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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万历首辅张居正-第8节

小说: 万历首辅张居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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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仔细想,叔大,你说的是对的。现在像你这样直言不讳的诤臣,可是越来越少了。”闻此言,很长时间以来的不快都在瞬间烟消云逝,张居正感慨道:“首辅,我这个人是急性子,过去有些话说得不得体、有些事儿做得不合适,还望首辅海涵!”高拱也以很久未有的谦逊,微微颔首答道:“叔大,这本来应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啊。”

  在朱载垕看来,他没想到高拱在擢用殷正茂的问题上能如此宽宏大量,登时对高拱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尽管孟冲在他身边说什么“那殷正茂是张居正同年,他俩要是联起手来,高拱还能有好果子吃?”之类,但朱载垕相信高阁老没有那么愚蠢,给自己挖坑往里面跳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高拱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在病中处理了一上午政务,朱载垕懒得在这件事上再费脑筋,靠在龙榻上哈欠不断。孟冲在一旁抱怨道:“这些个太医,真是糊弄人,给皇上治病,连皇上的哈欠,都没治好,这叫什么太医。”正说着,小太监捧着药碗进来,呈给朱载垕早晨的药,朱载垕伸嘴抿了一口,“呸”的一口吐在地上,骂道:“什么药,苦得钻心哪!”孟冲一跺脚,朝小太监吼道:“还不快退下!”

  孟冲上前一步,谄媚地对朱载垕说:“万岁爷,苦着你了吧?”朱载垕皱着眉叹道:“唉!朕苦的不是嘴,而苦的是心,朕的病要是一天不得好转,就一天不能见到奴儿花花,真是急死朕了!这太医,朕对他是不抱什么期望了。”孟冲眨巴着眼睛说道:“不如这样,奴才给万岁爷另请郎中?”朱载垕道:“太医都治不了朕的病,还上哪儿找郎中去?”孟冲说:“这可不一定,奴才认识一个道人,叫王九思,据说在崆峒山上长期修炼,会炼神丹妙药。”朱载垕问:“管用吗?”孟冲道:“这个,奴才不敢打保票,但这个王九思,的确在江湖上名气大着呢,很多疑难杂症都被他治好了,人们称他是扁鹊再世。”“病急乱投医”,朱载垕心里活动了几分:“真有那么神?”孟冲道:“他的师傅王金,曾被嘉靖皇帝封为御医,专门在南苑为老皇帝开坛炼药。”朱载垕吩咐道:“既如此,就让这个王九思进宫来,替朕诊断诊断。”

  从紫禁城回到家的高拱不顾疲倦,差人叫来了魏廷山,告诉了他刚刚发生的这件大事。魏廷山表示,他认为高拱同意启用殷正茂绝非明智之举,这样一来张居正就如虎添翼了。张居正并非是甘心久居人下之辈,表面上,他对高拱一味承应,暗地里却在磨拳擦掌,与之较劲。在用人上,只要有可能,他推荐的不是同乡,就是同年或门生。举荐殷正茂,正是出自他培植朋党的私心。高拱道:“老夫这也是无奈之举,张居正三番五次举荐他,我要是顶住不用,别人会指责我堵塞才路,不肯为朝廷进贤用贤。何况殷正茂这个人,在朝野上下议论很大,原也在可用不可用之间,我现在启用他,一则可以堵塞政敌的嘴,二则还可以观其后效。他如果真有能耐剿灭叛匪,这知人善任的美誉,少不了有我一份。他如果是个银样蜡枪头,对不起,我就得先礼后兵,新账老账一块算。”说着伸手一挥,做了个“砍”的动作。




第三章  奇侠出山(2)




  魏廷山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高拱接着道:“另外,不都说他贪鄙成性吗?所以我已指示户部,给殷正茂加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如果殷正茂胆敢私吞其中的一两银子,我就敢拿他治罪。”

  魏廷山道:“这么说,殷正茂还没就任,您就给他做下了一个圈套?”

  高拱颔首道:“不错。如果殷正茂出了事儿,张居正也脱不了干系,他俩是骨头带皮的关系。神龛上的菩萨,请是请不下来的。要想他挪位子,只有一个办法,搬!我这么做一是鉴于皇上突然犯病、二是李延实在不争气,万一皇上春秋不愈,就会有人混水摸鱼,来抢这首辅之位了。”

  对于殷正茂来说,这次的委命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尽管盼望已久,并已有了几成把握,当冯保带着一位小太监前来宣布这道新颁的钦命时,他还是吃了一惊。当着冯保,他便喃喃地说:“不知高阁老怎么会一时想通了?”冯保笑问:“你想知道其中的奥妙吗?”殷正茂道:“在下愿闻其详。”冯保说:“这是高拱丢车保帅之举。李延在京,给官员贿赂巨金,以求保住他的乌纱。他的贿金来自哪里?据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李延在广西吃了大的空额。高拱怕自己牵连到其中,所以才丢掉李延,以保住自己的乌纱。”

  看来李延贪墨的事情,上面并不是不知情。殷正茂正思索间,冯保从身后拉出一人:“殷大人这次要去广西接替李延,你知道我大明规矩,凡领兵在外者,皇上都要派太监随军,作为监军。这位就是要跟总督随军的监军张鲸。”

  殷正茂道:“在下不胜荣幸。”

  冯保对张鲸殷殷嘱咐了几句:“你要全力协助总督大人,将广西剿匪事宜办好。”之后,冯保对殷正茂说:“另外,有一件事情相托。”

  殷正茂道:“冯公公请讲。”

  冯保道:“李延此人贪墨成性,我东厂番役正在调查他的劣迹,张鲸此次随军去广西,就是要协助总督办好和李延之间的移交。望总督全力协助张鲸对李延的调查。”

  殷正茂说:“这是当然。”

  殷正茂看着冯保离去,决定马上打点行装,事不宜迟,最好今夜就上路。在离京之前,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见张居正一面,看他有什么要嘱托的。当张府管家游七来报殷正茂大人求见时,张居正一怔,没料到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赶紧起身迎接。

  殷正茂此来一为致谢,一为辞行。张居正殷殷嘱托他:“你干好了,是个出头机会,干砸了,这可是一个陷阱。”殷正茂道:“这我明白,此去的确任重而道远。”张居正问:“听说冯保去了你府上,他给你交代了些什么?”殷正茂道:“给我派监军张鲸随我南下广西,并要我全力协助张鲸调查李延贪墨的劣迹。”张居正听后颔首道:“李延素有贪名,确实应该调查,但是冯保和高拱两人积怨甚深,你应该秉公执法,绝不可屈打成招、无中生有,另外你更重要的任务是稳定广西局势。”殷正茂说:“我一定铭记。”

  听到殷正茂今晚就要出京,张居正不忘将自己的为政主张告诉他,让他明白自己在那边当做些什么:“石汀兄,你知道,我一贯反对使用清流,主张重用循吏。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循吏。做官与做人不同,做人讲操守气节,做官首先是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野有饿殍,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顿吃肉,老百姓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你依然是一个好官。”

  殷正茂道:“好一个循吏说法,在下谨记,时辰不早,我先行告辞。”

  忙碌了一天的高拱回到府上,听说孟冲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他忙来到厅上,见正在品画的孟冲回过身来道:“这唐寅的骏马图真是画神了,你瞅瞅,圆溜溜的屁股,多肥的膘呀,这马肉煮熟了一定倍儿香。”高拱听了一乐:“唐寅从未画过马,这是顾恺之的《四马图》,不过是个赝品罢了。孟公公来此一定有要事吩咐?”孟冲道:“猜对了,您还记得七年前,曾被嘉靖皇帝封为御医的王金吗?”高拱道:“那个王金不是被充军了吗?怎么皇上想把他重新召回?”孟冲道:“皇上不是想召他,而是想把他的徒弟召进京,他的徒弟叫王九思,是个崆峒道人,皇上想让他治病。”高拱对此深不以为然,要知嘉靖皇帝就是因为吃了王金炼的丹药才春秋不豫,他的徒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孟冲说:“不瞒高阁老,皇上的病治也罢,不治也罢,其实都一个样儿。这会儿只要万岁爷高兴便是。”高拱领悟,厨子出身、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孟冲之所以在被称为“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位上牢牢不动,靠的就是这个“让万岁爷高兴”,因此也无话可说。毕竟,想要坐稳这个首辅的位子,高拱除了“让万岁爷高兴”外,还不能忘了得“让孟公公高兴”,孟公公高兴了万岁爷便对高阁老高兴,这个道理虽然拗口,却也是无数大事证明过的。为了让这二位高兴,高拱虽然心下嘀咕,把这个王九思找来给皇上看病,却是一刻怠慢不得。




第三章  奇侠出山(3)




  离开张居正府后,殷正茂便来到京杭运河码头,这里停着一艘官船,殷正茂的管家及护卫兵丁早已在此等候。殷正茂下轿向官船走去,远处传来张居正的喊声:“石汀兄等等。”殷正茂止步,回头看见张居正正气喘吁吁地跑来,忙问道:“叔大,你怎么还是赶来了?”张居正走到跟前,道:“我有一事儿,话到嘴边一直难以启口,我是怕伤了你的自尊,现在我特意赶来,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殷正茂道:“叔大,您只管问,今天我殷正茂如果说半点假话……”张居正打断了他的话:“别赌咒发誓,我只想听真话。”殷正茂心下已明白了几分,当即说:“叔大请问。”张居正道:“你在江西当了两年巡抚,弹劾你的奏本倒是一大摞。我相信这里面固然有地方官员不满你的严厉,告刁状的成分,但所列举你贪墨的例子,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石汀兄,你今天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贪墨的行为?”

  殷正茂闻言,冷冷笑了一声:“叔大兄,我同意你的循吏说法,但我要补充的是,清官好当,循吏难为啊!想做事就要得罪人,要不怕得罪人,就得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而我的屁股从来就没有脏过。”

  张居正看来十分欣慰:“好!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殷正茂拱手道:“告辞!”说罢,便登船去了。

  刚刚目送殷正茂离港,张居正的书办姚旷便喘着粗气跑来,说工部朱衡的府邸被潮白河的民工团团围住了,他们嚷嚷着要工部发放所欠工钱。张居正一愣,立即赶去,却见火把通明,成群的民工围堵在大门外,工部守卫严阵以待。他能听清民工们的叫嚷声:

  “这活没法干了!”

  “我们不能饿着肚子干活,让朱大人出来!”

  “朱大人再不出来我们就找皇上!”

  喧嚷间,张居正看见他的护卫班头李可带着众护卫匆匆赶来,他们推推搡搡地将举着火把的民工推到一边,一边嚷道:“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民工们嚷:“我们凭什么让开,除非把拖欠的工钱还给我们。”一片混乱中,张居正下轿大声喝道:“李可,你给我退下,谁让你来的?”李可随即小跑着来到张居正跟前道:“次辅大人,小的是听说大人要来此地,我是担心这些刁民聚众闹事、对您动粗,所以才匆匆赶来。”张居正斥道:“他们是咱们的衣食父母,你竟然称他们为刁民?还不让你的护卫全部退下。”

  待众护卫列队离去,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张居正向大门走去,众人散开一条道,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居正从人群中走入朱府,他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朱衡正在大厅中央急得团团转。见张居正前来,朱衡迎上拱手道:“张阁老,怎么把你也惊动了?”张居正道:“你这门前都快成集市了,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修建潮白河的工程款共六十万两银子,首期拨付的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全部拨付出去了,第二期的二十万两款银已过了半个月,却还未到账。不得已,只能拖欠民工的工钱,民工们领不到工钱就闹起来了,一直闹到了工部尚书府上。

  张居正知道潮白河的工程款是年初由皇上主持廷议定下来的,首辅高拱已指示户部列入了预算,本以为万无一失,不会有问题,却没想到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朱衡为他道清个中缘由:“近年来,粮食年年欠收,赋税增缴困难,以至国库空虚,虽然已列入预算,但没钱不就等于白搭吗?”

  看来张居正对朝局的理解没错。他觉得,这些年来,朝政方面,诸如征税,治河、漕运、军防等大事,都没有理顺的关键在于吏治。就说户部,十三司官员连同吏目,加起来也有几百号人,可是却没有哪一个司能够足额征税上缴国库。而据他一向的调查,粮食欠收只是局部现象,主要是一些当事官员玩忽职守、办事不力,更严重的是作监自盗,贪污受贿。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问题。他摇摇头,把思绪回到潮白河工程上来,对朱衡说:“今年的夏粮入库,是在八月,因此,七月份前,这个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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