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上的蜜汁-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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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我们是警察,我叫朱童,他叫朱重。我们了解点情况,关于你丈夫的,希望你配合。”
她看着他圆圆的嘴,说呀,往下说,我等着呢。那个叫朱重的警察绕到她身后,像狗一样嗅着空气,让她很不舒服。
“你丈夫到哪儿去了?”
“出去了。”
“我知道出去了,”朱童盯着她,目光咄咄逼人,“我问的是他出去到哪儿去了?”
“他没说。”
“出去多长时间了?”
“半个小时了。”
“他在哪个单位工作?”
“八方油脂公司。”
“他会不会去公司?”
“今天星期天。”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南阳?”
“去年冬天。”
“具体点儿。”
“记不清了,大概是十一月。”
“你丈夫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一家公司做销售。”
“为什么不做了?”
“不想做了。”
“什么公司?”
“好像是生产除草剂的,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但是我记得那个老总,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看上去像个大学生,脸上有一层细小的雀斑。她爱上了马鲁,她不遮掩自己的感情。她控制得很好。
“你知道他都干过些什么吗?”
“干过什么?”
“别装糊涂,要不,你们怎么跑到南阳来了。”
“他喜欢这个城市。”
“哼--,怕不这么简单吧?”
这时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刚才门是虚掩着的。他们三个同时跳起来冲到门口,朝下张望。开门的是房东夫妇,他们正在将三轮车弄进院子。他们听到楼上的动静,惊讶地抬起头,与正在朝下张望的他们三个目光碰到一起。房东夫妇移开了目光。罗丽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不是马鲁,他回来时应该先朝房顶看看的。朱童示意朱重在楼上,他下到一楼,掩上门,将房东夫妇叫到屋里,说明情况。然后他打开对讲机给上司汇报:
“目标不在,我们正在守候。”
有位作家说过,人生重要的关头往往只有几步。罗丽此时正处在这只有几步的重要关头。当她决定跟着马鲁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马鲁曾对她说:“我生活在刀口上。”她说:“我跟着你,我也生活在刀口上。”他们一起生活在刀口上,他们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珍惜,来享受,来创造。他们品尝刀口上的蜜汁,追求颤栗的快乐和快乐的颤栗,恐惧中的快乐是销魂的,短暂的快乐是无限的。爱就是爱,如此简单。她不后悔。她爱他,现在的他,马鲁,这就够了,与其他无关。至于“过去”,她想那是不存在的,如果不被记忆,“过去”就不存在。与其相信抽象的“过去”,毋宁相信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中写着他存在的密码,她能读懂,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什么不允许他作为新人存在呢?这是个问题,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刚才听到大门响动的时候,她像被烧红的烙铁灼烫住了一般,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扑向门口,她张开嘴,准备大喊,看到的却是房东夫妇。房东夫妇抬头往上看时,她张大的嘴巴还没合拢。她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攥紧的拳头过了很大一会儿才松开,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可能是过于紧张的原因,她重新坐回藤椅上时,腹部一阵阵作痛。她想,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咬住辫子忍着,不吭声。这会儿,她不想让别的事务转移她的注意力。此时,她惟一关心的就是:马鲁千万别回来,千万不能回来!
“你怎么啦?”朱重说,“你出汗了?”
她咬着辫子,疼痛正在扭曲着她的五官,她感到她的脸在变形,仿佛她的脸是一张柔软的不成形的皮子,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力胡乱拉扯着。
“你是不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想扮演个预审员,突击审问她,说不定从她嘴里能掏出些有用的东西,看到她这种情况,他有些手足无措。
罗丽扭动身子,从藤椅上跌下去,坐到地上。朱重去扶时晚了一步。
罗丽大叫一声,辫子从她嘴里掉出来。她不知道她叫的什么,听的人也不知道她叫的什么,只知道她大叫了一声,叫得人毛骨悚然。
“怎么了?”朱童在楼下问。
“她--她犯病了。”朱重叫道,“你快上来看看。”
罗丽不管不顾地呻吟起来。
雪下得更大了。
朱童爬上楼,房东夫妇跟在他后面。
罗丽背倚着藤椅,一阵疼痛的风暴已经刮过去了,这会儿风平浪静,她朝他们咧嘴笑笑,说:“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朱重搀住她胳膊,想将她搀起来,让她再坐回藤椅上。她屁股刚离地,又一阵疼痛袭来了。她又坐到了地上。
房东夫妇来到她身边,安慰她,问她是不是到时候了,并说都这样都这样,没有不疼的。
“会不会死?”罗丽问。
“不会不会,哪能呢。”
第三部分 陌生人的威胁第42节 爱情终点站(3)
罗丽觉得她的疼痛来得太快了,也不正常,可以说来势汹涌非同不般,有着恐惧的气息和死亡的味道。她呼吸到了,品尝到了。
朱童打开对讲机,走出去。等一会儿,他再进来时,头低着,嘴里嘟嘟囔囔,眼睛看谁都是恶狠狠的,他说:
“算我们倒霉,摊上这差事,这鬼天气应该在家里打牌才是,没办法,我们把她送医院吧。这畜牲,他应该在家照顾老婆的,他哪儿去了?你不说,好,他连你的死活都不管,你还护着他,你图的是什么?你们让一让,我们先把她弄到楼下去,她会疼死的。。。。。。”
朱童和朱重架着罗丽的胳膊,扶她出门,罗丽跨过前廊下的花盆碎片和兰花,朱童将一块大的陶片踢到墙跟儿,朱重踩到了兰花。兰花好像发出了一声尖叫。他们走向楼梯。楼梯太窄,容不下并排三个人,他们就都侧着身子,斜着下楼。
“不守了?”朱重问。
“不守了,巷子已被控制,只要他进来,管保插翅难飞。”
“我们--”
“这就是任务。”
朱童和朱重扶罗丽出门,又出小巷,来到路边。
“车呢?”
“马上就到。”
朱童话音刚落,对讲机中传来声音,让他们往前走,走到电业局门口。这儿离电业局门口大概有二百米。朱童骂一句。他们来到电业局门口,警车在电业局门内隐蔽着。朱童说:
“操!”
他们三人上了警车。
马鲁看着警车开走。他对面的师傅说:
“跟着它,离远点。”
“好的。”
黄面的从修车铺前的人行道开下去,驶入主车道,远远跟着警车。路上的雪旋落旋化,变成了泥汁,黑乎乎的,肮脏不堪。车轮辗过,辙印像两条丑陋的蛇往前扭动着。
马鲁坐在后排座位上,旁边放着他从超市买的浴盆、奶瓶、奶粉、爽身粉、尿布、白糖、小毯子、小浴巾、小木碗、小木勺、橡胶小铃铛、小卜啷鼓、等等,他希望他的生活像这些小东西一样实在和平常,能够触摸,能够抓住,能够把握。他希望像街上走着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那样单纯地活着,享受生活的琐碎与艰难,享受生活的平庸与麻木,享受生活的单调与重复。总之,平平常常地活着就好,与所爱的人在一起,不用担惊受怕,不必担心突然遭遇刀割般的分离。这几乎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的生活对他来说却是奢望,现在,简直是不可能了。如果把生活比喻成飞翔的箭,那么他这只箭在飞翔中被剪断了。当他从超市回来,在面的上看到屋顶上一面黑旗在雪花中飘舞时,他仿佛听到了生活之箭折断的声音:咔嚓!面的已经减速,准备从路口折进小巷,他大叫一声:“朝前开!”面的师傅吓了一跳,面的耸一下,往前蹿去。面的开过两个路口,一直开到西岗上,在空旷的地方调头又开回来。于是他又看到了那面黑旗。那是他设计的,只在最危险的时候才会升起来。机关就在窗台上,就在那盆种有一棵兰花的花盆下面,只要移动花盆,那面黑旗就会升起在废弃的电视天线杆上。这知道这面黑旗对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面黑旗对他和罗丽的生活意味着什么。一切都将结束!他让师傅把车停到修车铺前,他静静地坐在车里边望着那面黑旗,一直到两名警察搀扶着罗丽走出小巷,走向电业局门口,很快从里面开出一辆警车。。。。。。
警车从中州路向东,越过第三个十字路口时向南拐上便道,再往东一拐,直接驶进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
面的越过第三个路口后,在路边停了下来。他付了面的费,另外加了二十元等车费,然后抱着浴盆下了车。他买的小东西都放在浴盆里。
他没有直接进医院,而是先钻进了医院门口的一个小卖部里。两个中年妇女正在谈论这场罕见的雪,一个在柜台里,一个在柜台外。他买了一顶老式的帽子--鬼知道现在还有卖这种东西的,又买了一个送饭用的保温桶,最后还买了一个口罩和一副琥珀色镜框的眼镜。他将浴盆放到柜台上,说:“这些先在这儿放一放,好吗?”柜台里的妇女看都没看,说:“就放那儿吧。”
马鲁戴上老式的帽子,竖起衣领,耸起肩,缩进脖子,佝偻着腰,拎上保温桶走出小卖部,朝医院大门走去。两个妇女在背后指指点点,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变成这个样子,她们一定不相信他就是刚才那个走进小卖部的人。
马鲁径直钻进门诊大楼,病人不多,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些诊室只有医生一个人在无聊地看报。他趁内三科的医生上厕所之机偷了挂在衣帽架上的一件白大褂和一顶医生戴的那种白帽子。这些显然是那个医生的同事的物件。作为补偿,他将老式的帽子和保温桶挂在衣帽架上。
马鲁上到二楼厕所,穿上白大褂,戴上白帽子,又戴上眼镜和口罩。一个蹲在茅坑里的病人疑惑地看着他,他看过去时,那个病人低下头,好像在研究地上的蚂蚁。他从厕所出来时,俨然一名医生。他也像医生那样趾高气扬地走路。
妇产科在一楼北侧,是一个独立的单元。
他下到一楼,朝妇产科走去。离老远他就感到了妇产科的忙乱,护士跑来跑去,一个个像影子般飘忽。他预感到这些都与罗丽有关。罗丽没去公安局,就只能进妇产科了。这是一个合理的去处。
这时他表现出了一个男子汉的气概,胸腔中鼓荡着一团沛然之气,出奇地镇定,出奇地平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不就是死亡吗,人总有一死,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他也可以接受罗丽的死亡。如果他被捕,这是命运。如果罗丽不幸死亡,他想跟着她,去陪伴她的亡灵,让生命回归虚无。有时候活着是一种耻辱。在耻辱与虚无之间,他宁愿选择虚无。当一个人把一切都置之度外时,便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行动……
罗丽想见马鲁一面,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没想到情况会糟到这步田地,简直糟得不能再糟了。疼痛让她想到死,死也比这样疼着好。但与检查的结果比,疼痛实在算不得什么。胎位不正,竖产。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好像还伴有脐绕颈等说不清的问题。剖腹产不可避免。还有更严重的问题不容回避,那就是剖腹产可能出现三种结果:一是母婴双亡,二是母婴只能保一个,三是母婴双全。医生说最有可能出现的是第二种情况。现在她要面临的问题是:在母婴只能保一个的情况下如何选择?
这是个残酷的问题。
“你爱人哩?”医生问。
“我不知道。”也许你们应该去问问那两个送我来这儿的人,就是那两个长相像皮球一样的人,他们是便衣警察,他们或许知道我爱人在哪儿。
马鲁--,我就要死了,你在哪儿?
“别的亲属哩?”
罗丽猛烈地摇摇头,大声呻吟起来,肉体像被野兽撕扯着一般疼痛,疼痛唤起恐惧,她瞪大眼,感到自己在一个白色的深渊里坠落坠落坠落……
“谁来签字?”
“我!”罗丽凭着顽强的意志发出这一声喊叫,她的手死命地抓着床单,她神志清醒,但没有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握住钢笔,能不能写下自己的名字。
“应该由家属签字。”
第三部分 陌生人的威胁第43节 爱情终点站(4)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