稚嫩、带点孩子气的嗓音说出口:
「这是丰寿的遗书。」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我用手背拭去眼泪。
「丰寿死了。
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死者。
他就是那个被害人。
但他并不是被外婆杀死的。
他不是被任何人杀死的。
这封信就是他的遗书,这就是证据。
丰寿是自杀而死的。
随着熔炉一起死了。
但是,外婆当时看不懂这封遗书。」
我将额头贴在榻榻米上,代替外婆向这封遗书的主人穗积丰寿——也就是外婆口中那个飞天的独眼龙——磕头。
也许正如绿所说的,外婆一直很喜欢你,正因为喜欢你,她才始终对你隐瞒不识字的事吧。
「外婆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你的,一直被这个念头苦苦纠缠。
但是,请你原谅她。如果你在另一个世界遇到她,请你告诉她,事情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请你安慰她。
外婆一直对你感到很内疚,一直都是。」
外婆不识字,但是丰寿并不知道,就在熔炉停工后几天,丰寿留下一封遗书给万叶。
「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耳边仿佛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像是丰寿的男声,替我念出这句写在信上的话。
「要死也要和熔炉死在一起。」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一封遗书。
万叶的幻影在我身边现身,银白色的长发垂到榻榻米上,悄悄坐下。我对着榻榻米上的遗书深深磕头。
那天晚上万叶收到信,但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丰之前提过,万叶或许会为了隐瞒自己杀人的罪行而说谎,而这就是万叶故事中唯一的谎言,她说丰寿留给自己的信,信封上写着「给万叶」。信上则写着「我要到远方去。」可是万叶应该看不懂信里的内容,因为她根本不识字。由于她没想过丰寿会寻死,所以自以为他只是要幢开制铁厂到远方去。
万叶一直不知道,其实丰寿在那晚就死了。她一直以为他会在远方活得好好的,虽然她是万里眼,却看不见这件事的真相。她一直被自己的直觉蒙蔽了。
而一直要到六年后,她才终于得知丰寿的信上写了什么。一九九八年冬天,赤朽叶百夜殉情身亡,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被送回大宅来。美夫从临阵逃脱的男方手里接过百夜的遗书,念出了遗书的内容。而百夜的遗书就和丰寿的一摸一样,听到美夫口中念出「要死也要死在一起」这句话,万叶脸色大变,昏了过去。她直到这一刻才得知丰寿信中的内容,她看出两封倌的内容是相同的。
万叶一定是认为,如果她早知道丰寿的信上写了什么,她就可以及时阻止他。虽然结果令人遗憾,但这件事并不是谋杀,虽然没能阻止丰寿,但万叶并没有杀人。
但是万叶却一直为此深受折磨。此刻出现在我身边的万叶的幻影,正斜着头、神情哀伤地看着丰寿留下的遗书。
「外婆。」我低声叫她。
外婆的幻影微微动了一下。
「他不是外婆杀死的喔,赤朽叶万叶是山里人的子孙,是赤朽叶家的万里眼夫人,是我的外婆……你不是杀人凶手,你没有杀死任何人。」
而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吗?
这就是正确答案吗?
这个谜底要等到熔炉拆除那一天才会揭晓,但我很肯定自己是对的。天终于亮了,万叶的幻影也渐渐淡去,外婆鲜红的魂魄化成一缕暗红色的烟雾,缓缓地被吸入朝阳之中,闪过一丝光芒后便消失了踪影。天亮之后,我又在佛堂待了一会儿,直到来上香的绿发现我全身发着高烧,才赶紧扶我进被窝,之后我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段期间,熔炉的拆除作业依然庄严地进行着。
Beautiful World
我卧病在床这几天,春天终于造访了红绿村。温柔的春风带走最冬的酷寒,积雪溶化成水形成一道道小小激流,汇入碑野川。听到流水声,春天的脚步就不远了。枝头的新芽吐出嫩绿,插秧播种的时节也近了。平常总是雾茫茫的山阴地方天空,云间也撒下耀目的阳光,照射在山脉上反射出白光。
这天,我终于有力气起身,便冲了个澡梳理整齐,出门走走。走下山坡时,我回望身后的那座山。
我想到那个开满铁炮玫瑰的溪谷,外婆和缘两人抱着回不来也无所谓的决心,终于抵达的那个溪谷,究竟那是他们俩同时做的一场梦,还是真的在雾雾飘渺中,隐藏着一个散落着木箱的谷地?
在那片自远古就未曾改变过外貌的伯耆森林里,那群山里人是否还栖息在那里呢?民俗学家虽然给他们取了「山窝」、「野伏」、「山外、种咱不同称呼,但却没人能证实他们是否还存在着。他们既不是支撑国家经济的劳动人口,也不缴纳税金,更不会发展成社会,他们只是单纯地活着。对国家来说,他们就像透明人,静静随着时光流逝活着的一群人。
不过,他们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