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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太宰治]+阴火-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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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我觉得后面的人才越写越好。”
    “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自信?不要妄下结论,你怎么能确定是这样的?好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独特个性对吧,因为他要创造一种清高的气氛,可是候鸟就无法做到。”
    天渐渐黑了起来,青扇不停地扇着扇子驱赶小腿上的蚊子,因为旁边就是草丛,所以蚊子非常多。
    “但是有人说没有性格才是天才的特质呢!”
    我试探着这样说道,虽然他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但是还是轻轻笑了起来。我发现这点后顿时酒就醒了。果然如此!肯定是照我学的,以前我跟他最早的那位太太讲过天才的荒唐事,青扇也一定听过,刚才我那句话不过是想暗示他继续努力不要放弃。迄今为止,青扇这种异于常人的生活态度,完全有悖于我装成若无其事说话时对他的期望。这个男人竟然下意识地向我示弱起来,莫非下一步就是准备对我溜须拍马了吗?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傻事也得有个分寸对吧?我也不能让这间房子闲置起来,地租从上个月起涨了一些,而且税、保险费和修缮费用也都是一笔大开支。不断给别人造成麻烦却又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这种世上难得一见的无赖汉,难道不是和要饭的一个样吗?要想耍赖的话,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说完就站了起来。
    “啊,今天晚上好像要吹笛子了。”他低声说着,把我送到了走廊边。
    我走到庭院前边的时候,因为太暗了,结果没找到木屐。
    “房东先生,停电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木屐,穿上后偷偷瞥了他一眼。青扇站在走廊前,茫然地望着清澈夜空下灯火通明的新宿。我想起来了,刚开始对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时终于想起来了。他长得不是像普希金,而是我以前的房客,啤酒师傅家那位满头短短银发的婆婆。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三个月之间我都没有再去青扇那里,当然他更不可能到我这来,只有有一次在澡堂碰到过他。
    那时将近晚上十二点了,澡堂都要关门了,他全身赤裸,疲倦地坐在更衣室的榻榻米上剪着脚指甲。似乎才从热水中起来不久,消瘦的肩膀上还冒着热乎乎的蒸汽,他看到我并没有太吃惊:“据说在晚上剪趾甲的时候就会有人死掉,这个澡堂里不知谁又去世了。房东先生,最近我的趾甲和头发长得很快。”
    他笑嘻嘻地边说边把趾甲剪得咔嚓咔嚓的,剪完之后突然慌慌张张地穿起了衣服,也没有看镜子就迅速地溜回家'福#哇@小&說下^載'。我感到这个人真是太无耻了,而且心中更加瞧不起这人。
    今年正月,我要到附近去拜年,顺便走到青扇那里瞧瞧。刚刚开门的时候,冷不防一只黄褐色瘦长的狗对我狂吠不已,真是吓了我一跳。他穿着鸡蛋黄色的儿童样式的套装,戴着个睡帽,好像返老还童了一样,按住狗脑袋说:“这只狗是年底时迷了路跑来的,我喂了它两三天,结果就对我非常忠心,见到陌生人就乱叫,过段时间我就准备带它到别处去,然后扔掉。”他迎面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大概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他忙着制止那条狗,我没有管他,转身就走。不过青扇从后面追了上来。
    “房东先生,大过年的说这种话真是难以启齿,我这人真是快疯掉了,家里客厅跑了好多小蜘蛛出来真是让我头痛不已。前几天,我这人闲着无聊时想把弯弯的火钳弄直,结果就用它在火盆边上敲呀敲。内人叫住了我,然后她放下手中洗的东西跑到了我房里来,诧异地望着我说她以为我发疯了。搞得我反而吓了一跳,对了,你有钱吗?……算了,没什么。这两天简直郁闷得要死,过年家里也没有特意张罗什么,你特意过来一趟,真是抱歉得很哪,没能好好招待。”







    “又有了新老婆吗?”我尽可能用不爽的语气说。
    “嗯。”他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害羞起来。
    估计又和一些神经兮兮的女人同居了吧。
    不久在二月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一天深夜,有一位不速之客来找我。我出门一看,原来是青扇的第一个妻子,围着黑毛围巾,身穿粗糙的碎白花纹的外套。原本白净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她说想跟我说些话,一起到外面走走。我连风衣都没有披,就和她一起出去了,正值霜降时节,冷冷的夜空里挂着一轮满月,轮廓清晰可见,我们一直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去年年底,我又回来过。”她愤愤地望着前方说。
    “这……”我不想再讲些别的事了。
    “是我忘不了他。”她坦诚地低声嘟囔着。
    我缄默不语,我们缓缓地朝着杉树林子里走去。
    “木下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真是很对不起。”她戴着蓝色毛线手套,两手放在了膝盖上面。
    “真是伤脑筋,最近才跟他吵了架,他现在究竟在干些什么呢?”
    “他简直不行了,就像疯了一样。”
    我微微一笑,又回想起弯弯火钳那件事。这样说起来,他说的那位神经过敏的老婆不就是眼前这位吗?
    “不过他好像在想什么问题。”我想先反驳一下。
    她吃吃笑着回答说:“嗯,他想先当上华族有爵位的知名人士。,再成为有钱人。”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加快了步伐。每走一步,被霜冻裂的土地不时传来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响声,听上去仿佛和鹌鹑或是猫头鹰之类的低鸣一样。
    “呀,”我故意笑了起来,“除了这种事外,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要去工作吗?”




    “这人真是懒到骨子里去了。”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抱歉地问一句,这个人究竟多大?他说他是四十二岁对吗?”
    “这个呀……”这次她没有笑了,“估计还不到三十岁,还相当年轻。因为一直都在变化,所以具体多少岁我也不清楚。”
    “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呢?好像又没有在读书,他也会读书吗?”
    “哪里,不过是翻翻新闻而已,而且只对三种新闻感兴趣,碰到了才会好好去读。特别是政治方面的新闻,每次不知道他要读多少遍。”
    我们走到了空地上,地上霜白如洗,由于月光之故,石块、竹叶、木桩甚至连垃圾都隐隐泛着白光。
    “好像他也没有什么朋友。”
    “是啊,因为对大家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好像都没怎么来往了。”
    “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一来想到了钱。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过肯定是他的不对,他这人连好坏都分不清。”
    “原来如此,说得太对了,善恶颠倒。”
    “也不是这样的,”她将下巴在围巾里埋得更深了,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善恶倒置那倒好了。但是这个人却是乱搞一气,所以总是让我不安,结果最后我还是跑掉了,而这人还自认为是对我好。对了,听说在我后面又来了两个人?”
    “嗯。”我其实没怎么听她讲话。
    “就像季节变化一样快,他该不会是在仿效某类人吧?”
    “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仿效。这人哪有什么主见!全是受女人的影响。跟文学少女谈文学,跟商人在一起就装自己很时髦。我对这人算是看透了。”
    “不会吧,听上去感觉跟契诃夫一样。”
    我说完就笑起来了,不过心中却感慨万分。如果现在青扇先生在的话,还是想抱抱他那瘦弱肩膀的。





    “这么说起来,现在木下这种懒入骨髓的样子,难道是从你那学到的?”说完后我走起路来晃悠悠的。
    “是呀,我就是喜欢这种男人,要是能再早些认识就好了。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作为报应,他已经不再信任我了。”她微笑着坦露心迹。
    我踢开了脚下的土块,抬头一看,在灌木丛下面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和式棉袍,头发又留得和以前一样长。我们同时认出了他的身影,我松开了手,走开了。
    “我是来接你的。”
    青扇虽然说得很小声,但周围非常安静,结果听上去却显得大得刺耳。他似乎嫌月光有些晃眼睛,于是皱紧眉头惴惴不安地望着我们。
    我说了声晚安。
    “晚安,房东。”他和蔼地说道。
    我朝他走了过去问道:“你在做些什么?”
    “你别管我了,除了这好像就没有什么别的话了。”这次却一反常态,回答得凶巴巴的,然后又像往常那样用耍无赖的口吻说道,“我最近都在看手相,你看,我手上都能看到太阳线了,瞧,对吧?这预示着我要转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左手,在月光下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掌心的太阳线。
    转运算什么东西!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和青扇见面了,发疯也好,自杀也好,让他自己随意好了。我这一年以来,也饱受他的骚扰,内心的宁静已被他打乱。虽说靠着祖上遗产荫庇而过着安稳的日子,但却不太富裕,因此还是受到了影响。如今回想起来,生活非常无趣而且还更加令人沉闷。说到底这件事不过是在凡夫俗子身上灌注自己的希望,然后生活在想象之中罢了。难道这世上竟然真的就没有什么黑马吗?也没有什么麒麟儿吗?我已经完全不敢奢望这种事情了。还是一往如旧的他,也只是随着日复一日的潮流变化,不断改变身上的保护色而已。
    哎,你瞧,青扇正在散步呢,就在那片风筝漫天的空地上,他身上穿的是横杠条纹棉衣,正慢悠悠地漫步。你为什么一直笑个不停呢?这样呀,你说我跟他很像?——好,那我问你,那个有时抬头望着天空,有时摇晃着肩膀,有时又低头沉思,有时又扯下树叶,悠闲踱步的他,和在你面前的我,究竟有哪一点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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