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首辅张居正-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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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隆庆皇帝朱载垕从被子里伸出手,打了个哈欠。他把孟冲叫来,问:“什么时候了?”孟冲回答他:“天已经擦黑了。”朱载垕揉了揉眼睛,盯着屋顶的彩绘出神:“睡了一天了,骨头都快散了,有什么乐子?”孟冲道:“要不奴才陪万岁爷下围棋?”朱载垕说:“这黑白道太素了,朕懒得动那个脑筋!奴儿花花在哪儿?去把她给叫来。”孟冲小心翼翼地说:“这可不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了,皇上病重期间不准把奴儿花花带进寝宫,再说了,太医的意思是要皇上清心寡欲。”朱载垕瞪了他一眼:“朕不过就是看看她。”见孟冲面有难色,朱载垕吼道:“还愣着干吗?狗奴才,你是听朕的,还是听皇后、贵妃的?”孟冲脸红红地应了一句“是”,便出去了。
在乾清宫后的游艺廊,孟冲找到了奴儿花花,她正坐在铜镜前,往脸上涂着油彩,左脸涂成了红色,右脸涂成了兰色,将自己涂成了一个阴阳脸,见孟冲进来,奴儿花花说:“皇上要封我为妃子了?”孟冲道:“哎呀,我的大美人,你怎么把自个儿弄成个阴阳脸,这还不得把皇上吓着。”奴儿花花嗔道:“皇上把我扔在这儿,守着这冰冷的屋子,根本就不见我,怎么能吓着他?”孟冲诞笑着说:“这不,皇上让我来请您过去,皇上想您了。”奴儿花花道:“不去,他想我,我还不想见他呢,我告诉你,我要出宫。”
孟冲急了:“哎呀,我的大美人,你又来了,皇上不是不想见你,他是怕皇后和贵妃娘娘。”奴儿花花道:“哟,皇上还怕老婆,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孟冲说:“这有什么稀罕的,我告诉你吧,玉皇大帝也有怕老婆的病。”奴儿花花道:“得了,他既然怕老婆,那就让我出宫得了。”孟冲说:“那可不成,你要是敢迈出这座宫殿,你这漂亮的脸蛋恐怕就保不住了。别耍性子了,皇上这病还指望着你去给他医治呢。”
孟冲将扮做太监的奴儿花花带进皇上寝宫。隆庆皇帝看见奴儿花花来了,一下从床上跃了下来,注视着奴儿花花惊道:“这脸画得漂亮,朕喜欢!”奴儿花花一下扑到皇帝的怀里,嚷道:“皇上,孟公公说你今晚就要立我为妃。”朱载垕尴尬地说:“没错,不过今晚不行。”奴儿花花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朱载垕说:“先不说这个,孟冲你去把鼓乐队给朕找来。”
孟冲为难地说:“不行,你这鼓乐声一响,又会惊动皇后和贵妃娘娘。”
朱载垕道:“朕是皇上,难道找个乐都得看皇后和贵妃娘娘的脸色?去!”
孟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提高嗓门道:“万岁爷,你就是把奴才杀了,奴才也不敢,奴才这是为万岁爷好,实在不行,奴才来为万岁爷敲鼓。”说着他哭了起来。
朱载垕乐了:“你来敲鼓?你下厨剁个肉还差不多,别给我丢人了,赶紧起来吧。去,把鼓给朕拿来,朕自己来敲。”
在隆庆皇帝的鼓声中,奴儿花花开始舞蹈,她一边跳舞,一边脱去太监服装,露出里面的西域抹胸,优美的舞蹈看得隆庆皇帝眼睛发直,他忘记了敲鼓。
高拱府上已华灯初上,高拱在客厅中焦急地踱步,他在等待魏廷山。待魏廷山一到,高拱先让他看李延的那封信,魏廷山打开信来看,不觉脸色大变。高拱一跺脚,啐道:“呸!这个李延,我原以为他只是能力稍差,人品还不坏,谁知到他也会来这套。”
待情绪稍平息,二人分主客坐下,高拱对魏廷山推心置腹地说:“我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按信上所说,李延是在上任两广总督的第二年,就为我购置了这五千亩田地,可是为什么过了两年多才来信告知呢?又为什么非在有人想弹劾他的时候,动用八百里驰传给我送来这封信呢?”
魏廷山道:“李延的贪名其实无人不知,只是鉴于他是您的门生,没人敢在你面前如实禀报。依门生看来,他想用此来保住他的官位。”
高拱叹道:“看来张居正是对的,我是瞎了眼了,这么长时间一直蒙在鼓里。”
魏廷山说:“其实李延一直就没闲着,京城的大小官员,没有得过他好处的人并不多。”
高拱大悟:“怪不得那么多人在我面前保举他,这太可恶了。他是想用这八百里驰传来要挟我。”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差人去把书办韩揖叫来。韩揖一到,高拱便问:“你觉得李延这个人怎么样?”
第二章 明争暗斗(9)
韩揖看看高拱与魏廷山:“李大人在庆远剿匪连连失利,按说是该罢免,但李大人在西南崇山峻岭的蛮瘴之地,一呆就是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高拱斥道:“你这琉璃蛋的话等于没说,你与李延根本就不熟,你来我值房办事的时候,李延已在两广总督任上。前年李延来京述职,你俩见过一面,也只是点头之交。此前,你却经常在我面前帮着李延说话,你说,这是为何?”
韩揖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想李大人是首辅的门生,所以就顺水推舟的夸他两句罢了。”
“放屁,说这种哈巴狗的话,你不嫌害臊?”高拱怒不可遏,喝道:“你现在老实交代,得了李延多少好处?”
韩揖脸色陡变,汗如雨下。高拱道:“好你个韩揖,还不给我从实招来。”韩揖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高拱面前,拖着哭腔说:“首辅大人,卑职不敢抵赖,李延派人给我送了两次银票,每次五千两,一共一万两。”
高拱问:“你收了?”
韩揖道:“收了。”
高拱盛怒,韩揖顷刻面如土色,伏地不起,哽咽道:“卑职只是一时财迷心窍,辜负了首辅的栽培之恩,卑职该死。”高拱仰天长叹一声道:“堂堂首辅,连身边的人都管教不好,我还怎么能成为天下官员的楷模。”
魏廷山在一旁安慰道:“首辅,你千万不要再自责了,你的清廉之名,早为士林称道……”
高拱制止魏廷山说下去,问韩揖:“你知道还有谁拿过李延的贿赂?”韩揖道:“卑职不知,李大人做这种事,断不会让第三者知道的。”高拱问:“你说的是实话?”韩揖改口:“不过卑职听说,兵部车驾司郎中杜化中得过李延的二万两贿银。”高拱问:“李延为何贿赂他?”韩揖道:“兵部车驾司管的是各边军士的给养,负责核查各边官军士人数,因此……”魏廷山闻言即问道:“你是说,李延吃了军士的空额?”韩揖说:“卑职只是听说:兵部车驾司核定的庆远前线士兵总额为五万人,实际只有三万人。”
待韩揖走后,高拱与魏廷山算了一笔账:李延吃了两万名士兵的空额,一名士兵一年五两银子,两万名士兵就是一百万两,李延胆大包天的程度,的确非他们二人能想象。事已至此,再后悔当初识人不明已经晚矣,他们只是担心:李延贪墨数额这么大,账薄上不可能没有痕迹,万一被东厂的番役调查出来,那就是一宗大案。同时,李延会牵扯出一大群官员,这些人大都是高拱的门生,一旦抖落出来,京城各大衙门都可能人去楼空。高拱叹曰:“以我往日的操守,非把这些贪墨官员统统抓起来,一个个杀头才解恨。”魏廷山劝他道:“可如今皇上病重,政局前途未卜,在这节骨眼上,若抖出李延贪墨之事,您这首辅之位,就会产生变数,您得早做准备。”
乾清宫的鼓声渐稀,侍立在门外的孟冲刚抬手打了个哈欠,却见一小太监匆匆跑来:“孟公公,贵妃娘娘和冯公公来了。”孟冲大惊,赶紧跑进去张罗:“万岁爷,万岁爷,不好了,贵妃娘娘来了!”
深帏中露出一只裸露的肩膀,随之是隆庆皇帝略显张皇的面孔,他故作镇静地说:“慌什么?奴儿花花也将成为我的贵妃。”孟冲道:“万岁爷,可她现在还不是!”同样衣衫不整的奴儿花花提着裙子,从皇帝身后闪出,道:“谁说的,今天我倒要见见你这位贵妃娘娘,我得把皇上这怕老婆的病给医治一下。”孟冲焦急地说:“哎呀!我的大美人,这会儿你就别再掺合了,你赶紧走吧。”正在争执之间,李贵妃和冯保进来了。
李贵妃紧紧盯着奴儿花花迥异于中原女子的妖冶面容。奴儿花花也盯着李贵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模样让李贵妃心内打翻了五味瓶,连酸,带辣,还有无尽的哀怨一起涌来,李贵妃转头望着隆庆皇上,跪下道:“皇上,贱妾求您了!”
朱载垕道:“求我什么?”
李贵妃说:“皇上,贱妾不是醋坛子,但是皇上你还在病中,太医明说了,皇上必须清心寡欲,远离女色,圣躬才能康复,更何况我们不是约法三章,在皇上圣躬康复前,不能见奴儿花花,皇上难道忘了吗?”奴儿花花在旁插嘴道:“皇上怎么会忘了呢?但是娘娘您难道没发现,皇上一见我就精神焕发吗?”李贵妃闻言,一道凌厉的目光向奴儿花花刺来:“大胆!一个下贱的歌妓也敢在此胡言乱语。”
奴儿花花愣了。朱载垕垂下眼睛对奴儿花花说:“你先和孟公公走吧!”孟公公忙过来将奴儿花花带走,走过李贵妃身边时,奴儿花花仍挑衅地拧着脖子看着她。
第二章 明争暗斗(10)
待两人走出了大门,李贵妃走近朱载垕,柔声劝他道:“皇上,你不能这样糟蹋龙体,太子还年幼,皇上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国家社稷怎么办,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朱载垕无奈地说:“好了,爱妃的心意朕知道了,朕今天只是无聊,叫奴儿花花来跳个舞,解解闷而已,再说,朕的精神不是很好吗?”李贵妃道:“皇上即便有精神也应该看一看张居正送来的奏章,广西局势已刻不容缓。”朱载垕不耐烦地说:“这事儿高拱就不能决断吗?”李贵妃道:“张居正想奏请皇上弹劾两广总督李延,而李延又是高阁老的门生。”朱载垕想了一下,道:“是啊,这事儿恐怕难办。”李贵妃说:“李延背靠着首辅,有空吃兵额之嫌,所以致使匪患猖獗,城池连连丢失。皇上,照此下去就会酿成大祸。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朱载垕沉吟了半晌,对李贵妃说:“好,朕这就传旨内阁,明天就广西局势与高拱、张居正商量应对之策。”
第三章 奇侠出山(1)
孟冲奉旨到内阁通知二位阁老前往平台议事,他绕过张居正的值房,直接来到高拱的值房中。高拱正自怔忡,却看见孟公公来了。听说要去平台议事,忙向孟冲打听皇上要谈什么事,孟冲悄悄地告诉他:“昨晚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参了李延一本。”高拱闻言不悦:“这张居正倒是本事不小啊,贵妃娘娘都会为他出面进言。”孟冲道:“张居正倒是个耿直之人,贵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冯保,他才是真正的祸水。”看看四周没人,他把那句最当紧的话说给高拱听:“高阁老,惹麻烦的是你的门生李延,而不是您,懂了吗?”高拱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朱载垕坐在平台中心的御座之上,仄仄的病体总像要从座位上滑下来,浑身没有气力的样子,看起来连衣服都撑不住。他有气无力地对高、张二人说:“今天朕找两位爱卿来,是商讨平息广西匪患的对策。广西匪患剿了三年,不但没有剿灭,反而越剿越多,两位爱卿说,症结在哪儿呢?”
高拱望了张居正一眼,回答:“启禀皇上,依老臣之见,其症结在用人不当。”
朱载垕问道:“用人不当?朕听说,现任的两广总督李延,是你的门生?”
高拱道:“是,这个李延,老臣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但谁知他庸碌无为,城池连连失手,现在若再不将他撤换,广西匪患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朱载垕问:“换谁呢?”
高拱道:“张居正推荐了一个人。”
朱载垕问张居正道:“你推荐了谁?”
张居正答道:“殷正茂。”
朱载垕问高拱:“你觉得这个人能否胜任两广总督一职?”
高拱的回答颇让张居正意外,连朱载垕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老臣认为,目下朝廷中,没有比殷正茂更合适的人选。”听他这么说,朱载垕觉得事情比自己料想的要好办很多,两位阁老达成一致的事情,他也就不必深究了。
出门后,张居正向高拱致谢,高拱说:“叔大,上次你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在反省!官做大了,顺耳的话听多了,慢慢地就失去了判断力。但我后来仔细想,叔大,你说的是对的。现在像你这样直言不讳的诤臣,可是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