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燃烧的时刻-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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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说,“我最大的罪孽是犯在出生的时候。”
“出生的时候?”
第五部分 1937年12月15日 礼拜三第31节 她还能做什么呢
是的,他是个难产儿,给年轻的母亲带来太多的痛苦。母亲疼了两天多,疼得死去活来,痛苦地呻吟个不停。父亲在外面焦急地等待。接生婆让就要做父亲的年轻人离开,到什么地方走走,过好长时间以后再回来。可是他不肯,他要在那里等着,想听见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想知道妻子是否安然无恙。他两手捂着头,坐在门外守着。
第三天晚上,年轻的父亲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啼哭声,一个婴儿哇哇落地的啼哭声。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母亲失血很多,以后再也没有能力生孩子了。
“我的出生差点要了母亲的命。这不是我的罪孽,很大的罪孽吗?”
“怎么能说是你的罪孽呢?”宁宁说,“说不定你当时也不肯来到这个人世……因为这里的苦难太多了!”
伊娃走进宽敞的卧室,吃了一惊。
她惊呆了。
幽暗寂静的卧室被梳妆台、床头柜和窗沿上硕大的蜡烛灯照得通亮。在靠窗户的一个大软椅上盘腿坐着一个日本男人。
日本男人穿着短袖长袍,鼻子和上唇间修着整齐的小胡子。一看见她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她洗澡时浴室的门是半开着的,他就一直坐在那里?
一股焚心的耻辱感袭来。为什么没有更小心些?这次难道不是她自己的过错吗?
那人的眼睛紧盯着她,贪婪地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脖子一直看到她的脚,慢慢地,仔细地,挑剔地。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神。除了低下头来躲避那刺透肌肤的眼光,她还能做什么呢?
那人一声不吭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哦,上帝啊!她在心里呼唤道,别让那人碰我!天父啊,可别让那人碰我!
那人逼近,停下,粗短的手指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并把她的脸仰了起来。
“不怕,姑娘,”他用生硬的汉语说,“我不伤害你,姑娘。”
那人比她高半个头左右,很结实,露出的手臂上隆着肌肉,满口酒气,呼吸沉重、急促。
他这里拉拉她的裙袍,那里扯扯她的腰带,好像她的穿戴没有达到他的标准似的。
他会怎么样她?比撒旦在伊甸园里对夏娃做得还要糟?可究竟会怎么样呢?她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全身的肌肤紧张得绷住了。
那人走到她的身后,把手放在她弱小的、圆圆的肩膀上,把她慢慢推向床头柜边的一个落地穿衣镜面前。他的手触碰她的瞬间,她颤抖了一下。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人的头紧挨着她的头,呼出讨厌的热气喷在她的后颈上。
这幅图像有些差错,太错了。这两个头是不该靠在一起的,是永远、绝不应该这么近地靠在一起的。这个日本人难道不是她的敌人吗?他打那么老远到这里来干什么?是要伤害她、她的国家里和她一样的妇女和孩童?他究竟会怎么样伤害她?她怎么会让他的头和自己的头靠在一起,让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呢?她是不是该喊叫或者逃跑?她没有喊叫,也没有逃跑。她被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惊呆了,手足无措。
那人的头紧逼着她的后颈,他的脸和下巴在她的肌肤上贪婪地磨蹭着,粗糙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乱抓,狂热的眼睛紧盯着前面的镜子。不,她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发生,她把头转到左边,可是那人的手从后面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又拧回来面对镜子。
他粗短的手指开始摸她的前额、鼻子、面颊……仔细地,带着紧张的期待,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令她作呕的羞耻。她浑身颤抖。
那人的手开始解外面那件花裙袍的腰带。出于保护自己纯洁身子的本能,她伸出手来阻拦他的手,可他的手太粗暴、太有力了,她阻挡不住。他抽掉腰带,把它扔在地上,开始撕剥长长的裙袍。
在这个野兽般的男人和她赤裸的身子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层保护了,她身后的肌肤感觉到了某种硬邦邦的东西。她恐怖极了。
不,上帝啊,千万不要让这一切发生在我的身上!她再次无声地祈求着。
那人开始扯拉她系着内裙袍的腰带,她绝望的手指再次去阻挡他的手,她还是太弱了,腰带已经落在地板上,内裙袍已经滑开,半露出她纯洁无瑕的身子、刚刚开始隆起的胸脯。
那人紧贴她耳边的嘴巴发出一声呻吟。她颤抖的手赶紧去抓衣襟,想把裙袍拉合起来,可是他的手像钳子一般夹住她弱小的手。
他一只手紧攥着她已经麻木了的手,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裙袍内,沿着她的身子狠命地摸着、捏着,弄得她浑身肌肤疼痛。
啊,天父,快来救救我吧!
那人开始脱她的内裙袍,急不可待地拉扯,裙袍脱离了她的身子,她赤裸着,在她和那个人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更加粗重、急促,他的手在她身上的抚摸更加粗野,给她的肌肤带来更多的疼痛。不,她不想目睹那个人将如何杀她,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
她感觉到被抱起来……被扔在床上……晕眩,恶心,心跳到了喉咙眼……沉重的、野蛮的、恶魔般的肉体压在她弱小的身子上,两条腿被用力分开……她挣扎着推搡着,可他毛乎乎的腿和膀子像地狱般沉重,她想把压在身上的地狱般的沉重推开,可她的四肢僵硬,毫无力气。突然,她感到自己被撕裂了,一股钻心的疼痛震撼全身……她所有的少女的梦都被撕扯撞击得粉碎。
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
……
她还活着。
眼泪从生命的深处慢慢升起,她可以感觉到眼泪沿着太阳穴流下,大滴大滴地落在床上。
这个野蛮的、恶魔般的家伙在她的身旁喘息着。她全身心地、以全身所残余的气息和力量恨它!对不起,天父,我不能不恨啊!
她挣扎着坐起来,又一阵痉挛的头疼袭来,四肢钝钝地痛。
她下床,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往穿衣镜边的一摞裙袍走去。
她弯腰拣起一件裙袍,是内裙袍还是那件大些的外裙袍?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能遮掩被玷污、被蹂躏过的身子就行,肌肤再次触碰凉丝丝的衣服时她感到一阵窒息,可是,这要比赤裸着身子好多了。
裙袍穿在身上了。
她有了遮掩。
她转过身,向浴室迈出第一步,她想洗掉身上肮脏的耻辱和罪孽。
她听见床上发出一声长长的、粗暴的嚎叫。
她看见那个野蛮的、恶魔般的家伙,赤裸着,从床上跳下,冲向外面的房间。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他还会对她怎么样?
她惶惑。
她恐惧极了。
那家伙朝她跑来,喘息着,赤裸的身体像一头怪兽,丑陋的头顶上挥舞着一把长长的、亮晃晃的、锋利的刀。
他在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狂吼着。
第五部分 1937年12月15日 礼拜三第32节 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啊
奇怪的是,刚刚还体验到的令她浑身麻木的恐惧消失了。她不再害怕了,她没有时间清洗自己了,但不会为此而跟自己过不去的。她觉得天父也不会为此跟她过不去的,如果天父真是她想象的那么慈祥、那么仁爱的话。说到底,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啊。
啊,天父,她最后一次祈祷,我只好带着被玷污了的身子,带着所有的耻辱和罪孽来见你了。我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坐在你的脚下,沐浴你慈祥的爱吗?
那把长长的、亮晃晃的、锋利的刀向她落下,闪电一样。
她倒了下去。
“外公,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记得你问过你怎么没有舅舅吗?”
“问过啊?”
“嗯。你本来有三个舅舅的,都出生在你妈妈之前。”
“是么?”宁宁有些激动。
“你大舅如果还在世的话比你妈妈大九岁。景歌小时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两三岁就开始认字、写字了。他琅琅的读书声,开心、清脆的笑声给年轻的爸爸、妈妈不知带来多少快乐。有天晚上,景歌说要下楼和黄姨的哥哥石头一起玩耍。两人溜达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黄姨的哥哥?”宁宁问。
“是的。”
“那么说大妹、二妹也该有个舅舅喽?”
“是啊。”他叹息道。
两家人找啊、哭啊,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可孩子就是不见了。
“你和外婆一定伤透了心。”宁宁说。
你外婆把眼睛都快哭瞎了。一连很多天,她都站在巷子口,见了过路的人就问:
“看见我的儿子了吗?大概这么高?”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示意高度。
见人们摇头,她就说:
“他身上长着这么大个痣,在肚皮的左边,像个……像个小鸟一样。”
“像个小鸟一样?那可不一般啊!”宁宁问。
可是痣长在景歌的肚皮上,被衣服盖着,别人就是在街上碰见他了,怎么能看得见呢?可是,丢了宝贝儿子,你外婆快急疯了,无论怎么劝她也没用。
他叹息着,转脸凝视笼子里的百灵儿。百灵儿非常安静,好像也在倾听。
那是一段苦难的日子。你外婆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都在生下不久后死了。郎中们说因为她太伤心,伤着胎儿了。那以后,外婆就像被霜打过一样凋零了。不过,几年后,她稍稍恢复了些,又生了个女儿。
“我妈妈!”宁宁激动地说。
“是你妈妈,生下你妈妈一年后,外婆就去世了。”
“留下你和一个婴儿。”宁宁抽泣道。
“嗯。”
这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命不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不幸降落到他的头上?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磨难?他必须想办法保护弱小的女儿,好让她平安长大。他原来希望有个儿子来继承景家的香火的,没有遂愿,可襁褓里的女儿也是他的亲骨肉啊,他希望她长大,一样把景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一天,他抱着女儿来到紫金山里的灵谷寺,点燃两炷香,放上供品以后,跪下来开始祈祷。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祈祷,他只是一个劲地用额头磕着冰冷的地面。
“年轻朋友,求什么愿呢?”一个温和的声音问。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中年和尚站在面前,和尚的脸很温和、慈祥。
和尚听了他夹杂着泪水的倾诉以后,长叹了一声。
“年轻朋友,如果你真的想摆脱痛苦、磨难的话,就得信佛。只有佛祖才能让你大彻大悟。”
“是的,我想忏悔所有的罪孽,洗净身上所有的邪气。自那以后,我的心平和多了,也多了几分希望。”
但他知道,他并没有完全解脱。当灾难再次袭来时,譬如三个月前那次,他还是像被毁灭了一样,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的疼痛。不管他花多少时间琢磨和尚送给他的、还有在后来的岁月里积起的经书,不管每天念诵得有多虔诚,有一个基本的事实他改变不了:他的心是肉做的,看见家人、自己的孩子蒙受痛苦,他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的痛。他无法改变这一点。是的,信仰给了他很多的宽慰,但他不能摆脱痛苦和磨难,不能完全解脱出来。
“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和尚竟然是个日本人。”他继续道。
“真的?”宁宁惊异地问。
是的。和尚打老远从日本来南京学习佛经,因为南京当时有许多远近闻名的庙宇和佛教大师。
“难怪你知道日本人长得什么样子呢。”
善真和尚的确是个很慈善的人,像菩萨一样。如果他今天还活着,看见他的同胞从那么老远到南京来,不是为了研习佛经,而是烧、杀、抢、奸,无恶不作,他会怎么感觉呢?他不能想象善真和尚慈祥的脸上该有多么痛苦。
“妈妈小时候有没有给你添许多麻烦?”宁宁问。
第六部分 1937年12月16日 礼拜四第33节 他要与家人重新团圆
凌晨的凛冽寒风穿透他薄薄的棉衣,浑身好像冻僵了。
脸上的皮肤很干,脆豆腐皮似的,好像手指一碰就会碎成无数小片。耳朵热乎乎的,有烧灼感,他知道冻疮发作得更厉害了。自从当兵以来,几乎每年冬天都要生冻疮。初春,随着第一阵温和的春风吹来,耳朵上的冻疮就开始化脓,结盖子,痒得难以忍受。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