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三)-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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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从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占得了便宜的,就连战无不胜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着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已承认自己战败了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已非承认不可。”
宫南燕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宫南燕傲然一笑,转望着阴姬,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处治他?”
阴姬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人被你所俘,应该由你做主。”
宫南燕目中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刚走到楚留香面前,阴姬忽然又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对付雄娘子那样对付他?”
宫南燕怔了怔,脸色渐渐变了,长长吐出口气,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阴姬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会看到你的秘密?”
宫南燕没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
过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无妨,但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这只手未触及楚留香咽喉,她的人已飞了出去,阴姬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宫南燕“砰”地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地瞪着阴姬,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
阴姬道:“我……”
宫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你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阴姬道:“你怎会忍心对他下手?”
宫南燕嗄声道:“他?谁?是楚留香?还是雄娘子?”
阴姬沉默着,楚留香发现她的手已开始发抖。
宫南燕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阴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宫南燕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阴姬道:“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无论谁杀了他,我都会为他报仇。”
宫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
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个人拼命,这就是“爱”,永远令人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阴姬叹息着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宫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阴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宫南燕又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你杀我,只因为我救了你。”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楚留香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阴姬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向都很聪明,也许太聪明了。”
宫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
第二部分死亡之吻(3)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楚留香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也许是不敢。
过了很久,阴姬忽然转身瞪着楚留香,道:“你认为我真是为了她救我才杀她的么?”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阴姬道:“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阴姬目光空虚地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是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只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却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阴姬不是这种人,因为阴姬若真和宫南燕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阴姬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楚留香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阴姬手上。
他已尝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过了半晌,阴姬忽然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失败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阴姬道:“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阴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这次已真的没有希望了。
谁知阴姬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开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阴姬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入丁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去找你三师姐,叫她将另外三个人也全都放了。”
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阴姬却已如老僧入定,仿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石门渐渐合起,渐渐挡住了楚留香的视线,将“水母”阴姬隔绝在门里,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生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今后只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她了,他若从来也没有见过阴姬,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的,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神水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们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男人和她师傅间的关系。
楚留香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胡铁花。胡铁花竟已和黄鲁直、戴独行一起匆匆赶来。
他们见到楚留香,显然也吃了一惊。
胡铁花失声道:“老臭虫,你怎么跑出来的?”
楚留香也失声道:“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了同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胡铁花笑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彩,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楚留香笑道:“还是你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胡铁花瞧了戴独行和黄鲁直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对手,若不是蓉儿的姑妈,我们只怕已见不着你。”
楚留香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胡铁花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九妹’的一起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九妹’的小丫头倒真凶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蓉儿的姑妈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脸,硬说蓉儿的姑妈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了。
他恨恨地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凶嘴也凶,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蓉儿的姑妈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悚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第二部分出宫维艰(1)
胡铁花道:“她这么样做,连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神水宫’门规之严,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她这么做无异已承认和我们串通,欺师通敌,那罪名可不轻,但她出手后反而镇定下来,只是叫我们快来找你,她说你也许也落入了水母的掌握中,也许……也许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着急道:“她自己呢?”
胡铁花道:“她……她似已下了决心,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只不过告诉我们,那菩提庵中的聋哑尼本是她的大师姐,因为犯了门规,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她希望我们有机会时好好照应她。”
楚留香跺脚道:“如此说来,她显然也怕和她的大师姐落入同样悲惨的遭遇,所以准备一死了之……”
胡铁花黯然道:“看来只怕是如此,我们走的时候,她就将那石牢自里面封闭,将她自己关在那石牢里,我们发现不妙,再求她开门时,就已无论怎么样都叫不开门了,她根本已拒绝回答我们的话。”
楚留香插嘴道:“想不到‘水母阴姬’和她的徒弟竟是同样的骄傲,甚至不愿让别人见到她们死,难道她们要永远活在别人心里?”
胡铁花并未完全听懂这句话中的意思。因为他实未想到“水母”阴姬的死法也是完全一样的。
他只是惨然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永远感激她的。”
楚留香唏吁良久,才问道:“你们是怎会来的?是不是蓉儿终于还是将入宫的途径告诉了你们?”
胡铁花苦笑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求她说出来,她本来不肯,但过了一天后,她也开始为你担心起来。”
楚留香急着问道:“她自己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胡铁花道:“她怕跟我们一起来有所不便。”
楚留香更着急,道:“那么她的人呢?”
胡铁花道:“她说,她要赶到那菩提庵去和甜儿她们会合,然后再看看是否能到这里来,我正想劝她莫要着急,她反而先来安慰我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她对你甚有信心,说你无论遇着什么危险,都一定有法子脱身的。”
戴独行苦笑着道:“看来她只不过有点为我们担心,再三劝我们莫要出手,可是我们一到这里,就将她的话全都忘了。”
黄鲁直这时也走了过来,讷讷道:“敝友是谁,香帅现在想必早已知道了,他早年所作所为,虽令人无法同情,但近年来他已改过自新。”
楚留香叹道:“他的事我都已知道,也很同情他,只可惜他……”
黄鲁直面色惨变,道:“他……他莫非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长叹不语。
黄鲁直嗄声道:“论起他昔年之行事,也的确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在下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的?”
楚留香插嘴道:“杀他的人也已被人杀了,而且是神水宫主为他报的仇,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想必已在天上团圆,前辈又何必为他伤心?”
黄鲁直黯然垂首,喃喃道:“不错,以他的罪孽,落得这样的下场,老天也不能算是亏待他了!”
话虽如此,他目中还是难免热泪盈盈。
胡铁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呢?你是怎么从水母魔掌中逃出来的?难道你又……”
他神秘地一笑,住口不语。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既已逃出来,也用不着你担心了,倒是蓉儿她们,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有来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他忽然转身望着那神水宫的弟子,含笑道:“姑娘的芳名能告诉我吗?”
这少女本已听得眼睛发直,走也不敢走,此刻又吃了一惊,吃吃道:“我叫南萍。”
楚留香柔声道:“我们想到外面的菩提庵去找人,不知南萍姑娘你能带路吗?”
南萍望了望那道已关得紧紧的门,道:“师傅并没有要我带你们去,我自己也不敢做主。”
楚留香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你带我们去,她绝不会怪你的。”
南萍咬牙闭唇,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留香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南萍的脸也红了,想挣脱他的手,却垂下了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居然痴痴地跟他走了出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无论多凶的女孩子,一见到这老臭虫,好像就变得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戴独行也笑了,道:“老弟,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胡铁花道:“难道他对女孩子真有什么魔力,我怎的连一点也看不出?”
戴独行笑道: