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首辅张居正-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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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高拱、高福随后,一行人转弯抹角往死囚牢里走去。高拱走进这扇小门,才发现这里是一间四面都没有窗户的石头密室,邵大侠正蜷缩在小炕上。狱典一行放下灯笼,搁下凳子,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高拱、高福主仆两人。见邵大侠犹自酣卧不醒,高拱便清咳一声。邵大侠惊醒道:“什么人?”高拱道:“恩人!”
邵大侠跃起,高拱站在他面前,谦卑地说:“我这首辅之位要不是你当年做局,恐怕还难以如愿。他们没难为你吧?”邵大侠笑道:“怎么没难为?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把我折腾坏了。”高拱道:“让你受委屈了。”邵大侠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高拱道:“不能走,偌大一座北京城,只有这儿是最安全的。”邵大侠问:“这是什么地方?”高拱回答他说:“刑部死囚牢房!”邵大侠“哼”了一声:“没想到首辅大人邀我进京,还要在这死囚牢房与我相见!”高拱道:“邵大侠,多有得罪了!看你这样子,想必晚饭还没吃,高福,吩咐狱典弄点酒菜来,我就在这里给邵先生洗尘。”
高拱又把这密不透风的密室打量一遍,佯笑着说:“京城天子脚下,既是寸寸乐土,也是步步陷阱。东厂、锦衣卫,还有巡城御史手下的密探,一个个都是无孔不入的家伙。满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又听说你一来就在街上闲逛,行动举止十分打眼,还不被密探盯死?”
邵大侠怏怏说道:“我邵某可以打保票说,京城百万人口,能认得我的人能有几个?”
高拱说:“但几乎所有的三公九卿,文武大臣,都知道邵大侠这个名字,我若去你下榻的苏州会馆见你,马上就会满城风雨。”
邵大侠觉得高拱说得很有几分道理,便点头不语。高拱又说:“你的下人长随等,我已让高福安排妥当。京城的局势想必你也知道,自从隆庆皇帝犯病以来,内阁中兄弟睨墙,张居正和冯保谋权之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你此番进京,我有要事相托,七年前我高拱登上首辅之位,你邵大侠立下汗马功劳,我对你敬佩有加!”
邵大侠知道高拱跟他谈起这次让他来京的主题了,便打点起十分的精神答道:“邵某虽然只是一只闲云野鹤,但也愿意在官场的纷争中尽一点微薄之力。”
高拱道:“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我是否气数已尽?”
邵大侠道:“气与数是两回事。气中有命,数中有术,命不足之处,当以术补之。”
高拱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以术补之,好!命由天定,术由人造,按你的意思,我高拱气数未尽?”邵大侠道:“是的,但邵某斗胆提醒一句,高大人一定要注意术,就像在咫尺风云的棋盘上,要想稳操胜券,务必要下出套住大龙的妙棋。”
高拱说:“说得好,你看看这个。”说完,他从袖笼里掏出李延那封密信给邵大侠看。
邵大侠看过,才明白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忙问:“李延现在何处?”高拱道:“在庆远府总督衙门等待与殷正茂办理交接,完毕之后,他将返回广州。”邵大侠认为此事除非干掉李延别无他策,高拱却摇头说:“不行,这样太刻毒。”他的意思只是想请邵大侠南行一趟,跟李延去陈述利害,并已备下快马,让邵大侠今夜就出城,沿中州大道直奔广西。
殷正茂来到庆远县城,发现问题实在不少。过去的官兵洗劫村寨,哄抢粮食、牲口,奸辱妇女,军民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殷正茂下令大力安抚百姓,对违纪官兵严惩不贷。他亲临前线,了解到广宁县县城长年失修,已无法抵御叛匪的强大攻势,加上军中粮草匮乏、病疫蔓延、兵源又得不到补充,军心涣散,广宁县城其实已经命悬一线。殷正茂与黄小旺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不管如何,广宁县城绝不能丢失。至于那些个结症,殷正茂决定逐渐给予解决,只要同心协力,时间是不难争取的。
一边是励精图治,另一边却是仓皇辞庙。行辕大门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里头却乱成一锅粥。厅房过道屋里屋外东一箱子西一挑子尽是散乱物件。李延正在监督师爷清理官文书册。钱师爷在书架上搬上搬下,弄得灰头灰脑,不时被呛得喷嚏连天。行李实在太多,去掉笨重的东西,还有一百多驮。到广州路途遥远,几百匹马驮运行李,路上恐怕不安全。李延决定减少二十驮,留八十驮。消息到了他的四房姨太太那里,都舍不得丢弃自己行李的四个女人顿时乱成一团。这个舍不得扔掉给孩子洗澡的澡盆,那个舍不得檀香木制的马桶,几人越说越乱,要马桶的二姨太跟要澡盆的四姨太撕打了起来。
第三章 奇侠出山(10)
李延闻声从值房里跑出来,看到被四姨太推倒在地的二姨太,顿时拉下脸来:“三夫人,还不把你二姐给扶起来。”三姨太急忙上前把瘫在地上的二姨太扶起来。李延没好气数落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甭说一只檀香木马桶,就是金子制的,该扔时也得扔。”接着又朝四姨太吼道:“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残废,你就要服侍她一辈子。如此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真有穆桂英的本事,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
在李延骂声中,几位姨太太都悄没声儿退到后院去了。李延看着满院堆积如山的箱笼,对李忠说:“看来八十驮还是太多,减到六十驮吧。”他回头望着“两广总督李”的旗幡,凄然道:“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此时,忽有人来报:“总督大人,新总督到了!”李延道:“那还不赶快迎接!”护卫答:“他没来这儿,他直接去了广宁前线。”李延皱眉说:“他真够雷厉风行的,给我备轿去广宁前线。”
殷正茂正在黄小旺的陪同下步入城门,有人来报李延来了。接着便看见了李延那一张仓皇的老脸:“殷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体恤下士,正是我李某所不及的。”殷正茂也便客套道:“你能从十里之外赶来此地,也让殷某不胜感动!”李延说:“看殷大人说到哪里去了,这是李某应该做的。”
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执刀的兵士,殷正茂与李延并排而行。他走路喜欢左顾右盼,比之昂首挺肚目不斜视的李延,“官品”差了一截。街边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只听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开来:“看这新总督,怎么像一只猴子?”“老总督像一头猪。”“猴也好猪也好,都是来我们广宁揾食儿的,靠他们剿匪,哼……”
李延神情有些沮丧,看看路边的人群,对殷正茂说:“殷大人,你看看这些刁民,差不多个个通匪。”殷正茂一笑,揶揄道:“老百姓通匪?怪不得你手下的官兵把百姓当匪徒对待,他们抢夺、奸淫、杀戮,无所不为,他们比匪徒还要残忍。”李延说:“不可能,绝无此事!”殷正茂说:“但这是我亲眼所见!”
正说着,街边突然蹿出一人,闪过岗哨,冲到新老总督面前,当街一跪,大声喊道:“请总督大人为小民做主!”几个兵士抢步上前,架起那个下跪的人就往旁边拖。殷正茂喝止他们,问那人:“你有何事?”那人说:“总督大人,小的叫覃立本,在这庆远街上开一家小食店。今儿下午,有几位兵爷进店要酒要肉饱餐一顿,临走时,小的求他们付账,他们不但不给钱,反而把小的痛打一顿。”殷正茂问:“那几个吃白食的兵士,你可还认得?”覃立本答道:“认得。”殷正茂立即吩咐黄小旺带一队人马,随这位覃立本去把几个兵士找来。覃立本却叫道:“总督大人,不用费这劲,这儿就有一个。”说着指了指黄小旺身后的一位士兵。殷正茂回头喝道:“你过来。”那士兵丢了手中的砍刀,过来跪在覃立本旁边。殷正茂打量着他,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不免赞叹:“好一个勇士!”旋即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吃人白食。”士兵亢声回答:“我没有吃。”殷正茂问:“覃立本,你有没有认错人?”覃立本道:“小的不会认错,这位兵爷绰号叫赵疯子,就是他带头打了我。”那士兵一听,立刻就把醋钵大的拳头伸过来,在覃立本面前晃动说:“你敢侮蔑好人,小心兵爷我在你脸上开个酱油铺子。”殷正茂一声怒骂:“大胆狗奴才!再敢放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士兵勾下头去。殷正茂顿了顿,问覃立本:“你说他白吃了你的酒肉,可有人证?”覃立本道:“有!”说毕指了几个,有当兵的,也有街坊。但指到谁,谁就往后躲。殷正茂面对这番景象,朝李延一笑,拱手说道:“李大人,看来要耽搁一些时候了。来人,搬几把椅子来,今天,本督要在这大街上把这案子审个明白。”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插竿儿似的挤得密不透风。一人头戴斗笠挤入人群,他就是邵大侠。他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已经来到了这庆远前线。
殷正茂在椅子上坐定,问覃立本:“这几个兵士,在你店里都吃了些什么?”覃立本道:“麂子肉,还有野兔肉。”殷正茂指着那士兵问:“你吃没吃这些东西?”士兵道:“没有。”殷正茂道:“本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士兵仍坚持说:“没有!不要说麂子肉,我连麂子毛都没见到一根。”殷正茂一拍椅翅喊道:“来人!”
第三章 奇侠出山(11)
黄小旺闪身出列:“末将在。”
殷正茂问:“中军侍卫,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黄小旺答:“回总督大人,军中侍卫个个刀法娴熟。”
殷正茂赞道:“很好,叫上几个来。”
黄小旺手一挥,立刻就走出四个手执大砍刀的威武兵士。殷正茂指着那士兵,下令:“去,给我扒了他的上衣。”四个兵士抢步上前,把那士兵扑翻在地,三把两把将他上身扒光。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士兵嚎叫起来:“总督大人,你不能随便杀我。”殷正茂厉声回道:“本总督不杀你,但要从你身上取证。来呀!给他开膛破肚!”
一听这句话,在场的人无不惊愣。李延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话来。跪在一旁的覃立本也求情道:“总督大人,求你饶了他一条命。”黄小旺忽然跪倒在覃立本身边求道:“总督大人,这是未将疏与管教,要杀你就杀我吧!士兵们每日饥肠辘辘,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去骚扰百姓。”殷正茂大怒道:“家有家规,军有军法,我早说了你所陈述的那些根源,绝不是军心涣散的理由。覃立本说了,他白吃了麂子兔子,他又拒不承认,我现在只好给他开膛破肚,掏他的肠子。如果他的肠子里还有嚼烂了的麂子兔子,他就罪有应得。如果找不出什么来,对不起,你姓覃的就得杀人偿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四个军士见总督大人已是盛怒,只得动手。四人围住了那士兵,只见一个军士横刀一划,就听见他撕肝裂胆一声叫喊,这一惨烈场面令所有将士股栗不已。李延更是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一阵血腥味冲过来,他掩鼻不及,顿感恶心,连忙俯下身来,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唯有殷正茂,一尊铁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半晌,殷正茂问道:“肠子里可有证据?”
军士颤声回答:“有,有不少的肉渣子,但绝大多数都是还没有被消化的草根和树皮。”
黄小旺满眼是泪。殷正茂大愣。那士兵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绝不当饿死鬼。”殷正茂道:“哼,这是他咎由自取!把他拖下去,救活他,留他一条命。”
四个军士抬着那士兵飞奔而去。邵大侠看着这一幕转身而去。殷正茂盯着地上的鲜血,眼皮都不眨一下道:“覃立本!”覃立本吓得瘫倒在地,这时艰难地爬起来,筛糠似的回答:“总、总督、督、督……”殷正茂道:“覃立本,兵士白吃你的酒肉,是本总督管教不严。相信这种事以后再不会发生,这顿酒饭钱,明日我派人给你送来。现在还得辛苦你一趟,给黄将军带路,去把剩下的三个全都捉拿归案。”
覃立本动弹不得,被一干兵爷架起走了。殷正茂这才扶着椅翅站起来,拍了拍尚在干呕的李延:“李大人,走!你给我的接风酒安排在哪儿?”
李延脸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了。
第四章 巨贪殒命(1)
这天是原定好的出发的日子,李延的四位姨太却在吵嚷着收拾东西中又忙活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