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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刀口上的蜜汁-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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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由家属签字。”


第三部分 陌生人的威胁第43节 爱情终点站(4)

    天啊,难道我对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没有选择的权力?    
    “到底谁来签字?”医生问便衣警察,言下之意,你们将病人送来,你们就应该找出一个签字的人。    
    “我们不能签字,”朱童和朱重异口同声说,“我们不是她的亲属。”    
    手术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医生、助手、护士和各种器械都已经到位,无影灯已经打开,手术床在等着病人。    
    “她没有家人吗?”    
    “她有个丈夫。”    
    “在哪儿?”    
    “我们也在找他。”    
    “那么说--”    
    “是的,没别的亲属。”    
    “你们--”    
    “我们?”    
    “你们--”    
    “我们只是执行公务,这样的事,还是问本人吧。”    
    “你怎么选择,保大人,还是保婴儿?”医生只得征求罗丽的意见,他的声调带着职业性的冷漠。    
    “保婴儿,保婴儿!”她叫道。    
    “保婴儿!”她叫道。    
    “保婴儿!”她叫道。    
    几名医生面面相觑,他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朱童和朱重互相看一眼,表示不可理解。    
    “好吧,推上手术床。”    
    罗丽感到一阵轻松,她就要获得解脱了,她就要卸下沉重的包袱了,尘世的痛苦再也不能纠缠她了。多么轻盈啊,她要飞翔啦!自由,自由地飞翔啦!旋即,羞愧感袭击了她,她对自己产生了厌恶和鄙视,难道将一个婴儿孤零零地扔在这冰冷的世上是道德的?他将成为孤儿,他将承受无尽的苦难,他将把死亡当作温暖的归宿。多么残忍啊,当初她是为了报复马鲁而固执地要生下婴儿,现在她早已没有了报复马鲁的念头,于是她便觉得这样做是可耻的。仔细想来,当初她想的是,她会和婴儿一同承担不幸的命运,现在面临的问题却是婴儿必须自己独自承担,他能行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一个戴着眼镜和口罩的医生闯进来说,“要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他的声音那么坚定,仿佛是长官在下命令,“试想想,如果大人死了,你们把婴儿交给谁?谁来养他?”    
    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一层。    
    “没什么好犹豫的,快上手术台,我来签字!”    
    这个闯入者拿起圆珠笔,在摊开的那页纸上龙飞凤舞般地写下两个字,然后“啪”地一声合上夹子。转身,一阵风般消失了。    
    没有人看清这名医生是谁。    
    只有罗丽知道他是谁,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她咬牙忍着疼痛,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眼泪流了出来。她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用目光将他吞食掉。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尽管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尽管他武装得那么严实,但她还是看到了,感觉到了,记住了。她激动得浑身颤抖。疼痛得浑身颤抖。    
    雪竟然下了一整天,比冬天任何一场雪都大,房顶上和树上已经积了很厚一层雪,地上没人走的地方也变白了,路上的雪都变成了半固体半液体的雪泥。雪还在下,黑夜也不能阻止它,看那架势,它仿佛要永远下下去似的。    
    马鲁从医院里走出来,没穿白大褂,没戴口罩,也没戴眼镜。他梦游般地走着。    
    没必要自杀了,他想,自杀是软弱的表现。在痛苦和虚无之间,他选择痛苦。当得知手术很成功,母婴双全时,他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在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活着,这是一种残酷的惩罚,因为他将再也不能与罗丽在一起了,他也不能与刚出生的儿子在一起。他被从爱的王国里流放出来了。从此,他将在流放中赎罪。    
    活着,是永远的流放,是无尽期的惩罚。    
    晚上九点,小卖部要关门了,那个中年妇女看一眼浴盆和浴盆里的东西,嘀咕道:“真是个怪人,东西也不要了。”抬起头,她吃了一惊。这个人已经站在屋里了,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    
    “你--”    
    “不认识吗?我上午在你这儿买过东西。”    
    “哦--,那不,东西还在那儿放着,没人动过。”    
    “帮个忙好吗?”    
    “什么忙?”    
    “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妇产科107病房好吗? ”他说着掏出二十块钱放到柜台上,用手按住钱推过去,说,“这是报酬。”    
    那中年妇女瞥一眼纸币,轻蔑地说:“你自己干吗不送?”    
    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她仿佛看破了一桩隐私,怜悯地说,“我替你走一趟。”    
    她将二十块钱收起来,放进抽屉里。从柜台里边出来,将浴盆抱起放到门口右边靠墙跟儿的一片干净的雪上,拉灭电灯,锁上门,抱起浴盆朝医院走去。    
    马鲁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入纷纷扬扬的雪中。    
    从此,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罗丽收到装着许多小东西的浴盆时哭了。哭得床铺咯吱咯吱地摇晃,刚睡着的婴儿被惊醒了,也哭起来。    
    母子俩的哭声惊动了护士。    
    “怎么回事?”一下子进来三个护士,她们看着中年妇女,目光在质问她。    
    中年妇女进门前被两个长得像圆球一样的人盘问半天,已经很恼火了,想不到护士又把她当成了一个闯祸者。    
    “不能哭,”护士长说,“别把刀口哭开了。”    
    罗丽咬住乌黑的粗辫子,把声音堵在喉咙里,声音像红了眼的斗牛在她体内奔腾、冲撞、践踏,她的身体如一个吱嘎作响快要垮掉的舞台。    
    三个护士又朝中年妇女看去。    
    “不干我的事,”中年妇女发火道,“你们看着我干吗?”    
    她怒冲冲地冲出病房。    
    朱童和朱重想拦住她,她大叫:“你们拦我干吗,我犯什么法啦?”她像坦克一样冲过去,勇往直前地走了。    
    半个月过去了。要出院了。    
    开出生证时,医生问:    
    “叫什么名字?”    
    她说:    
    “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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